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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卷
贺兴仁
德兴高速十三标段段家沟大桥浇灌桥墩的混凝土搅拌车,要经过段家沟村一点五公里左右的村级公路,这天上午司机小贾开着一车搅拌好的混凝土往工地上去,驶上这段村级公路不久,便看见前面公路两边分别立着一根木头桩子,上面绑着一根竹竿拦在路上,旁边坐着几个老几几。小贾立即停了车,打开车门下来问:“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几个老几几像是没听见,也不回答,只顾摆着自己的龙门阵。小贾又大声问了一句:“拦着干什么,啊?”听见小贾的口气很冲,一个稍年轻的老几几才白了小贾一眼,说:“干什么,收费!”小贾一惊,问:“收什么费,啊?”老几几像是不耐烦了,也大声说:“过路费你都不知道?叫你们当官的来和我们说!”说完再不理他。这时又有几辆混凝土车开了过来,小贾没法,便给他们班长打电话,班长赶过来和那些老几几疏通,可那些老几几哪儿理他?说:“不和你说,你算哪把尿壶?喊你们头儿来!”班长只得又给工程部张部长打电话。张部长是兴仁从外面高薪聘请来的工程师,专门负责工程施工,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儿。他看见公路上停了一长溜混凝土车,尽管车上装混凝土的圆筒罐在不断地旋转,以防止罐内的水泥浆凝固,但停得太久也不行,便急忙推了推眼镜片,掏出烟过去对那些老几几说:“老哥子,请抽烟,请抽烟!”把烟敬完了才说,“请老哥子们高抬贵手,这水泥浆子在车里放久了可不行……”可话还没完,那些老几几一边抽着他的烟一边说:“放行可以,拿过路费来!你们的车把我们的公路轧坏了,还不该拿钱维修?”张部长一听这话,想了一会儿才软中带硬地说:“收费可以,只要有上面允许收费的文件,我们该给多少给就是……”老几几却说:“我们维修自己的路,要什么文件?我们就是文件!”张部长又问:“是不是你们村委会决定的收费?”老几几见张部长这样问,马上七嘴八舌地说:“我们自己的事要哪个决定?”“少啰唆,拿钱就走路!”一边说,一边像是示威似的,把椅子全搬到公路中间坐下了。张部长没辙了,便打电话向兴仁汇报。
兴仁接了电话,立即说:“不要慌,不要慌,我马上和他们村上乡上联系!”说完翻出段家沟村段支书的电话打过去,电话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却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兴仁又给石垭乡姚书记打,电话响铃两声后,却突然断了,接着传来一条信息:“正在县委开会,请稍后再拨。”兴仁气得擂了一下桌子,又接着给派出所邬所长打。邬所长的电话倒是打通了,可他却对兴仁说:“哎呀贺总,十分不凑巧,我正在参加县局的‘两学一做’活动,实在分身乏术、分身乏术是不是?再说这事嘛,不过是几个老头所为,我们即使出警,还能把几个老头怎么样?我看呀你好还是请乡上和村上领导出面,不怕官就怕管嘛,是不是?”兴仁听了这话,只简单地说了一个“谢谢”,便把电话挂了。
兴仁窝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时候,才又给姚书记把电话打过去。还没等兴仁说话,姚书记便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哎呀,是贺总呀,老弟你好!你好!好久我都说来拜访老弟,可一直都没抽出时间,实在抱歉!抱歉!等我从县上学习回来后,一定登门赔罪,啊……”兴仁立即打断他的话说:“姚书记,赔罪的该是我,我在这里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了……”说着不等他再把话题往一边引,便急急地把发生的事对他说了。姚书记听完,像是不相信地问:“真有这样的事?”兴仁说:“姚书记,我的十多辆混凝土车现在就暴晒在太阳底下,眼看罐里的水泥就要报废了,真是踩到火石要水浇,还敢乱说吗?”姚书记这才说,“好,好,贺总不要着急,我马上问问村里是怎么回事……”兴仁立即说:“我刚才给段支书打电话,手机关了机……”姚书记马上恍然大悟地说:“哦,我记起来了,段支书向我告了几天假,去石家庄看他闺女去了!不过你放心,我问问他们曾主任,了解情况后我立即向贺总汇报,啊……”说完挂了电话。
可兴仁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没见姓姚的给他回电话,忍不住又给他打过去,姓姚的又在电话里打起哈哈来:“贺总呀,我正准备给你汇报,你又打过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说完不等兴仁问,便说,“情况我都了解了,听村委会曾主任讲,确实有很多村民不断向他们反映,说你们的混凝土车把村里的公路轧坏了,但考虑到支援国家建设,村上从来没有讨论过向你们收费的问题,估计是个别群众干的!”可说到这儿,姓姚的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兴仁说:“哎呀贺总,你看这事,国家建设我们固然要支持,不过村民的合理要求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不是?一把胡椒顺口气,一颗胡椒也是顺口气,我看要不贺总你们就适当让点步怎么样……”听到这里,兴仁立即说:“姚书记,这不是让步不让步的问题!只要有上级收费许可证,我们就执行,没有,你说我怎么让步……”姚书记一听又打哈哈说:“老弟呀,你说上级怎么会为这么一点小事发个文件?你们那混凝土车,我记得全是三一重工的吧,再装上混凝土,那么重的车难免不把公路轧坏嘛……”不等兴仁回答,又接着说,“当然,贺总,我这只是一个建议,一个建议,我为难呀,贺总,别看是几个村民,我要搁不平也不行呀,是不是贺总?对不起,马上开会了,我得关机了!”说完真的就挂了机。
兴仁又气得在桌子上擂了一拳,公关部宁部长在旁边把他们通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便对兴仁说:“既然只是几个村民所为,找几个人把竿子给他们拔了,把车开过去就是……”兴仁没等他说完,便挥了挥手,然后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地说:“没那么简单!”宁部长说:“我知道没那么简单!我曾经提醒过你,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说完又看着兴仁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兴仁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才对宁部长说:“通知张部长,让水泥车全部退回去……”话音没落,宁部长叫了起来:“退回去?几十车搅拌好的混凝土,退回去就全报废了……”兴仁说:“你刚才说得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还要在人家地盘上待三四年,还是尽量避免冲突为好……”宁部长又问:“那就给他们钱?”兴仁说:“钱千万不能给,只要我们退了一步,人家就要进十步!”看见宁部长不明白的样子,马上说:“你到城里‘帝豪’酒楼订个雅间,请个陪酒小姐,然后到县委门口等着,只要姓姚的一散会,就把他给我拉来!”宁部长一听明白了,立即说:“行,我这就去准备!”可说完又对兴仁问,“还请其他人不?”兴仁有些不高兴地说:“这种事,人越少越好,你难道还不知道?”宁部长不再说什么,转向便去了。
一下班,兴仁便开着车子,径直到了县城豪华的帝豪酒楼,穿着桑蚕丝旗袍的服务员把他引到三楼一间“888”的雅间,屋子里铺着厚厚的猩红色桌毯,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已经摆了几个凉菜和一瓶茅台、一瓶法国拉维干红葡萄酒。兴仁见姓姚的还没来,便坐在旁边沙发上,一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几幅不知出自什么人之手的不入流的画,一边等他,旁边放着他鼓鼓囊囊的皮包,里面有五万元“子弹”,准备等会儿打麻将输给姓姚的。等了一阵,看看快到中央台“新闻联播”时间了,姓姚的还没来,正准备打电话问宁部长,只见宁部长一头闯了进来。兴仁见只有他一人,便问:“姓姚的呢?”宁部长喘着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表情,说:“不来……”兴仁吃了一惊,忙追着问:“另外有人请他?”宁部长又停了一会儿,才愤愤地说:“有没有人请他,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在县委门口等了他一个多小时,才把他等着,把他拉到一边,轻声对他说:‘书记大人,我们贺总想请您老聚一聚……’可我话还没说完,他便说:‘我已经吃过饭了!’我知道他是说假话,哪有才散会就把饭吃了的?可我还是笑着对他说:‘吃了也去喝杯酒嘛,我们贺总在帝豪等着呢……’可他马上打断了我的话:‘不行!’我问:‘怎么了?’他说:‘你知道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就是反腐倡廉的,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误,你们也不要害我!’一听说害他两个字,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但仍赔着笑脸说:‘怎么可能呢?我们只吃点便餐!再说,就只贺总和你我三个人……’可他还是绷着脸说:‘那也不行,还是以后吧!’我动手拉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快放开我,再这样,我就只有向纪委反映了!’贺总你听听他这话,我见他实在不来,就一个人跑回来了……”话没说完,兴仁已经紧紧咬着牙关,鼓突着两边腮帮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鸡脚神戴眼镜——装正神了?”骂完突然对宁部长大声命令地说:“叫服务员不要上菜了,我们走!”说着将包拿起来夹在胳肢窝下面,气冲冲地往外面走去了。走到楼梯边,才回头对跟过来的宁部长说:“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明天上班后一起到现场看看!”说完便“咚咚”地下了楼。
贺华斌
贺华斌在天亮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地方,天很黑,街道两边只有稀稀朗朗几盏昏黄的路灯,高大的法国梧桐投下浓重的阴影,使整个城市都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他看见冬梅穿一件娃娃领的杏黄色雪纺宽松连衣裙,袖边像荷叶一样张开,给人飘飘欲飞的感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头发像乱鸡窝一样,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短袖T恤,裤子上沾满了水泥的痕渍,脚上是一双破旧的皮鞋。他喊了冬梅一声,冬梅没有答应,带着男人只顾朝前面走,他急忙追过去,可怎么也追不上。没一会儿,冬梅和男人拐进了一条巷子,他也拐了进去。巷子里很黑,他不知拌着了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摔了下去,幸喜摔得不重。他爬起来一看,冬梅和那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于是大声喊了起来:“冬梅!冬梅……”喊声在周围回荡,发出“嗡嗡”的声音。突然一扇门打开了,他看见冬梅和那男人躺在床上,身上脱得光光的。他突然怒发冲冠,正想冲过去揍那男人,男人却一下揪住冬梅的头发,扬起拳头对着冬梅就打。冬梅在床上反抗起来,男人又马上从背后掏出一把砍刀,把刀刃架在冬梅的脖子上说:“你这个婊子是要钱还是要命?”冬梅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对男人说:“要命……”说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沓钱来。男人一把将钱抢了过去,可他并没有放开冬梅,又接着狠狠地掐住冬梅的脖子,将她颈项上的项链一把拉了下来。冬梅爬起来跪地求饶,那人却举起刀,对着冬梅一刀砍了下去……
"秋之卷
贺兴仁
德兴高速十三标段段家沟大桥浇灌桥墩的混凝土搅拌车,要经过段家沟村一点五公里左右的村级公路,这天上午司机小贾开着一车搅拌好的混凝土往工地上去,驶上这段村级公路不久,便看见前面公路两边分别立着一根木头桩子,上面绑着一根竹竿拦在路上,旁边坐着几个老几几。小贾立即停了车,打开车门下来问:“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几个老几几像是没听见,也不回答,只顾摆着自己的龙门阵。小贾又大声问了一句:“拦着干什么,啊?”听见小贾的口气很冲,一个稍年轻的老几几才白了小贾一眼,说:“干什么,收费!”小贾一惊,问:“收什么费,啊?”老几几像是不耐烦了,也大声说:“过路费你都不知道?叫你们当官的来和我们说!”说完再不理他。这时又有几辆混凝土车开了过来,小贾没法,便给他们班长打电话,班长赶过来和那些老几几疏通,可那些老几几哪儿理他?说:“不和你说,你算哪把尿壶?喊你们头儿来!”班长只得又给工程部张部长打电话。张部长是兴仁从外面高薪聘请来的工程师,专门负责工程施工,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儿。他看见公路上停了一长溜混凝土车,尽管车上装混凝土的圆筒罐在不断地旋转,以防止罐内的水泥浆凝固,但停得太久也不行,便急忙推了推眼镜片,掏出烟过去对那些老几几说:“老哥子,请抽烟,请抽烟!”把烟敬完了才说,“请老哥子们高抬贵手,这水泥浆子在车里放久了可不行……”可话还没完,那些老几几一边抽着他的烟一边说:“放行可以,拿过路费来!你们的车把我们的公路轧坏了,还不该拿钱维修?”张部长一听这话,想了一会儿才软中带硬地说:“收费可以,只要有上面允许收费的文件,我们该给多少给就是……”老几几却说:“我们维修自己的路,要什么文件?我们就是文件!”张部长又问:“是不是你们村委会决定的收费?”老几几见张部长这样问,马上七嘴八舌地说:“我们自己的事要哪个决定?”“少啰唆,拿钱就走路!”一边说,一边像是示威似的,把椅子全搬到公路中间坐下了。张部长没辙了,便打电话向兴仁汇报。
兴仁接了电话,立即说:“不要慌,不要慌,我马上和他们村上乡上联系!”说完翻出段家沟村段支书的电话打过去,电话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却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兴仁又给石垭乡姚书记打,电话响铃两声后,却突然断了,接着传来一条信息:“正在县委开会,请稍后再拨。”兴仁气得擂了一下桌子,又接着给派出所邬所长打。邬所长的电话倒是打通了,可他却对兴仁说:“哎呀贺总,十分不凑巧,我正在参加县局的‘两学一做’活动,实在分身乏术、分身乏术是不是?再说这事嘛,不过是几个老头所为,我们即使出警,还能把几个老头怎么样?我看呀你好还是请乡上和村上领导出面,不怕官就怕管嘛,是不是?”兴仁听了这话,只简单地说了一个“谢谢”,便把电话挂了。
兴仁窝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时候,才又给姚书记把电话打过去。还没等兴仁说话,姚书记便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哎呀,是贺总呀,老弟你好!你好!好久我都说来拜访老弟,可一直都没抽出时间,实在抱歉!抱歉!等我从县上学习回来后,一定登门赔罪,啊……”兴仁立即打断他的话说:“姚书记,赔罪的该是我,我在这里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了……”说着不等他再把话题往一边引,便急急地把发生的事对他说了。姚书记听完,像是不相信地问:“真有这样的事?”兴仁说:“姚书记,我的十多辆混凝土车现在就暴晒在太阳底下,眼看罐里的水泥就要报废了,真是踩到火石要水浇,还敢乱说吗?”姚书记这才说,“好,好,贺总不要着急,我马上问问村里是怎么回事……”兴仁立即说:“我刚才给段支书打电话,手机关了机……”姚书记马上恍然大悟地说:“哦,我记起来了,段支书向我告了几天假,去石家庄看他闺女去了!不过你放心,我问问他们曾主任,了解情况后我立即向贺总汇报,啊……”说完挂了电话。
可兴仁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没见姓姚的给他回电话,忍不住又给他打过去,姓姚的又在电话里打起哈哈来:“贺总呀,我正准备给你汇报,你又打过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说完不等兴仁问,便说,“情况我都了解了,听村委会曾主任讲,确实有很多村民不断向他们反映,说你们的混凝土车把村里的公路轧坏了,但考虑到支援国家建设,村上从来没有讨论过向你们收费的问题,估计是个别群众干的!”可说到这儿,姓姚的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兴仁说:“哎呀贺总,你看这事,国家建设我们固然要支持,不过村民的合理要求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不是?一把胡椒顺口气,一颗胡椒也是顺口气,我看要不贺总你们就适当让点步怎么样……”听到这里,兴仁立即说:“姚书记,这不是让步不让步的问题!只要有上级收费许可证,我们就执行,没有,你说我怎么让步……”姚书记一听又打哈哈说:“老弟呀,你说上级怎么会为这么一点小事发个文件?你们那混凝土车,我记得全是三一重工的吧,再装上混凝土,那么重的车难免不把公路轧坏嘛……”不等兴仁回答,又接着说,“当然,贺总,我这只是一个建议,一个建议,我为难呀,贺总,别看是几个村民,我要搁不平也不行呀,是不是贺总?对不起,马上开会了,我得关机了!”说完真的就挂了机。
兴仁又气得在桌子上擂了一拳,公关部宁部长在旁边把他们通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便对兴仁说:“既然只是几个村民所为,找几个人把竿子给他们拔了,把车开过去就是……”兴仁没等他说完,便挥了挥手,然后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地说:“没那么简单!”宁部长说:“我知道没那么简单!我曾经提醒过你,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说完又看着兴仁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兴仁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才对宁部长说:“通知张部长,让水泥车全部退回去……”话音没落,宁部长叫了起来:“退回去?几十车搅拌好的混凝土,退回去就全报废了……”兴仁说:“你刚才说得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还要在人家地盘上待三四年,还是尽量避免冲突为好……”宁部长又问:“那就给他们钱?”兴仁说:“钱千万不能给,只要我们退了一步,人家就要进十步!”看见宁部长不明白的样子,马上说:“你到城里‘帝豪’酒楼订个雅间,请个陪酒小姐,然后到县委门口等着,只要姓姚的一散会,就把他给我拉来!”宁部长一听明白了,立即说:“行,我这就去准备!”可说完又对兴仁问,“还请其他人不?”兴仁有些不高兴地说:“这种事,人越少越好,你难道还不知道?”宁部长不再说什么,转向便去了。
一下班,兴仁便开着车子,径直到了县城豪华的帝豪酒楼,穿着桑蚕丝旗袍的服务员把他引到三楼一间“888”的雅间,屋子里铺着厚厚的猩红色桌毯,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已经摆了几个凉菜和一瓶茅台、一瓶法国拉维干红葡萄酒。兴仁见姓姚的还没来,便坐在旁边沙发上,一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几幅不知出自什么人之手的不入流的画,一边等他,旁边放着他鼓鼓囊囊的皮包,里面有五万元“子弹”,准备等会儿打麻将输给姓姚的。等了一阵,看看快到中央台“新闻联播”时间了,姓姚的还没来,正准备打电话问宁部长,只见宁部长一头闯了进来。兴仁见只有他一人,便问:“姓姚的呢?”宁部长喘着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表情,说:“不来……”兴仁吃了一惊,忙追着问:“另外有人请他?”宁部长又停了一会儿,才愤愤地说:“有没有人请他,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在县委门口等了他一个多小时,才把他等着,把他拉到一边,轻声对他说:‘书记大人,我们贺总想请您老聚一聚……’可我话还没说完,他便说:‘我已经吃过饭了!’我知道他是说假话,哪有才散会就把饭吃了的?可我还是笑着对他说:‘吃了也去喝杯酒嘛,我们贺总在帝豪等着呢……’可他马上打断了我的话:‘不行!’我问:‘怎么了?’他说:‘你知道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就是反腐倡廉的,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误,你们也不要害我!’一听说害他两个字,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但仍赔着笑脸说:‘怎么可能呢?我们只吃点便餐!再说,就只贺总和你我三个人……’可他还是绷着脸说:‘那也不行,还是以后吧!’我动手拉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快放开我,再这样,我就只有向纪委反映了!’贺总你听听他这话,我见他实在不来,就一个人跑回来了……”话没说完,兴仁已经紧紧咬着牙关,鼓突着两边腮帮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鸡脚神戴眼镜——装正神了?”骂完突然对宁部长大声命令地说:“叫服务员不要上菜了,我们走!”说着将包拿起来夹在胳肢窝下面,气冲冲地往外面走去了。走到楼梯边,才回头对跟过来的宁部长说:“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明天上班后一起到现场看看!”说完便“咚咚”地下了楼。
贺华斌
贺华斌在天亮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地方,天很黑,街道两边只有稀稀朗朗几盏昏黄的路灯,高大的法国梧桐投下浓重的阴影,使整个城市都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他看见冬梅穿一件娃娃领的杏黄色雪纺宽松连衣裙,袖边像荷叶一样张开,给人飘飘欲飞的感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头发像乱鸡窝一样,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短袖T恤,裤子上沾满了水泥的痕渍,脚上是一双破旧的皮鞋。他喊了冬梅一声,冬梅没有答应,带着男人只顾朝前面走,他急忙追过去,可怎么也追不上。没一会儿,冬梅和男人拐进了一条巷子,他也拐了进去。巷子里很黑,他不知拌着了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摔了下去,幸喜摔得不重。他爬起来一看,冬梅和那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于是大声喊了起来:“冬梅!冬梅……”喊声在周围回荡,发出“嗡嗡”的声音。突然一扇门打开了,他看见冬梅和那男人躺在床上,身上脱得光光的。他突然怒发冲冠,正想冲过去揍那男人,男人却一下揪住冬梅的头发,扬起拳头对着冬梅就打。冬梅在床上反抗起来,男人又马上从背后掏出一把砍刀,把刀刃架在冬梅的脖子上说:“你这个婊子是要钱还是要命?”冬梅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对男人说:“要命……”说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沓钱来。男人一把将钱抢了过去,可他并没有放开冬梅,又接着狠狠地掐住冬梅的脖子,将她颈项上的项链一把拉了下来。冬梅爬起来跪地求饶,那人却举起刀,对着冬梅一刀砍了下去……他大叫了一声:“冬梅——”一下惊醒了。
华斌醒来,心里兀自“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一摸额头,还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做了这样一个梦?想了一阵,才记起昨天晚上睡觉前,从一本书上读到了一篇文章——《广场“黑玫瑰”的险恶人生》,写一个站街女被嫖客杀害的故事。他当时正是想起冬梅,才把这篇文章读下去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呀!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看天已经大亮了,于是坐起来便给冬梅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的铃,却没人接。华斌想:“大概在睡觉吧!”于是挂了机,起床洗漱完毕,到楼下的小食店吃了两只包子,喝了一碗粥,回到屋子里又打,仍是没人接。华斌以为冬梅仍在睡觉,也没在意。今天是周六,不上班,他出去蹓跶了一圈,回到屋子又打开电脑上了一会儿网,眼看快到十点钟了,华斌又给冬梅打电话,可电话还是一直空响着。华斌这时有点着急了,想她再怎么着,这时也该起床了,可怎么不接电话呢?于是他又给冬梅发了一条短信:“见信急回电!”他以为冬梅很快会回,可一晃又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冬梅也没回电话,华斌又打电话,仍是没人接,华斌这下真的着急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曾告诉他,人有时候做梦是非常灵的,尤其是亲人之间,要死了就会托梦给你。这是怎么回事?睡懒觉也睡不到这个时候呀?莫非她真的遇到了不测……华斌更加不安起来。他想立即赶到冬梅住的地方去,可冬梅只告诉了他小区名字,没告诉他具体住的几楼几单元几号,小区那么大,他去了又怎么找?
正这么想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抓过来一看,正是冬梅的,这死婆娘,吓死我了……哎呀,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华斌刚要叫,听见冬梅问:“华斌哥哥,什么事?”华斌忍不住生气了,立即捂了胸口大声说:“什么事什么事,你怎么不接电话?”冬梅说:“我在睡觉,电话开的静音,没听见呀……”华斌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睡到晚上才起来?”冬梅说:“华斌哥哥,你知道我们这职业,晚上要当大半夜鬼,到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才回家睡觉,一睡就睡过去了。”说完又对华斌问,“怎么了,华斌哥哥?”华斌想把做梦的事告诉她,可想了一会儿却说:“别问那么多,吃过饭你把我带到你……”他仔细在心里推敲了一下,才接着说:“做生意的地方看一下……”冬梅没听完,便吃惊地叫起来:“那地方那么肮脏,有什么看的?”华斌口气十分坚定地说:“有什么肮脏的?我正要见识见识!”冬梅还是说:“不行,华斌哥哥,我不能带你去!”华斌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了,大声说:“你是不是并没有把我当你亲人……”冬梅一听这话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华斌哥哥,吃过午饭,你在家里等着,我打车过来接你!”华斌说:“你只告诉我地方,我坐公交车去就行……”冬梅说:“你找不着地方。”华斌听了这话,才不说什么了。
华斌又叫了外卖,刚吃完,冬梅便上楼来了。冬梅的穿着真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不由得惊叫起来:“冬梅,你真穿着这件裙子呀?”冬梅有些疑惑起来,对华斌问:“这件裙子怎么了?那天我买来给你看,你不是说好看吗?怎么,现在不好看了?”华斌急忙说:“不是,不是……”可到底是什么,他没说出来。冬梅见他吞吞吐吐的,又问:“华斌哥哥,你为什么要到那儿去看?”华斌说:“不为什么,我就想去看看了。”冬梅不再说什么,和华斌一起下了楼。走出来,华斌说去坐公交车好了,冬梅却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华斌去了。
出租车开到动物园北街一个巷口停下,冬梅和华斌下了车,走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很窄,两边的房屋全都破旧不堪。冬梅在一座四层楼房前停住。华斌一看,楼房像是过去的集体宿舍,门窗全是木头的,有的地方玻璃已经掉了,贴着报纸,墙面斑斑驳驳,不是掉了石灰便是豁了缝。华斌一问,果然是动物园建于20世纪70年代初的职工宿舍。冬梅见华斌发愣,便对他说:“这片地区早就规划拆了,可还没拆。”说完又叮嘱了华斌一句:“地板有点滑,小心点……”话音还没完,华斌脚下果然一趔,身子往一旁歪去,幸好冬梅拉住了他。华斌低头一看,地板脏兮兮的,又黑又湿,像是涂抹了一层油。再一看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纸片,有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有各种通知之类的,也有“开锁”、“疏通下水道”之类的小广告,也有“再往楼道扔垃圾不得好死”之类的咒语。冬梅领着华斌上了二楼,楼道里很黑,和他早上梦里见到的完全一样。冬梅大声“嘿”了一声,又顿了一下脚,顶上才亮起一团昏黄的灯光。华斌借着灯光一看,只见楼道里乱糟糟的,一些门口还摆着燃气炉和小桌子。冬梅在一间房前站住,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说了一声:“华斌哥哥,这儿!”华斌一听这话,急忙跨了进去,接着冬梅也进来了,返身将门“哐当”一声关上,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一按,屋子顿时亮起来。华斌一看,屋子大约有十来个平方的样子,靠中间隔墙摆了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对面一个简易的双人坐布艺沙发,沙发和床之间一个小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烟灰缸,里面立满了各式各样的烟头,半卷粗糙的卫生纸,还有一个十分暧昧的小纸盒子。华斌正想拿起来看,却被冬梅一把抢过去扔到了布艺沙发旁边的一只装满纸团的垃圾筒里。在那一瞬间,华斌看清了是一只避孕套的外包装盒子。华斌心里下意识地跳了一下,没说什么,继续在屋子里打量,他发现屋子总共不过十三四平方米,却在进门处用砖隔了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卫生间。冬梅像是看出了华斌的怀疑,便对他说:“这里的屋子都这样……”华斌问:“怎么会每间屋子都有卫生间?”冬梅脸红了,半天才说:“你忘了这儿过去是‘红灯区’,住的都是小姐,老板专门这样改造的呢!”华斌一下明白了,不再问,他过去拉开卫生间的门,发现里面除了一个淋浴器外,还有一个浴缸和一只马桶,浴缸对面挂着一面窄窄的穿衣镜,镜面模糊,落满了灰尘,看来不是经常使用,镜子上方有一排挂衣钩,有一件很薄的丝质睡衣和一条毛巾挂在上面,遮住了镜子的一大半。镜子旁边有一个洗手盆,盆的表面有些发黄了,沾满了褐色的水渍和头发。洗手盆上挂着一个带镜子的塑料架,架子上放着一瓶冲凉液和其他什么东西,一些瓶的表面开始发霉了,地下还有两双塑料拖鞋。华斌细细看了一遍,又走出来看了看那张床,床上的床单和枕头看起来还行,虽然不新,便还显得很干净,可床单却是皱皱巴巴的。他回忆起了早上的梦,想起冬梅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张床上脱得一丝不挂,和那些或丑或老的男人做爱,心里突然“轰”的一声,像有什么爆炸了,下意识里忽然冒出了一种渴望和冲动。他定定地看着冬梅,透过她身上那件宽松的娃娃领荷叶袖雪纺连衣裙,他似乎看清了她身上的一切,他的心不由得猛烈地抽搐起来。冬梅是多么漂亮呀!她的皮肤是那么细嫩白皙,她的眼睛是那么明媚清澈,她的乳房是那么结实饱满,她的大腿是那么光滑圆润。可是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在这样一个丑陋的地方被一些肮脏的大手和冰冷的嘴唇去抚摸、去亲吻?她身子上那处宝贵的地方,又怎能让那些毫无感情、只有欲火的男人去撞击……不,她是他的妹妹,他绝不能允许她再这样下去了……他见冬梅也在怔怔地望着他,像是十分不理解的样子,突然一下扑过来将冬梅紧紧抱住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不仅在“咚咚”地跳,而且身子也像在被火烤着一样,同时,他的生殖器也膨胀了起来,高高地顶着裤子。冬梅像是被他吓着了,立即喊了一声:“哥,你要干什么?”华斌一惊,猛然惊醒过来,突然在心里骂了一声:“混蛋!”马上松开了冬梅。见冬梅还是瞪着小鹿似的眼睛看着他,华斌这才叫起来:“妹,我不能再让你干这事了!你知道吗,早上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我梦见你被一个嫖客抢走了钱和项链,他还举起刀要砍你,把我吓醒了,我整个上午都在为你担心!”说完见冬梅还在不明白地看着他,便又解释说,“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本社会纪实的书,专门写站街女的。上面举了很多例子,有的站街女被嫖客带出去,不但被劫了钱财还送了性命,有的站街女遇到一些变态狂,受尽折磨。还有一些站街女就在自己做生意的屋子里遭到抢劫和毒打……”华斌话还没完,冬梅像是明白过来了,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神情有些黯然地说:“这样的事有什么奇怪的……”华斌一听这话,急忙盯着冬梅问:“你遇到过?”冬梅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的嘴唇突然哆嗦了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但她忍住了。但没过多久,她也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华斌,然后将头搁在华斌肩上,颤抖着喊了一声:“哥……”然后眼泪便“簌簌”地落下来。华斌感到了冬梅的热泪,也感到了她身子的颤抖,也抱住了她。这不是以前那种礼节性的拥抱,而是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华斌感到了从一个成熟女人的身上传来的体香和热量,身体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膨胀。他意识到了这种膨胀的危险,马上松开了冬梅并将她推了一下,冬梅也似乎明白了过来,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着华斌泪眼婆娑地说:“哥,我早就不想做这事了,可找了好几次工作,都高不成低不就的……”华斌打断她的话说:“你的目标不要定高了嘛!”冬梅又马上说:“是,哥,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说完又破涕一笑。华斌这才放了心,说:“好,冬梅,等你找到了工作,我为你庆贺!”说完似乎害怕再待在这屋子里,便又对冬梅说:“我们走吧,妹!”冬梅点了点头,说:“哥,你等等我,我去擦擦脸。”说罢进了卫生间,接着从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的自来水声和洗漱的声音。
贺华彦
贺华彦上次花了一千多块钱,给小琳买了项链,又把她带出来兜风,请她吃串串香,可她吃完一抹嘴却上班去了,令他有种失败了的感觉。可他却没有灰心,他知道钓女孩需要耐心,马上就和你上床的女孩也不一定是好女孩。这天下午,他又给小琳打电话:“步行街那儿新开了一家德克士店,我带你去吃德克士炸鸡……”小琳说:“我才不吃德克士炸鸡呢,我要吃冰激凌!”华彦说:“冰激凌也有呀,你想吃什么都行!”小琳撒娇说:“我才不吃它店里的冰激凌呢,我要吃‘可爱雪’的鸡蛋仔冰激凌和魔性酸奶冰激凌!”华彦急忙说:“那也行,我带你去就是了!”小琳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拖长声音说:“那——好——吧!”华彦便说:“你出来,在门口等着我!”华彦说完,又下楼骑上他那辆祖玛摩托,“突突”地开到了小琳楼下。小琳外面穿了一件皮红色的薄开衫,贴身是一件白色针织内衣,下面一条青色裙子,腿上套着长长的丝袜,脚上一双黑色皮鞋,果然在大门口等着他了。华彦没下车,将摩托掉了头,让小琳跳上来抱着他的腰,就往“快乐洋城”的“可爱雪”冰激凌店驶去了。那冰激凌店并不大,只有五平方米左右,可店里的冰激凌品种却很齐全。摩托车开到那儿,小琳跳下车,她却并没有去选冰激凌,而是要了一盒香蕉巧克力妙脆,一杯迷你双层酸奶,一盒芭菲甜精灵。她就在店门口把酸奶喝了,把芭菲甜精灵也消灭了,然后才捧着香蕉巧克力妙脆,说:“走吧,去德克士店!”说着又跳上了华彦的摩托车。华彦又只得拉着她往老城的步行街来。到了那家新开的德克士店,小琳又要了一只麻辣脆皮鸡排,一块黄金是棒,一份草莓圣代,直吃得嗝声连连,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方罢,临走时又要了一包薯片抱在怀里。华彦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结了账后对她说:“你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吧?”小琳说:“是不是吃痛了你,要赶我走了?”华彦说:“你只要肚子装得下,把这德克士店里的东西吃光,这才几个钱?”小琳说:“那你问我去不去上班是什么意思?”华彦说:“你不去上班,我就送你回家去!”小琳笑了起来,说:“这还差不多!”说着将裙子一撩,一蹁腿便坐在了摩托车后座上,华彦将车发动起来,载着小琳走了。
到了小琳楼下,贺华彦对小琳说:“我要到你屋子里看看!”小琳说:“我早看出来了你的歹意,有什么不能看的?”华彦突然觉得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急忙去停好车,便跟着小琳上楼了。这是一幢二十多年前小城时兴的传统居民楼,十一层高,没有电梯。小琳住在顶楼,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小琳开了门,华彦看见门口堆着一大堆鞋子,有平跟的,半高跟的,也有高跟的;有高筒的,也有低筒的;有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也有黄色和棕色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皮革和脚臭的味道。华彦见小琳将脚上的鞋一蹭,蹭进了鞋堆里,趿拉上了一双小巧的绒毛拖鞋,便问:“还有没有拖鞋?”小琳说:“我可没给你准备。”华彦便说:“那我就这样进来了哟?”小琳说:“随你便!”华彦便一步跨了进去。进屋一看,才发现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厅很小,只有五六平方,靠墙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乱七八糟地放了许多东西,旁边两把老式的翻板椅子,椅面上落满了灰尘,看得出从来没人在上面坐过。卧室比客厅大了许多,除一张大床和一只大衣柜外,还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旁边还有一只单人沙发,上面胡乱甩着一件睡衣,一条蕾丝边三角裤衩,估计是小琳才换下来的。不但如此,卧室还套着一个卫生间。华彦看了看卧室的门,才发现这屋子是经过改造的,估计原来有三室两厅,被一分为二,改造成了这样。一问小琳,果然是这样。小琳这一室一厅,是原来的主卧和客卧,那一面,除原来的客厅和次卧外,还多出一个饭厅和厨房,但租金却要比小琳这边每月高出两百元。华彦问:“没厨房你做饭怎么办?”小琳说:“我才不需要做饭呢!”说完又对华彦说,“你要上卫生间,直接去就是!”华彦一听,果然感到了尿意,于是便从小琳卧室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大约有两三个平方,靠墙一只白色大浴缸,放了满满一缸水,旁边紧挨着还放了一只很大的红色塑料桶,盖着盖子,盖子上放着一把水瓢。马桶脏兮兮的,像是没冲干净。华彦尿了尿,一按水箱上的按钮,却没有水,便冲外面小琳叫:“马桶怎么没有水?”小琳答:“坏了,用水瓢舀水冲!”华彦这才知道小琳在塑料桶盖上放一把水瓢的意思了,果然拿起瓢来,从浴缸里舀起两瓢水,将马桶冲了,终于明白马桶脏兮兮的原因了。
贺华彦走出来,发现小琳已经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拿着刚才买的薯片正一片一片地往嘴里送。华彦便说:“明天我找人来把马桶给你修一修……”小琳马上说:“修不了!”华彦问:“怎么修不了?”小琳说:“你不看看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比我们年纪还大,早没配件了,怎么修得了?”说着把手里的薯片递到了华彦面前:“你吃不吃?”华彦拿了一片在嘴里,小琳说:“你哪儿坐呢?就坐床上吧……”小琳还没说完,忽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像是瞌睡来了的样子,接着一道清鼻涕从鼻孔淌了出来。华彦以为薯片把小琳辣着了,便说:“薯片不辣呀!”小琳没答,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不但继续往下淌清鼻涕,连眼睛也水汪汪起来,仿佛受了委屈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华彦又看着小琳着急地问:“你怎么了?”小琳仍是不答,却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丢了薯片,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掏一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两颗药片,跑到客厅里拿来半瓶矿泉水,将其中一颗丢进嘴里,再仰脖“咕咚咕咚”喝下几口矿泉水,将药片吞了下去。华彦一看,便问:“你吃的是什么呀?”小琳这时像是感到舒服了些,说:“‘粮食’呀……”华彦又盯着她问:“什么‘粮食’?”小琳说:“‘粮食’就是‘粮食’,还有什么‘粮食’?吃了很舒服的,你来不来一颗?”说着便把剩下的那颗药片向华彦递了过去。华彦接过药片一看,原来是一颗像阿司匹林似的白色药片,不过比阿司匹林还要厚一点,白一点。华彦看了一阵,蓦然明白了,便又对小琳吃惊地问:“这不是毒品吧!你怎么吃这个?”小琳说:“什么毒品,你连‘粮食’也没见过?吃了真的很舒服,不信你试试!”华彦看见小琳两眼熠熠放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有些犹豫了,说:“我听别人说吸毒后很舒服,可没经历过。”小琳说:“你胆子真小,连我都敢吃,你却不敢……”华彦一听这话,似乎想在小琳面前逞英雄,便说:“谁说我不敢?不就是一颗药吗,把水给我!”小琳果然把矿泉水递给了华彦。华彦张开大嘴,将药片丢进去,像小琳刚才一样,“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吞下了药片。药片滑过喉咙时,他也没感觉到什么。
没一时,小琳脸颊上便出现两砣酡红的颜色,眼里冒着一种半是兴奋半是迷醉的光芒,忽然像是控制不住似的摇头晃脑起来。她扑过来将华彦一把按到床上,嘟长了嘴要亲他,像是迷糊了的样子。华彦这时也有了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他正想抱住小琳,没想到小琳又像兔子一样挣脱了他,跳到屋子中间一边自顾自摇头晃脑,一边扭着身子唱起歌来:“茫茫人海遇见你/恰似前生的约定/冥冥之中的默契/仿佛有天意/曾经孤单的日子/只为等到对的你/两情相悦在一起/为爱去远行/混混情路有勇气/红尘做伴且珍惜……”扭着唱着,她像是怕热一样,开始脱衣服。她先脱下了外面那件皮红色薄开衫,把它往沙发上一扔,接着抓住里面的针织内衣,将双手往上一举,从头顶褪了下来,也扔在沙发上。再接着,她侧过手,拉开了裙子的拉链,让裙子自动掉到了地上,然后一边扭,一边把脚从裙子中跨出来。她也不去将裙子拾起来和衣服丢到一起,而只是让它像一堆破布似的瘫在地上。现在,小琳身上就只有一只黑色的蕾丝胸罩和一条粉红色的低腰三角性感内裤。可扭着扭着,小琳又背过手去,解开了背后胸罩的扣子,那两只发育过度的乳房顿时像两只小鸽子似的弹跳出来。小琳将胸罩也扔在了沙发上,然后抓住内裤的边,慢慢地将它褪到脚踝边,用脚尖把它和裙子踢到了一起,一边扭着胯,一边朝华彦扑了过去。而此时华彦的身子也早已飘浮起来。啊,啊,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世界,多么幸福和特别的感受呀!我在飘,不,是在飞,在高高的天空飞翔。我的脖子有些发痒,接着是鼻子,像打喷嚏却又打不出,又像有只小虫子在往里面爬。我的舌头仿佛涂抹了一层润滑剂,格外湿润,是那么柔软,那么灵巧。我的身体也像在膨胀,肚腹上像是长出一层厚厚的脂肪,温温的,润润的,一团丹气聚于心田。我蓦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没到过的地方,目光所及都是鲜花、骏马和美丽的姑娘,姑娘围着我翩翩起舞,歌声是那么优美,舞姿是那么妙曼。我想看清姑娘的面容,可她身上像是蒙了一层面纱,我眨眨眼睛,可她的面容仍是影影绰绰,但她过来拥抱我了。……我心满意足,狂喜充满全身,多么自由、多么幸福的时刻呀!我们的身子时而贴在一起,时而分开,她的身体散发出玫瑰花似的芳香,我全身充满快感,神魂颠倒,这种感受牢牢控制住了我,我完全丧失了自我,陷入了空无的深渊。然后,然后……
天快黑的时候,贺华彦醒过来了,这才发现他和小琳都赤条条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他急忙起来穿上了衣服。
贺兴仁
贺兴仁来到段家沟村民拦车收费的村道现场时,不但公司中层以上的领导全到了那儿,小贾等十多个开混凝土搅拌车的司机和桥墩浇灌班的几十个工人,因为没事可做,也都围在旁边,一边指责村民,一边看热闹。村民方面呢,像是知道兴仁今天会带人来似的,也聚了七八十个人在那里,除了老几几和老孃子外,还有十多个年轻的汉子。昨天用以拦车的木桩和竹竿,一夜之间,变成了三个方方正正的水泥墩,像是要和贺兴仁他们打持久战的样子。兴仁一见,不由得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克制下去。他走到前面,对坐在路中间的村民喊道:“你们谁是这儿负责的?”喊了两遍没人应声,宁部长便站出来说:“听见没有,我们总经理问谁是负责人?”一个穿着一件皱巴巴脏兮兮浅蓝色工作服、留寸头的中年大高个男人这时才梗着脖子对宁部长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宁部长说:“我们贺总想找你们负责人谈一谈,有什么可以商量嘛,光这样拦着解决什么问题?”那个汉子却说:“我们这儿没有负责人……”话音还没落,那些人像商量好了似的,马上跟着说:“对,我们都是负责人,要谈跟我们谈就是!”兴仁咽了一口口水,忍住了满腔怒火,于是便问:“你们究竟有什么要求?”村民马上异口同声地说了起来:“你们把我们公路轧坏了,看你们怎么说嘛!”兴仁于是大声说:“我在这儿代表公司庄严承诺,桥墩浇灌完毕后,公路损坏了多少,我们一定负责修好……”可话还没有说完,村民中便有人喊了起来:“承诺有屁用,这年头承诺还少呀,可有多少承诺兑了现?到时候你们屁股一拍走了,我们找鬼大爷去呀!”话音一落,更多村民也跟在后面喊:“就是,我们不相信承诺!”兴仁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着,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你们说怎么办?”村民这才说:“钱,钱,我们要钱,你先把抵押金交给我们,你们的车子随便怎么在公路上过,我们都不管!”听了这话,兴仁忙问:“你们说说要多少抵押金?”那些人又像早就开会研究了一样,马上脱口叫道:“两百万,我们修这路花了两百万,你们就先交两百万……”小贾等混凝土搅拌车司机听到这里,不由得叫了起来:“你们这截鸡肠子路,窄得刚够一辆搅拌车通过,就花了两百万,腐败也太严重了吧!”村民中那十多个年轻的汉子说:“腐败怎么了?我们愿意腐败你管得着?”这时工程部张部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站出来说:“乡亲们,我就是专门搞工程的,你们这路花了两百万,也太夸张了一点吧?这可不是想诚心诚意解决问题的态度……”张部长还想劝一劝村民,但那十多个年轻村民已经喊了起来:“不是就不是,反正我们这路花了两百万,拿钱你们就过,不拿钱就别想过!来来来,打牌打牌!”说完,果然便在路上摆开了场合。兴仁黑着脸,像老鼠磨牙一般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直响。他把那伙人看了半晌,突然回头对张部长说:“通知搅拌场,暂停水泥砂浆的搅拌!”张部长说:“昨天下午已经停下来了!”兴仁说:“那好!”接着挥了一下手,继续说:“各部门负责人回办公室开会,其余的人都散了,散了!”说完转身便朝自己的车去了。
回到项目部,贺兴仁径直去了会议室。他刚在椅子上坐下,各部门的领导便陆续走了进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肃穆庄重和愤愤不平的神色。兴仁等他们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事情大家都亲眼见到了,现在请各位充分发表意见,看该怎么办?”众人都没吭声,兴仁又朝大家扫了一眼,催促说:“说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半晌,办公室曹主任才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粗气,然后愤愤地说:“讹诈,这简直是讹诈!”话音一落,监理部李部长也说:“土匪,真是一群土匪,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土匪!”财务部周部长说:“一开口就是两百万,好像我们是造钱的一样!”工程部张部长等众人说完,才忧心忡忡地说:“这事要尽快解决才好!通常在气温达到二十五摄氏度时,混凝土从装料、运输到卸料,延续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在气温低于二十五摄氏度时,上述时间也不得超过一个半小时。昨天我们已经报废了几十车混凝土,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何况还有几十个浇灌桥墩工人停工,光工资也要损失一万多块钱呢!”张部长刚说完,宁部长接着说:“这明显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活动……”宁部长话没说完,安全部肖部长便把话接了过去:“对,我看这事和乡上村上的干部脱不了干系!”宣传部伍部长说:“我们这是国家工程,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和乡上姚书记和村上段支书讲明利害,不行我们就找县交通局……”宁部长忙说:“高速公路并不归县交通局管!”肖部长马上又说:“那就向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和总公司反映……”张部长又忙说:“等慢慢反映下来,损失就更大了!”肖部长说:“那怎么办?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监理部李部长沉吟了一下,突然对兴仁说:“贺总,干脆直接去找县委书记,我不相信国家的重点工程在他地盘上受到阻碍,他能坐视不管?”众人听了,都一齐望兴仁。兴仁不是没这个想法,而且他相信只要把这事捅到了县委陈书记那里,也一定会得到解决。可这样一来,等于也是和姓姚的及姓段的撕破了脸皮,以后在施工中说不定还会给他找更多麻烦。可现在一看,也只有这样了。
兴仁正想回答,小廖忽然大惊失色地跑了进来,不等兴仁问,便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工人和段家沟村的村民打起来了……”兴仁一听这话,早把即将出口的话吓得吞回去了,急忙盯着小廖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小廖停了停,又才捂着胸口说:“拉混凝土的司机和我们桥墩施工班的工人跟段家沟的村民打起来了,施工班的刘班长给打的电话,说伤了好几个人呢……”大家一听,突然都张着嘴面面相觑起来。兴仁忙说:“你快给我接通刘班长的电话!”原来兴仁开会有个规矩,那就是任何人不得接打手机,他自己也一样,因此只要一开会,大家都会自觉地把电话关了,今天也一样。刘班长给工程部张部长打电话没打通,才打到办公室的。小廖听了兴仁的话,急忙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刘班长的电话,然后把电话递给了兴仁。兴仁将手机贴到耳边,便听见里面传出一片嘈杂的呐喊声和哭声,立即大声问:“刘班长,怎么回事?”那边刘班长听出了兴仁的声音,也大声说:“贺总,听不清楚,我到一边给你说!”兴仁没把电话取下来,他听到了刘班长喘气的声音。过了一阵,刘班长才说:“贺总,不得了,一共伤了七八个……”兴仁说:“现在情况怎么样?”刘班长说:“现在虽然没打了,可双方还在骂,村民那边已经又有人回去组织人了,我怕等会儿又要打起来呢……”兴仁忙问:“怎么打起来的?”刘班长说:“贺总你是知道的,开搅拌车的司机做的可是计件活儿,多拉多得,不拉不得,昨天他们歇了一天,起码每个人少收入了一两百块钱,今天见又不能动工,心里有气呢!你们刚走,小贾和几个司机心里不爽,便冲村民说了几句‘土匪’‘强盗’的话,惹恼了村民里面那十几个年轻人,便冲到小贾他们面前问谁是土匪和强盗?还骂小贾他们是‘大不硬小硬’,小贾他们也不示弱,两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吵着吵着,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就打起来了。我们施工班的人见村民打小贾他们,便一拥而上去帮小贾他们的忙,这样就打起来了!”说完,马上又带着一点兴奋的口气说:“贺总,我们这方胜利了!他们的人虽然比我们多,可除了老几几和老孃子,年轻人只有十多个,哪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只有小贾和大孙受了轻伤,剩下的伤员都是他们的……”兴仁还没听完,便狠狠地骂了一句:“混蛋!”说完又对刘班长下命令说:“赶快报警……”刘班长急忙说:“报了,报了,我先报了警,打了120急救电话,才给办公室打的电话……”兴仁马上大声说:“好,你等着,我们马上赶来!”说完挂了电话,对张部长指示说:“通知施工班,立即把工人撤回到工棚,没事一个也不准出来!”说完才对其他人说:“走,去现场!”说罢带头走出会议室,来到院子里停车的地方,钻进汽车,将车发动起来便往公路上驶去了。刚开上公路,一辆110的防爆警车和两辆120急救车从他车旁呼啸而过,他一看放心了,猛地一踩油门,抢在了110和120的前面。
代婷婷
婷婷一下出租车,便急速地向酒店走去。这是省城闻名遐迩的大酒店,外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墙壁上并排的五颗五角星十分显眼。来到大门前,一个保安拦住了她,婷婷大方地说:“腾飞公司吃饭的!”保安挥了一下手,婷婷便进了大门。进去一看,里面是一个比三四个足球场还要大的院子,院子两边是几幢高层建筑,后面却是一幢幢只有三层或四层高的像是别墅一样的欧式建筑,隐藏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树丛中。一条绒面红地毯,从大门口往四面八方像射线一样延伸开去,地毯两边亭亭玉立着四位身着紫色旗袍、比模特儿还标致的姑娘,看见婷婷,都一齐弯腰喊了一声:“晚上好!”婷婷没有答应,这时一个姑娘问:“小姐哪座楼?”婷婷才说:“玉竹楼。”姑娘玉手一指,微笑着说:“请直走,左拐,第二幢便是!”婷婷只矜持地点了点头,便顺着红地毯往前走了。天啦,竟然差点把这事忘了,“小代,今晚上公司有位非常重要客人来,白总让你去陪一陪!”“主任,我不去行不行?”“不行,白总亲自交代的!”“主任,我真不想去!”“今晚上这客人非同一般,是从北京来的一位领导,可以说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前途和命运,你一定要去!”“好吧,主任。”原来还有这样吃饭的地方,幸好来了,也正好见识见识。只不知这个客人是位什么领导?但只从吃饭的地方看,一定也是位大领导!婷婷顺着红地毯大约走了三百米,真的看见了一个写着“玉竹楼”几个字的建筑,便又顺着地毯走过去。门口也站了两个穿绿色旗袍的姑娘,看见婷婷,也躬身问:“小姐哪个厅?”婷婷说:“满庭芳。”一个小姐马上说:“跟我来!”说罢转身前引。楼梯上也铺了厚厚的绒面地毯,两只脚踏在上面没发出一点声响。到了二楼,婷婷一看,到处都是一排排绿茵茵的竹子。竹子在屋子里,怎么长得这么好?婷婷顺手捋了一片竹叶,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才是塑料的。带领她的小姐淡淡地笑了一笑,忽然掉过身去,面朝着婷婷倒退着往前走,婷婷忙说:“你怎么退着走?”小姐仍是带着笑意,说:“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婷婷便不说什么,跟着她拐了好几个弯,觉得像是来到了一座迷宫里。婷婷一边走,一边朝两边开着门的屋子看,只见每间屋子都有一间教室大,屋子里沙发、茶几这些不说,光那一张桌子少说也有半亩地大,我天,得够几十个人坐吧?乖乖,我可开眼界了!
婷婷进去时,桌子上已坐了一大圈人,看来他们已吃喝过一阵了,一个个脸上放着红彤彤的光芒。她正不知该怎么办时,白总看见了她,立即说:“小代,你怎么来晚了?”婷婷见白总脸上有埋怨的神色,急忙对他躬了一下身,说:“对不起,白总,路上堵车……”白总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我来介绍一下!”说着便指了他身边一个脸上比他皱纹还要多、眼神也比他疲惫、眼袋松弛下垂的男人说:“这是多年来一直对我们公司大力支持的张总!”说完又对那张总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小代!”这就是从北京来的领导?也没什么嘛,像是痨病鬼似的,肯定比我们白总年龄还大,怕离退休也不远了吧?婷婷听了白总的介绍还来不及说什么,那痨病鬼张总便朝婷婷伸出了胖乎乎的手,婷婷也只好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张总拉了婷婷的手,脸上的皱纹抖了几下,然后才说:“幸会幸会!”一边说,一边在婷婷的手上捏了捏,像是检查什么。婷婷急忙把手从张总的手抽了回来,这时白总拍了拍张总旁边一个空着的座位说:“这个位置早给你留着了!”婷婷只得挨着张总坐下来。白总说:“小代你来晚了,我们都敬过张总了,看你怎么说?”婷婷自知逃不过,好在这段时间她随白总参加过好几次饭局,多少能喝上一点白酒了,于是便说:“没说的,我敬张叔叔就是!”白总忙说:“怎么喊起张叔叔来了?”婷婷红了脸:“那我还喊张总!”说着便拿过张总面前的分酒器,给张总的杯子里斟上,又给自己斟上,然后站起来举起酒杯对张总说:“感谢张总多年来对我们公司的关怀,小代敬你了!”张总见了,也要站起来,白总忙按住了他说:“张总不站,张总不站!”张总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敬我酒,我怎么能不站?”说着也举起酒杯站了起来,眼睛却像钩子一样落在了婷婷脸上。婷婷被张总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张总,我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举到嘴边,一仰脖便干了。白总鼓起掌来,说:“好,好,小代好!”张总眼睛看着婷婷,也将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喝完坐了下去,拈了一箸菜在嘴里才对婷婷问:“小代哪所大学毕业?”婷婷不好意思了,急忙说:“我没上过大学。”张总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真的!”白总像是有意夸奖自己的员工,又像是在奉承张总,立即说:“我们小代没上过大学,可比一些上过大学的人强多了!”张总却没接白总的话,而是用筷子指着婷婷说:“你们看,小代像不像一个求职面试的大学生?”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落到婷婷身上,然后都笑着说:“可不是,穿得这样隆重,真像一个求职面试的!”婷婷也朝自己身上看了看,不由得脸上泛出桃花一样鲜艳的颜色。原来婷婷一直嫌自己穿裙子显得像个高中学生,一点也不成熟,看见已经立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快,便去买了一套灰色的职业套装,今天听主任说是陪一位十分重要的客人便特地穿上了。里面是一件中长的连衣裙,中间围着一根腰带,外面是一件长袖的紧身小西装,显得既朴素又大方,看起来确实比过去成熟多了。张总见婷婷不好意思的样子,急忙拿起面前的匙子,从一只大盘子里舀了一勺子黄灿灿的东西倒在婷婷的碗里。婷婷一看,马上吃惊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张总拍了拍她的肩说:“蚕蛹……”话还没完,婷婷喉咙里忽然像是爬上一条蛔虫,恶心得想吐,急忙说:“我不吃这东西……”张总又拍了拍她的肩,说:“怎么不吃呢?这可是美容的,在南方一些城市,没蚕蛹女士都不会上桌的,知道吧?可好吃呢,你尝尝!”说着又给她舀了一勺子。见婷婷迟迟没动筷子,白总也对她说:“张总的好意,你可一定要尝尝!”婷婷没法,只好夹起一只丢进嘴里。感觉有点绵软,用门牙咬了一下,也没什么味道,还有些香,终于大着胆子嚼了几下吞进了肚子里,却再不肯吃了。张总见了,又马上把自己和婷婷面前的酒杯斟满,说:“刚才小代敬了我,现在我也回敬小代一杯,怎么样?”婷婷本想说自己不喝了,可看样子不行,只好喝了下去。两杯酒下去,婷婷感到面颊火烧火燎起来。白总忙拿过婷婷的碗,把里面的蚕蛹倒进自己的盘子里,在一只白瓷瓦钵中舀了一碗汤,又用公筷夹了几片肉在碗里,然后端给婷婷说:“小代尝尝这是什么?”婷婷一闻,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再一看那几片肉,一片片晶莹透亮,细嫩光滑,夹起一片丢进嘴里,还没细嚼便化了。婷婷忙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这么嫩?”白总一阵哈哈大笑,说:“说出来吓死你,这是野生河豚,天下美食……”婷婷一听,马上放下了碗,说:“河豚不是有毒吗?”白总说:“要是没毒,还有这样好吃吗?你放心,我们刚才都吃过了,不会毒死你的!”说着,像是要打消婷婷顾虑,从瓦钵中夹起一片肉丢进了嘴里。婷婷见了,便再不说什么,自顾吃起来。他们那儿,又给张总敬起酒来。正吃喝着,服务员又端了一盘菜上来,大叫:“本店王牌菜——红花烧海参来了!”众人像是早就等着这盘菜似的,齐声叫起好来。服务员把菜放到桌子上后,便对众人介绍开了:“本店这道菜,所用的红花可不是一般的红花,可是正宗的西藏藏红花,海参也不是一般的海参,是专门找渔民从大连长海海域捕捞上的野生海参,参龄至少也在五年以上,可真是补肾益精的好东西!本店烧海参的大师傅的手艺,也可称天下一绝,各位尝尝,看味道如何?”白总急忙把盘子转到张总面前,说:“张总,请!”张总不客气,夹起一块丢进嘴里嚼了嚼,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天下美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白总说:“好吃张总就多吃吃,这家伙吃了厉害!”说完又对婷婷说:“小代,你给张总拈一条在碗里!”婷婷果然拿起公筷,给张总碗里夹了一条。总共只有两条,张总见了急忙说:“大家都吃,大家都吃!”说着把桌子转了一转,众人一见,也都纷纷伸过筷子来。婷婷也夹了一块丢进嘴里,果然是味道醇厚,口感柔美,婷婷还想夹一块细细嚼嚼时,可盘子早已空了。接着又上了一道果子狸煲,但众人都明显露出吃不下去的样子了。白总对张总说:“张总,非常对不起,我要了一只云南穿山甲,可老板说这段时间打击得严,没法弄到货,只有等下次……”张总忙说:“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说着又长长地打出了一个嗝,露出了一副醉态的样子,接着说:“喝醉了,喝醉了,我看大家散了吧!”白总说:“喝点汤醒醒酒吧?这家的醒酒汤做得不错……”张总说:“喝不下去了,喝不下去了,还是回去喝点茶醒醒吧!”白总听了,便看着大家说:“好,好,那大家就散了吧!”说完又对婷婷说:“小代,你扶张总到后面他住的房间里,给他沏壶茶醒醒酒。”婷婷本不想去,但老总这样交代了,她又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一声“是”,于是过去搀住了张总。众人把张总让到前面,下了楼,又过来和张总握手告别,握完,张总便转身趔趔趄趄地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对婷婷说:“醉了,醉了,对不起,麻烦小代了,麻烦小代了!”婷婷正想答应,便听见白总在后面叮嘱她说:“小代,一定要照顾好张总,啊!”婷婷又只好答应了一声:“是!”说完,她想叫他们等着她,可见白总他们已经朝大门口走去,便把话咽了回去。
贺兴琼
黄姐提了一网兜雪梨、一袋百合和一包冰糖回来,对贺兴琼说:“贺姐,老头子这几天有些咳嗽,你先抓一撮百合用水泡了,再把雪梨削了皮,剜去中间的核,切成片,和百合、冰糖一起,放在文火上蒸了给老头子吃,每次一个,每天两次。”说完又说,“药补不如食补,百合、梨子、冰糖都有润肺止咳的功效,秋天干燥,贺姐你不妨也吃一点,这东西也不贵,没有了我拿回来就是!”兴琼答应了。临走的时候黄姐又悄悄问兴琼:“老头子这段时间毛病没犯吧?”兴琼红了红脸,说:“倒是没有了。”黄姐听了这话,像是放了心,说:“没再犯过就好!上次我回来,你没在家里,我狠狠地说了他,警告他如果还这样,我就让他死到这床上!”兴琼心里冷笑了一声,想说:“虽然没再犯那毛病,却把我折磨得够呛!”可她怕黄姐责怪,没把这话说出来。
原来,自从贺兴琼拒绝了这老头的骚扰后,老头便像和兴琼有深仇大恨似的,再不配合兴琼的护理了。兴琼去给他穿纸尿裤,他像小孩子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手又抓又撕,脚也又是蹬又是踢。兴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给他穿上,可等兴琼一转身,他就扯了下来,然后把屎尿都拉在裤子里。兴琼每次去给他换裤子,都臭气熏天,满裤裆都是黄糊糊的大便,弄得兴琼叫苦连天。她想把这事给黄姐说一说,又怕引起黄姐责怪,说自己没把老头子照顾好,便没告诉她。可兴琼也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心想,你不是想折磨我吗?那我们看看,到底谁折磨了谁?于是她干脆不去给老头穿什么纸尿裤了,你想怎么拉就怎么拉。黄姐通常隔一天才回来一次,有时甚至两三天才回来看看。兴琼掌握了这个规律,便只在黄姐要回来以前,才会去把老头子的裤子给换了,平时就让他躺在屎尿里。坚持了一段日子,黄老头自己熬不住了,便“哇哇”地在床上大叫起来。兴琼知道差不多了,过去脱了他的屎裤子一看,大腿和屁股上的肉红得像是婴儿的皮肤一样,有的地方还起了一颗颗红红的疙瘩。兴琼的心忽地又软了,便对他说:“黄大爷,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想找死,你尽管找好了,看到底哪个难受!”老头子一声不吭,一下听话了许多。兴琼忙把他的裤子脱了,又去打来热水,细细把他屁股和大腿中间的屎锅巴给擦洗干净,又去找来爽身粉,在他红红的皮肤上扑了一层。做这些的时候,老头子像个十分规矩的小孩,兴琼叫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做完这些以后,兴琼才给他穿上纸尿裤,又换了一条干净裤子,扶着他的身子,把他抱到轮椅上,把床上的床单和褥子都换下来,铺上新的。从此以后,老头子便再没有为难过兴琼。
黄姐走后,兴琼抓了一小撮百合用温水泡了,然后削了一只雪梨,从中间剖开,用小刀剜去了里面的核,在砧板上切成了片,放进一只不锈钢碗里,等百合泡了一会后,捞起来放到了梨碗里,又倒了几粒冰糖在上面,放进蒸锅里蒸了起来。在做着这些的时候,兴琼禁不住想:“多孝顺的女儿呀,却遇到这样一个混账的爹,也真够黄姐受的!要是自己的爹这样,我还会不会管他呢?也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唉,说到底是自己的爹,不管又怎么能行?这个黄老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说不定早就去见阎王爷了!可他还想精想怪,真是热酒不喝喝卤水——自找死路!”这么想着时,心里不禁又对老头产生了几分同情。上周四,黄姐回来对她说:“贺姐,你把老头子衣柜里的衣服整理一下,穿不着的便拿出去扔了。”她听了后去给他整理,在衣柜下层的抽屉里,他忽然发现一本影集。要在过去,她是不会去动这些东西的,可是这天却忍不住翻了一下。一看,全是老头子过去的照片,有的已经发黄了,禁不住细细翻看起来。这老头子年轻时可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迷恋他。老头子看见她翻看他的老照片,像是非常高兴,急忙一边叫,一边向她招手,示意她把影集拿过去。她果然走到床边,对他说:“黄大爷,你年轻时真的很不错呀!”老头子听了这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哇哇”地说了句什么,可是她没有听明白。老头子叫她把影集给他拿近些,然后伸出手,一边哆哆嗦嗦地指着照片,眼睛里一边放着很明亮的光芒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仍然听不清楚,大概是在对她说着他各个时期的事。后来她翻到了十多张女人的照片,突然想了起来,便对他问:“哪一个是黄姐的妈妈?”老头又哆嗦着手指,指了照片中一个女人。兴琼一看,这女人胖胖的、圆圆的,明显不如照片中其他女人漂亮,仔细看上去,脸庞倒有点儿像黄姐,可眉眼一点儿也不像。她一看,不由得纳闷了,他当时那么英俊,有那么多追求他的人,可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十分普通的女人?怪不得他后来和那么多女人私通,黄姐的妈妈也没有离婚,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她想问老头儿,但老头儿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够给她说清楚?她想等黄姐回来问问她,一想这是人家的私事,还是别去问为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她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个年代的人,许多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因此老头儿的婚姻也一定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的地方,要不他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可不管怎么说,都到了现在这个样子,再有什么事,老头儿也不该有那些花花肠子了。
贺兴琼把梨子蒸好以后,端出蒸锅凉了一会儿,才去把老头儿扶起来坐在轮椅上,又给他脖子上围了一条毛巾,把碗端进去,用一把不锈钢汤匙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匙糖水在舌尖上试了试温度,才往他嘴里喂去。老头儿张着歪斜的嘴角来接,兴琼将一汤匙梨水倒进他嘴里,老头儿的舌头在嘴里转了转,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咿呀”地说了一句什么。兴琼从他口形和声音里,知道他是在问:“这是什么?”兴琼便大声说:“给你蒸的冰糖雪梨,你女儿买回来的,专门止咳润肺的!”老头儿明白了,脸上又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兴琼又用汤匙舀起一片梨肉,噘起嘴唇吹了吹,给老头儿喂去。老头儿又张嘴接过去,嘴里立即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兴琼看见老头儿这嗷嗷待哺的样子,立即想起小时候看见的屋梁下燕窝里的小燕子张嘴来接老燕子口里的食物的样子。你看他张嘴来接食物的样子,多像一个婴儿呀!兴琼心里立即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怜悯,觉得这老头儿是既可恨又可怜,于是一边给他喂食,一边又忍不住地对他说:“你看你女儿多孝顺嘛,夏天专门给你买了一个榨汁机回来,让我榨水果汁你喝,现在又让我把水果蒸了你吃,世界上哪里找这样孝顺的女儿……”老头儿听兴琼夸他的女儿,脸上又顿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一边点头,一边又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可兴琼却突然神色一变,对老头儿嗔怪说:“你还有脸笑,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花心不死!你忘了自己是怎样得病的,硬是想死在花下是不是?那些女人是你女儿好心好意请来服侍你的,可你不但不感谢和尊重人家,还想打人家的主意!人家再穷,可身上到底还都是好肉,可你是什么?就好比是一张烂膏药了。你想用自己的烂膏药去贴人家的好肉,你不怕什么,反正自己是张烂膏药,耗子舔猫的鼻子——找死,可人家还怕一旦贴上去撕不下来呢……”老头儿听兴琼这么说,马上不吭声了,只嚅动着嘴唇“吧嗒吧嗒”地嚼着食物。兴琼又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你家里三天两头换保姆,知道小区里的人是怎么议论的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话实在太难听了!你女儿每次回来,都不敢和小区的人打招呼呢!你女儿对你这样好,你说你对不对得起她……”老头儿还是没吭声,像是一点没有听见兴琼的话,但兴琼知道他都听见了,于是便又接着说了下去,“说句老实话,要不是看到你女儿黄姐的面子上,我也早就不在你这儿干了!我们都是下力人,只要有力气就挣得到钱,你以为只在这儿给你擦屎擦尿洗澡喂饭还要接受你的骚扰才挣得到钱呀……”老头儿听到这里,突然抬头看着兴琼,眼里流露出了一种乞求的神色,嘴里一面“呀呀”地咕哝着什么,一面对兴琼挥着手。兴琼看出了他眼里的意思,便对他问:“你不想我走是不是?”老头儿马上一边点头一边“唔唔”地叫起来。兴琼说:“既然不想我走,那你以后就要听话……”老头儿立即像刚才一样又点头又“唔唔”地答应。兴琼又说:“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脑壳里又产生些下流的念头了……”老头儿又急忙点头。兴琼见老头儿这样,心里一阵感动,便对老头儿说:“那好,我就不走了嘛!”老头儿听了兴琼这话,脸上马上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说话间,兴琼已经将碗里的梨子给老头儿喂完了,她取下老头子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了嘴,扶起来坐到床沿上,脱了外面的衣服和裤子,一只手穿过老头儿大腿,一只手托住老头儿的背,用力将他抱起来放平,让他躺下了,再盖上一床薄被子,然后才拿了碗走出去。
代婷婷
婷婷扶着张总来到酒店后面一座建筑前,上了两步台阶,张总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房卡开了门,婷婷又扶着他进了房。刚走进去,张总用脚勾住门,“哐”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婷婷一看,屋子很大,外面是一间会客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纯手工制作的羊毛地毯,中间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图案。屋子中央一只长方形的复古红木大茶几,围着茶几的是一套古色古香的雕花真皮沙发,又占了屋子的一半。沙发背后墙壁上是一幅大型的万里长城挂毯画,婷婷不知道那画是印在毛毯上的,还是本身就是用毛线织出来的。沙发正面墙上一部55英寸的全高清曲面纤薄液晶电视,靠窗一面墙壁被两面厚厚的米兰达黄色提花落地窗帘给遮住了,透不进一点灯光来。屋顶是一盏象牙白的锌合金蜡烛水晶吊灯,发着柔和的光芒。卧室和会客室紧密相连,屋子里一张两米宽的大床,也有一套真皮沙发、一张红木茶几和一部液晶电视,不过比会客室的稍小,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半裸的抱瓦罐的美女人体艺术油画,落地窗也拉得严丝合缝。让婷婷感到惊讶的是卫生间,比普通人家的一间屋子还大,一只白得晃眼的冲浪浴缸,似乎可以容纳几个人同时洗澡。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别墅了吧,真是开眼界了!这个张总,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白总把他安排到这儿吃饭和睡觉,今晚吃什么了?油炸蚕蛹,野生河豚,藏红花烧野海参,还有果子狸……都是从没听说过的东西,得值多少钱?两三万块也恐怕打不住!两三万块,我一年的工资呢!还不知道住一晚上得多少钱呢?啧啧,这个像痨病鬼的张总对白总来说,肯定比他爹还要重要!婷婷把张总扶到沙发上坐下,对他说:“张总,我去给你沏茶!”张总却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说:“不用忙,不用忙,来坐坐,小代!”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婷婷,可婷婷一闪身躲开了。她把肩上那只棕色迷你小方包取下来放到茶几下,仍对张总说:“我先给你把茶沏上,张总!”说着便走到外面会客室,取出煮水的电水壶,接上矿泉水桶里的纯净水,放到电热器上煮起来。她没到里屋去,就站到外面等着水开。没一会儿,水沸了,婷婷见桌上有好几样茶,便走到门口问:“张总,你喝什么茶?”张总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随便!”婷婷想了想说:“那就铁观音吧,铁观音味淡一些!”说着又退出来,倒了一撮安溪铁观音在一只紫砂茶壶里,掺上开水,盖上壶盖,又过去问:“张总,你有自己的杯子没有?”张总看着婷婷,仍是心不在焉地说:“就用宾馆的杯子吧。”婷婷听了,又转过身,过来端起茶壶和茶杯走了进去。
婷婷将茶杯放到张总面前的茶几上,正要往杯里斟茶,张总突然按住了婷婷的手。婷婷一惊,忙将茶壶放下,这才抬头来看张总。只见张总眼睛发红,从里面迸出两道暧昧和猥琐的光芒,松弛的眼袋一跳一跳,配合着脸上一种奇怪的表情。婷婷有些紧张起来,忙问:“张总,你怎么了?”张总没答,只发出了两声“嘿嘿”的干笑,笑声有点吓人。婷婷想把手抽回来,可已经被张总紧紧抓住了。他把婷婷的手举到眼皮底下,细细地抚摸,然后突然俯下头,在婷婷细嫩的手背上嘬了一口。婷婷的心猛地一收缩,像是被黄蜂蜇了一下,身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疙瘩。她一边红着脸叫了一声:“张总……”一边更用力往外抽自己的手,可张总不但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而且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把婷婷的两只手都抓住了。婷婷又红着脸叫了一声,然后像是乞求地说:“张总,别,我给你沏茶……”张总不但没放婷婷,而且用力将婷婷往自己面前拉。婷婷只觉得身上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火烧火燎地发着烫。她一边用双手撑着张总的身子,一边又抬起眼睛像是身陷绝境的小动物般望着张总,继续说:“张总,别、别这样……”可婷婷越这样,张总像是越高兴,他突然一用力,便把婷婷紧紧抱在了怀里,接着便要来亲婷婷。婷婷将头摇来摇去,一边躲避着他的嘴唇,一边扭动着身子,用了哀求的声音对张总说:“别、别,我不是那样的人!张总,我、我出去给你叫、叫个小姐来……”
张总一听这话,像是受了侮辱似的,马上沉下了脸,一把松开了婷婷,并且盯着她十分奇怪地问:“你说什么,我是他妈的玩小姐的人吗……”婷婷听见张总这么说,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张总看了她一眼,像是更生气了,突然气咻咻地说:“你们老板向我保证你是百分之百的处女,我他妈才想干你的!你要不是处女,凭你这模样,我他妈还看不上呢!你以为我他妈的是玩小姐的人?”说完又突然说,“你他妈的是不是要钱?要钱你就早说呀,何必羞羞答答地跟我装×!”说着突然拿过沙发上一只皮包,从里面抽出一沓钱来,往沙发上重重一拍,说:“这是一万块,够不够开一个处?不够我再加!”说着又从包里拿了一沓钱,“啪”地压在了刚才那沓钱上。婷婷脸红得像是要淌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张总见婷婷没说话,以为婷婷同意了,立即又扑过来,用一只手抱住婷婷,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去拉婷婷的裙子拉链。婷婷一见,又在张总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喊:“不,不,我绝不……”张总拉了半天没拉开,又见婷婷又喊又叫,突然像是恼羞成怒了。他不再去拉婷婷的裙子了,突然将手从婷婷的衣领伸进来,把乳罩抓到了一边,捉住了婷婷那只微微上翘、不大却十分圆润的乳房。婷婷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啊……”她紧张、愤怒、羞愧到了极点,想大声呼救却又不敢,想反抗却又没有力量。正在这时,她突然看见张总袒露在她面前的一截手腕,离她的牙齿仅一两寸远。她也来不及多想,张开嘴唇一口就朝手腕咬了下去。她没有想到自己用力那么大,咬着了之后,还像一头狮子咬住猎物那样撕了两下。只见张总一下跳了起来,急忙从婷婷的衣服里抽出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一边“嗷嗷”地叫着,一边在原地转着圈子。趁此机会,婷婷抓起茶几上自己那只迷你小包,几步跑到外面,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她的心“咚咚”跳着,像是做了贼一般。她怕张总冲出来拦住她,来到外面,不敢停留,只匆匆往前跑去。跑到吃饭的玉竹楼前面,她又怕自己这样慌慌张张地引起保安的怀疑,只得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和不安,放慢了脚步,走到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婷婷的心简直就像要跳出来了。直到出了大门,来到大街上,她才舒了一口气,可心脏仍狂跳不止。
现在,婷婷站在大街上,她却不知该往哪儿去?她知道今天晚上闯祸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祸,是大祸。她完全明白自己那一口咬得有多深,当自己松开牙齿的时候,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口里的血腥味。活该,活该,咬死你才好,谁叫你耍流氓!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得罪了老板重要的客人,白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炒我的鱿鱼倒不要紧,可公司上上下下的人还不知怎样看我?可不回去我又到哪儿去?何况我的东西还在公司里。哦,幸好我把银行卡、身份证和钱这些重要东西,都放在我随身带的包里了,公司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那只拉杆箱子了,值不了多少钱,可再值不了多少钱,也是钱呀……怎么办?怎么办?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唉,平常看起来这也不怕那也不怕的,怎么一下没主意了?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啊,啊,不要想妈妈,不要想妈妈,再想我就要哭了!啊,我真的哭了,真的哭了,眼泪说流就流出来了!不要哭,不要哭,大街上哭起多让人笑话?真倒霉,包里连餐巾纸也没有。不哭了,不哭了,不过我真想妈妈了。“婷婷,你在哪儿?”“我在北大街同学家里!”“这大一晚上了怎么还不回家……”“才十点都不到,多大一晚上,我还要耍一会儿……”“快出来,我骑电动车来北大街街口接你……”“妈,你以为我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呀?还要来接我,你烦不烦呀……”“少哆嗦,快出来,我一会儿就到北大街口!”啊,妈,要是你今晚上也来接我就好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啊,妈妈,眼泪又流出来了……
丁零零,丁零零……婷婷从沉思中猛然惊醒,急忙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正是白总打来的。她的心一紧,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婷婷知道白总这时给她打电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犹豫了半天才把电话贴到耳边。她想喊一声白总,可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没发出声音,她只轻轻“喂”了一声,便听见白总在里面咆哮了起来:“代婷婷,你他妈坏了老子大事,你知道不知道?老子几千万的项目就砸在你手上了!不识抬举!陪好了张总,还会亏待你?老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你几个月,就是为了今天!你以为老子看起了你其他什么?你立即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见……”婷婷目瞪口呆,仿佛像是被雷击中了,她不愿再听下去了,把手机拿下来重新放进了包里,可嘴唇和身子却抖得十分厉害。抖着抖着,她突然蹲在人行道上,“哇”的一声便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行人听到哭声,全都一下站了下来,接着就向她围了过来,纷纷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婷婷也不答应,只顾蹲在地上哭。她见人越围越多,突然一下又站起来冲出人群,朝前面跑去,一边跑一边仍在“嘤嘤”地哭。后面有人对她高喊:“姑娘,千万别想不开哟!”一个出租车司机听见这话,果然像是不放心似的,便开着车跟了过去。走到婷婷身边,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对婷婷好心地说:“姑娘,你住哪儿?上车吧,我把你送回去!”婷婷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这个世界太凶险、太丑恶,哪儿都是陷阱,除了爸爸妈妈,她现在什么人也不相信了!是的,不相信了,不相信了!她只顾往前跑,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出租车司机跟了一阵,便不跟了。婷婷跑过了好几条街,她也不知到了哪儿,渐渐地有些跑不动了,她才站下来。她倚着一座建筑外面的铁栅栏站了很久,这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又往王朝国际大酒店黄曦那儿去了。
贺世龙
贺世龙老几几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尼龙口袋,走到他儿子小区前面的和谐广场,现在气候凉爽,广场上十分热闹。左边是一群穿红衣绿裤,腰上又缠着一条黄丝带的老孃子在跳秧歌舞,旁边还有两个老几几给她们敲鼓和打镲子。敲鼓的老几几把鼓挂在胸前,一手持着一根鼓槌,“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咚咚锵!”敲得十分有节奏。打镲子的老几几则把镲子高高地举在头顶,“镲——镲——镲——……”,老几几的手臂一扬一俯,镲子发出的声音一高一低,镲上的红丝带映着晚霞也随着老几几的手臂一飞一扬。老孃子们便随着鼓点和镲子的声音,手扯着腰上的丝带,一边扭一边唱:“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广场另一边的亭子里,则围着一群人,听一个老孃子唱歌。老孃子看起来六十多岁,亭子外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大音箱,亭子栏杆上坐着几个伴奏的老几几。老孃子手持话筒在唱:“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她唱得断断续续,有点像吊不起气的样子,但音箱开得很大,贺世龙戴着助听器,所以他感觉连空气都在他面前颤动。广场右边还有一群蹦迪的年轻人,他们都穿着牛仔裤,把屁股绷得很紧,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和左边跳舞的老孃子互不干扰。广场上还有很多半大小子,他们脚上穿着带轮子的鞋,“嗖”的一声便从人丛穿过去了,“嗖”的一声又从人丛钻过来了。一个中年女人腰上拴着白围裙,推着一辆小车,在人群中间一边走一边叫:“可乐冰茶矿泉水,花生瓜子牛肉干,香烟酸奶打火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孃子,穿一件墨绿色的纯棉宽身上衣,袖子卷得很高,裸出青筋毕露的手,举着一串比斗框还大的充满气的花花绿绿的气球,也不叫唤,只默默地从人群中走过……贺世龙觉得在广场上瞧热闹,比回家去冷冷清清,也没人和自己说话好多了,于是便不想急着回去。他看见那边唱歌的亭子里还有座位,本想过去坐的,但一听那音箱发出的声音那么大,便在边上随便找了个脏兮兮的木条椅坐下,把尼龙口袋放到面前,看着老孃子们跳秧歌舞。
自从上次迷路被找回来后,贺世龙便不敢再走远了。他的活动半径只固定在这广场周围,往上,他至多只走到笔架山公园那座庙子的垃圾筒旁边,往下,也至多走到下面的人行天桥处就又折回来。可是只要有了这个广场,他就觉得够了。广场是他的大千世界,他虽然不爱热闹,却可以在这里看到那些喜欢唱歌跳舞的老几几和老孃子,感受到他们一样的快乐。他现在还喜欢上了另一个职业——拾破烂。上次他把在庙子边垃圾筒地上拾回来的那床半新旧的毛绒毯子让保姆晁姐给洗干净了,现在晚上正好用得着。他觉得自己是拾对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可以随便扔了呢?产生这样的念头后,他便产生了像那个老孃子一样去拾荒的信念。这几个月,闲得他四肢都快生锈了,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便立即付诸行动,可他不好向儿子要口袋和铁笊子,便自己出来找。他终于在一只垃圾筒边找到了一根别人扔掉的尼龙口袋,拿起来抖开看了看,只是破了一个小洞,并不影响装那些拾来的东西。没有铁笊子,他便用手到垃圾筒里去翻。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别人会笑话他。可是拾了两天,发觉并没有人笑话他,这才意识到这城里除了儿子、孙子和儿媳妇范春兰以及那个保姆晁姐外,并没有人认识他这个老几几,便放了心。拾了一段时间,老几几突然觉得这城市里简直遍地都是宝贝,又觉得这城市里人真是不会过日子,比如说衣服,连补丁也没有一个,就拿出来扔了;又比如说鞋子,不过是旧了一些,或只掉了一个跟,或裂了一点缝,修一修补一补完全可以穿;还有那些雨伞,不过是坏了一根伞骨,换根伞骨就可以当新的用,怎么就可以随便扔了呢……他们真是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缺吃少穿的艰难呀!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扔了可惜,可慢慢地,他养成了一种为拾而拾的习惯,只要看见这些东西不拾起来周身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把拾回去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到自己房里。不久,他房里的空间便被这些衣服、鞋帽、雨伞、精致的食品包装盒、漂亮的纸板木板、形形色色的塑料瓶子等装满了。他想,这些东西说不定今后自己还用得着,即使用不着,以后拿回贺家湾,谁用得着谁就来取也是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跳舞的老孃子们已经把“红军”送完了,来到了“美丽草原我的家”:“美丽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湾碧水映晚霞……”贺世龙基本听懂了歌词的意思,真美呀,好像就是说的贺家湾。要是自己会唱,也跟着她们唱了。他只会唱《不忘阶级苦》这首歌。那时生产队里天天晚上开会忆苦思甜,开会前大家都要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唱完了就挨一挨二诉苦。轮着他时,不知道该诉什么?便诉六一、六二年大饥荒,他爹饿死的事,可刚开口,支书郑锋就叫他不能诉新社会的苦,只能诉旧社会的苦,还说新社会再苦也比旧社会甜。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孃子们又从“美丽草原”来到了“边疆”喝“泉水”:“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边疆的歌儿暖人心,暖人心,清清泉水流不尽,声声赞歌唱亲人……”大概老孃子跑得太快,贺世龙有点跟不上趟了,他忽然觉得睡意上来了,便又把头垂到胸前,张着嘴,开始一下一下地打起瞌睡来。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耳边一声大喊:“贺爷爷……”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才是保姆晁姐,便吃惊地道:“怎么了?”晁姐说:“你让人好找,还以为你又走远了呢!”接着又责怪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吃饭,一家人都等着你呢……”贺世龙一听这话,又惊讶地说:“这么早就吃饭?人家跳舞的还没回去吃饭呢!”晁姐说:“你知道啥?人家是吃了饭才出来跳舞的呢!”贺世龙听说,像是不相信一样看着晁姐,说:“真是吃了饭才出来的?”晁姐说:“都什么时间了,还没吃饭?快跟我回来,范姐生了好几次气了!”贺世龙听了这话,才站起来。晁姐要去帮他提尼龙口袋,老几几却生怕晁姐会偷了他口袋里的东西似的,抢在手里就提着走了。
自从上次吵架以后,范春兰只要一见到贺世龙,脸上就没有好颜色。她本来对贺世龙拾垃圾就很有气,不但丢人现眼,而且搞得屋子里全是垃圾的味儿,现在又见他这么晚了还要人去找才回来,心里更不高兴了,一见他便道:“你好忙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老几几和范春兰一样,从吵过一次后,自己看儿媳妇也像是隔了一层。他虽然八十多岁,背驼了,耳背了,可头脑仍十分清晰,好话赖话分得很清楚,因此一听范春兰这话,便以牙还牙地说:“你就知道晚了?平时打麻将深更半夜才回来,你怎么也不嫌晚?”范春兰的脸顿时黑得像是雷雨前的天空,说:“我打麻将怎么了?我有这个命,该打!”贺世龙说:“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带大,你有什么命……”话还没说完,范春兰突然勃然大怒了,大声叫道:“你这么大一晚上还要人去找才回来,还有理了?输不输我把你手里的破烂给扔出去……”贺世龙听了这话,似乎有点被吓住了,可过了一会儿仍忍不住说:“你敢给扔了……”话还没完,范春兰果然一把抢过贺世龙手里的尼龙口袋,打开房门,“啪”的一声,便将口袋扔在了楼道里。贺世龙见儿媳妇真的给他把口袋扔了,脸上的皱纹急剧抖了几下,然后才带着哭腔无可奈何地说:“你、你真、真给我扔了……”范春兰说:“扔了又怎样?”说完又对晁姐命令地说:“明天给我把他屋子里的破烂全拿出去扔了……”贺世龙一听还要把他屋子里的东西给扔出去,便说:“我的东西又没碍着你,凭什么给我扔了?”范春兰说:“没碍着我?你闻闻,你好好闻闻,这屋子还要怎么臭?”贺世龙也不示弱,说:“我怎么没闻到臭?就你那鼻子闻到臭……”范春兰马上过来拉住贺世龙说:“你没闻到臭?你进来闻闻,进来闻闻!”一边说,一边将贺世龙往他屋子里拉。到了屋子里,范春兰指着贺世龙的床下说:“你勾下去闻闻,勾下去闻闻是什么味道?”可老几几却犟着不动,范春兰便去按贺世龙的脑袋。贺世龙便叫了起来:“打人了,打人了……”范春兰一听急忙松了手,可贺世龙却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老婆子呀,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哟?我现在在儿子家里吃受气饭哟……”范春兰气得脸青面黑,急忙走了出去。贺世龙像是受了很大委屈想讨回公道似的,也跟着儿媳妇来到客厅里,不依不饶地对范春兰说:“你打吧,你打吧,把我打死算了……”范春兰气得直顿脚,也突然流下了眼泪说:“我怎么遇到这么个老东西?怎么遇到这么个老东西……”正说着,兴仁突然开门进来了,一见屋里哭的哭,吵的吵,便沉着脸道:“又是哪股水发了,啊?”范春兰见丈夫回来了,像是有了底气,于是便对兴仁大声吼道:“贺兴仁,明天你不把这个老东西给我送走,我们就离婚……”兴仁心里正没好气,听了这话,便又冲范春兰大声问了一句:“吵什么吵?要离婚就离,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这才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范春兰说:“怎么回事?你问问晁姐!他捡破烂捡到现在都没回来,还是晁姐把他找回来,我说了他几句便不依教了……”兴仁大致明白了,便又走到贺世龙面前没好气地说:“叫你别去捡那些垃圾,你为什么不听?”贺世龙本来以为儿子会帮自己说话的,却没想到兴仁也指责他,更觉委屈,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儿呀,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痛,那些衣服好好的,怎么就是垃圾?你小时穿你哥哥的衣服,疤上都托疤了,你怎么不嫌是垃圾?那年你放学回来去爬树,把裤裆撕破了,你妈怕你第二天没裤子去上学,睡到半夜,都起来给你补裤裆,你怎么就忘了……”兴仁一听这话,心里立即涌起一阵酸楚,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得贺世龙说:“我现在儿子也带大了,不中用了,你们也把我抱出去扔了吧……”一听这话,兴仁更觉万箭穿心。正在这时,范春兰又突然对他说:“你听,你听听他这话,还讲不讲理?反正跟他在一起,我没法过了,不是他走就是我走……”兴仁两头作难,不等范春兰说完,便马上大声说:“你们都不走,我走……”说完打开门,果然生气地走了出去,然后“哐”地关了门。范春兰和贺世龙顿时哑了声。过了一会儿,范春兰流着眼泪进了屋,贺世龙却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没一会儿,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又把脑袋垂在胸前睡着了。
贺华斌
贺华斌走进丽苑天宫花园小区的耳门,便被保安拦住了。到底是高档小区,保安不是坐在门卫室伸出脑袋来问,而是直接在行人进出的耳门边摆了一张桌子,站在桌子后边问。华斌说了冬梅的名字,又说了她的楼牌号码,可保安并没放他走,而是将一本“来访登记册”推到他面前,说:“请登记一下!”华斌只好按上面的要求,在登记册上写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和冬梅的楼牌号码及姓名。写完正要走,保安又拦住他,说:“请等等!”说完,拨了电话说:“有个贺先生来拜访你!”说完等了一会儿,保安才放下电话,毕恭毕敬地对华斌说:“请你稍等,先生,贺女士马上来接你!”华斌只好在门口站下来。
没一时,冬梅果然就跑来了。今天她穿了一件黑底米花连衣裙,裙裾张开,像朵盛开的喇叭花,裸露着圆润的小腿,脚上是一双银灰色镂空透气的粗跟凉鞋,鞋尖像是一只张开的鱼嘴,显得既朴素又别致。一见华斌便喊了起来:“哥,你可来了!”一边喊,一边跑过来挽了华斌的胳膊就往里面走,走了两步才扭身扬起小手对保安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华斌一边走,一边对冬梅说:“你们这里的保安很严格嘛!”冬梅立即说:“严格些好呀,严格些才安全嘛!”说完又看了华斌一眼,然后才补充说,“要不是看到这儿安全,我怎么会在这里买房子?这里不但房价高,就是物业管理费,每个月也要比别的小区高几十块钱呢!”华斌一听这话,不觉脱口而出:“照你这么说,平时你一定是在不安全的环境里生活,所以才向往安全!”冬梅一下脸红了,便噘了嘴说:“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华斌猛然想起那天早晨做的那个梦和冬梅对他说的话,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自责,他没再说什么,却把冬梅靠得更紧了,像是要保护她一样。
到了楼上,冬梅开了门,华斌进去一看,发现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客厅里一只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面放着几只软靠垫。一只咖啡色的玻璃茶几,正好和沙发的颜色形成一深一浅,十分醒目。一部42英寸的液晶电视,电视柜两边各放着一盆棕竹,为小小客厅增加了几分既淡雅又浪漫的情调。主卧室里一张一米八的蓝灰色大床,十分别致的是床头那面墙壁也喷成了天蓝色,和床的颜色浑然一体。不但如此,床上的床单、床罩也全是浅蓝色的,窗户在床的左边,坐在床上,就可以望见外面碧蓝的天空。窗帘也是青绿色的,和整个床体、床上用品及墙壁的颜色完全协调一致。床对面一只小电视柜,柜上立着一只32英寸的液晶电视,电视柜两边各有一盆又青又绿的袖珍椰子。对着窗子那面墙壁,则是一只原木色的佰丽兹衣柜。另一个卧室不大,大约只有六七个平方,屋子里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和两只床头柜外,没其他什么,也没布置。厨房和饭厅连在一起,华斌进去一看,灶台上摆着一块牛肉、一把青菜、一块豆腐、几只西红柿和香菇,还有豆瓣酱、花椒、辣椒等作料。华斌一见便说:“哟,准备这么多东西呀?”冬梅听华斌这样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有什么呀?说了多久请哥吃饭,都没兑现,今天我给你做红烧牛肉、麻婆豆腐、香菇炒青菜和鸡蛋番茄汤怎么样?”华斌一听便叫道:“好哇,好哇!红烧牛肉和麻婆豆腐都是我爱吃的了!”冬梅听华斌这样说,也高兴起来,说:“那好,华斌哥哥,时间还早,我来把牛肉用盐和酱油腌一腌,然后我们去游泳池游会儿泳,再回来做饭。”华斌说:“小区里还有游泳池?”冬梅说:“我们的游泳池可大呢,还不是露天的!我们小区的人游一次十五元,要是外面的人可得三十元呢!我办了月票,两百块钱可以无限次去,还可以享受换衣处的热水浴和蒸汽浴呢!”华斌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便说:“真的,那我们去,我好久都没游过泳了!”冬梅说:“你小时候泳游得那么好,还说教我呢!有一次我和你下了水,还没有游,就呛了几口水,回去又挨了妈妈一顿打,说女娃儿不能随便在男娃儿面前脱裤子……”说着,冬梅突然脸红了。华斌立即说:“你还记得那些,我都忘了!”冬梅仍红着脸说:“我可不会忘呢!”说着,果然过来在牛肉上抹了盐和酱油让它慢慢腌制,然后去给华斌找了一条泳裤,自己也拿了一件泳衣便和华斌一同出去了。
到了游泳池,华斌一看,那游泳池比一个篮球场还大,上面焊着巨大的钢架,盖着蓝色的耐力合金板,与下面蔚蓝色的池水遥相呼应。池子分作儿童区、浅水区和深水区。华斌去更衣室换了衣服,走出来,看见冬梅正在更衣室门口等他。华斌的目光只往冬梅身上瞥了一下,便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冬梅的泳衣很薄,紧紧箍着她的皮肤,使她身子的轮廓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饱满的胸部、平坦的小腹和洁白修长的大腿,都像是在向他发出诱惑似的。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急忙把目光从冬梅身上移开,心里隐隐生起一种罪孽感。冬梅见了,像是很奇怪似的,忙问:“华斌哥哥,你怎么了?走哇!”华斌这才回过神,急忙咽了一口口水,说:“没什么,走吧!”说着,便和冬梅一起往池边去了。一到池子里,冬梅一边轻舒双臂,一边交替地蹬着双脚,便往前边游去了,华斌却只顾望着冬梅那漂亮的身子和轻盈的动作发愣,像是呆了一般。蓝色的池水托着冬梅轻轻摇晃,她很快就游到了深水区,然后一个翻身,就仰卧在了水面上,双臂交叉地搭在胸前,凝望着头顶蓝色的顶棚,一动也不动,仿佛游累了休憩似的。
躺了一会儿,冬梅又翻过身来,看见华斌还站在下水的地方目光痴痴地看着自己,便奇怪地叫了起来:“华斌哥哥,你怎么不游呀?”一边说一边又游了过来,继续说,“华斌哥哥,你来追我,看我们谁游得快?”说完马上转过身去,一边往前面游一边回头喊道,“来呀,来呀,快追呀!”他只得跟在她后面游去。看着水里冬梅那两条灵活的长腿和脚踝以及足底优美的弧线,华斌游得有些心猿意马。有两次眼看就要抓着冬梅的大腿了,可冬梅往前用力一蹬,又窜到前面去了。游了一会儿,华斌突然说:“不游了,冬梅……”冬梅马上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说:“华斌哥哥,你像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了?”华斌急忙红着脸说:“没有,没有,我没想到你游得这样好!”冬梅听了这话,脸上立即露出了一副骄傲的神情,说:“我可是经常坚持游!”说完忽然拍了拍平坦的小腹,继续对华斌说,“电视里说,游泳是好的锻炼,可以消耗身体里的脂肪。你看,我肚子上一点多余的脂肪都没有!”华斌听了这话,又朝冬梅那苗条的身子看了一眼,更觉得心里像有一只怪兽蠢蠢欲动,便对冬梅说:“你再游一会儿吧,我起去了!”冬梅见华斌真没心思游了,便说:“那你可以先去蒸一会儿蒸汽,我再游两圈就起来!”
华斌去换衣处的热水龙头下冲了一下身子,没去蒸蒸汽,穿好衣服就出来了。他在泳池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静静地欣赏冬梅在水里曼妙的身子和优雅的动作,看着看着,心里便爬上了一条邪恶的毒蛇,他觉得冬梅是自己见过的漂亮的姑娘,他想占有她,完完全全占有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像是被毒蛇的毒液完全控制住了,身子急剧地膨胀起来。他感到难受,又一次像口渴似的往下咽着口水。冬梅见华斌在上面等她,只游了两圈,便也起来了,对华斌说:“华斌哥哥,你等着,我去冲冲热水就来!”说完便进里面换衣处去了。果然没一时,冬梅便出来了,拉了华斌说:“走吧,华斌哥哥!”
回到家里,冬梅突然打开客厅电视,对华斌说:“华斌哥哥,你先看看电视,我要到里面屋子擦点润肤霜!”说完又对华斌问,“你知道游完泳过后为什么要往身上擦润肤霜吗?”华斌说:“不知道。”冬梅说:“因为游泳池的水容易使皮肤干燥,擦了润肤霜才会使皮肤保持弹性!”说完进了卧室,却又将头伸出来说:“哥,你可要老实待在外面哟!”华斌的心跳得像是打鼓,却说:“你擦吧,我难道会来看你?”冬梅笑了一笑,说:“这还差不多。”说完将头退回去,又将门轻轻掩上了。华斌心里却更加波涛汹涌,他在脑海里尽情想着冬梅脱光衣服往光洁的皮肤上抹润肤霜的模样,可却是怎么也想不真切。他真想推开门去看看,却又没有勇气,心“咚咚”地跳着,眼皮也直哆嗦,脸烧得像是烤火。他把电视声音关得小小的,想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