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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美一旦被唤醒,就像暴君。

  二战时期,人们连黄油和面包都吃不上,买不起丝袜,就在小腿上画一条黑线。
  《南方周末》采访林青霞,问她什么样的男人有魅力。林青霞说:"有一次,我看到杜可风在看他拍的菲林,非常专注,他长得并不好看,哇,当一个男人专注于他很热爱、很擅长的事,那种神情和氛围,就会产生一种美。"
  当年作家木心在牢狱里,污水遍地,每天吃酸馒头和发霉的饭菜,晚上,他找来一张白纸,画上黑色琴键,在这无声的键盘上弹奏莫扎特和肖邦。

  我想,从来没有人能够对美免疫吧。
  它并不专属于有才华的人,也不宠爱伟大的人,只要你活着,总有一些瞬间,会让你的心猛跳一下,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壮阔,你我都一样。

  2016年,我开始拍摄《这个时代的审美》,中国部记录时代审美的大型人物纪录片。好多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干这件事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儿很贵,它几乎花光了我的钱,一丝一缕,散尽了我手脚里的力气,但我就是忍不住。

  你有过那种感受吗?如果喜欢一样东西,无论它是手艺、姑娘、金子,或是别的什么,一旦你真心喜欢了,吃饭走路都会惦记,逮住机会就想碰一碰,肯下笨功夫,完全不计较时间,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理解。
  这是一个人的修行。

  在巍峨的山上,我曾经看到工人们雕刻佛像,石屑迸飞,如同大雪弥漫,渐渐显示出心中爱慕和熟悉的轮廓。从那时候起,我坚信每个人都有难以放弃的渴望。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总想重塑自己,过上另外一种生活,遇见未知的世界,我把这种渴望称为"少年气"。

  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少年慢慢被磨平了棱角。
  每一次妥协,每一次苟且,都把我们变得更加平庸。在和生活的全部战争中,我们所获越多,越接近遇难者。
  我一直想知道:那些从未被满足的心愿,从未成为的人,是随着时光一去不返了,还是它根本没有离开,只是睡着了?

  我认识一个男人,他坚持使用一款诺基亚手机,屏幕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再也找不到地方修复。他抚摸那些裂痕,就像一个盲人用手指抚摸无法相见的爱人面颊。这伤痕累累的不屈服,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我只是觉得,那很忧伤。

  所以,《这个时代的审美》是忧伤之作。
  这本书,是我的心爱之书。
  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每个人心底那个被现实冰封的少年,它不肯屈服,促使我们认出彼此,在这个时代里相遇。

  事情要从2016年8月说起,确定要拍这个纪录片,小伙伴们都很兴奋。我们的设想是:找到华语圈代表性的五十个人,认真聊聊这个时代的美和审美。我和制片人藤井树各自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名字,列出心目中合适的拍摄对象。要求是:有知名度,有影响力,对美有研究,还要能上镜。两人埋头一通狂写,然后把这些名字摆在一起,就这么开始了。
  这些人的身份很复杂:收藏家、作家、歌手、演员、设计师、漫画家、摄影家、科学家、企业家……即便放在同一本书里,也个个有样子,个个不一样,绝不能混搭。

  我爱这本书,因为我和书中每个人的想法都被尽情披露了。我们敢有自己的议论和见解,这些想法可能极为抽象,不接地气,也不怕争议和惹祸。一旦人决定说真话、说人话,谁还顾得上是不是接地气呢?这正是我对他们怀有感情的原因。

  和小说不同,这本书没什么故事和悬疑。你打开它,就看见一个人在坦白,在光天化日下制造问题,贡献作品。他们交代自己在做什么,在思考什么,想要留下什么。你可以随时拿起来翻看几页,也许只有一个句子是你喜欢的,那就值得躺在床上看几页。也许你会发现:这个时代终究也不是一个多坏的时期,总有一些有趣的东西,让人感受到人生是浪漫的。

  一本书诞生后,就会拥有自己的命运。
  虽然我很了解这个规律,但老实说,我还是有点小小的渴望,渴望这本书就像一个挂在书架上的钟表。也许你现在毫不留恋的时间,在多年以后,会成为一个怀想。
  希望有那么一天,你会从书架上拿起它,就像对着时间许愿:大钟,让我们回到那个时代去看一看吧。
  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因为我们对于过去的怀念是深刻的。

  必须要说明的是:让我念念不忘的,绝不是千百年前。
  和那些不属于我们的时代相比,我更在意自己经历过的时光。现在想起十几二十年前,我恨不得懊恼地哭一场,有些事、有些人像错误一样不可补救,但我回不去了。我嫉妒一朵雪花,因为它可以重返大地。

  在某些低落的时刻,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憎恶这时代,想要逃避它,想要反抗它,想只要迷人,不要吃苦。尽管这些低落时刻并不持久,可它很难熬,喝酒、跑步、工作甚至爱情都没什么用。也许,爱情有一点点用。当我站在低谷里爱着别人,终于发现,每个人都是那么不容易、那么有限。

  是在一个又一个希望破灭之后,我才真正开始热爱这个时代。和同时代的人在一起,就没有幻觉,也没有东西可以隐藏。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饮用同样的水,使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同样的月光照耀在我们手臂上。因此我们的对话可以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劈开心底的想法,这是活在老远以前的人无法分享的。
  一个人不能脱离他的时代,就像不能冲破他的皮肤一样。当死亡带走一切,时间结出的果实依然熠熠生辉,在皮肤上现形。那些独一无二的人被看见,被怀念,被记录下来,这是的安慰。

  感谢所有接受我拍摄和访问的朋友们,以及这部纪录片的制片人藤井树,他们不仅付出了宝贵的时间,还对我寄予了盲目的信任。还有我团队里的小伙伴,他们大多是90后,常常做出混乱和大胆的评价,让我不敢衰老。后是腾讯纪录片频道首播了这档节目,并且告诉我点击率还不错,我说要和他们喝场大酒,但并没有实现。还有上海朵云轩的路燕女士和杨中耀先生,是他们促成了这档纪录片的院线放映。场首映礼,现场277个座位,后台索票的超过三千人,马未都先生问我:能换个大点的地方放映吗?我说不能,那是我次拒绝他,感觉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