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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 “天塌了下来” 

…… 

3 次警报响起时,日本卫兵们大声叫嚷着威胁俘虏,而防空壕里的美国俘虏却面面相觑,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
    斯米梯挤在避难所 C 的入口处,紧挨着被称作 C.C. 史密斯的二等信号兵查尔斯· 卡莱尔· 小史密斯。查尔斯· 小史密斯曾在休斯敦号巡洋舰上服过役。他和没有亲戚关系的同姓斯米梯一样,都是南方人。
    在巴拉望岛一起度过的日子让两个史密斯之间结下了友谊。斯米梯可以觉察到他的朋友 C.C. 史密斯已经厌烦了待在地下。他从避难所的洞口探出头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中尉佐藤将佩剑高举过头,四处挥舞,并用日语嚷嚷道:下去,不准看!吉恩· 尼尔森就蹲在斯米梯的附近,他亲眼看到佐藤之后跨过洞口,抡起佩剑,然后使尽全力朝 C.C. 史密斯的头部斩去。 C.C. 史密斯随之脑袋开花,身体向后跌倒在坑中。
    其他人从他们的掩体里向外张望时也目睹了这一惨案。 B 号避难所里的埃德温· 佩特里震惊地缩回了身。不一会儿,他就听到步枪开火的嗒嗒声。待在一个三人散兵坑的道格· 鲍格也看到了 C.C. 史密斯被杀。就在佐藤的剑砍下去时,鲍格蹲下身去,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他的两名同伴加布里埃尔· 塞拉和斯蒂芬· 科祖希。
    “看开点,其中一人告诫道,我们现在不能去刺激日本人。
    几秒钟后, C 号避难所里的俘虏们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那种隆隆的震动声与美国飞机抛下的所有炸弹的爆炸声都不一样。斯米梯后来想起就是从那个瞬间开始天塌了下来。地面上的日本卫兵仍然在疯狂喊叫,而在那一瞬间,斯米梯希望这场混乱是由菲律宾游击队袭击营地引起的。
    但是美国人的尖叫声还有汽油的刺鼻气味很快让人认清了真相:小岛已下令处死所有 150 名美国战俘。 5 名日本士兵拎着几桶汽油来到A 号避难所附近,把它们倒在棚顶上以及洒到入口处。另外两名士兵将燃烧着的竹火把扔到了壕沟前。汽油与火相遇就立刻在一阵狂风中燃烧起来,火焰从壕沟的洞口窜出。
    就像是堵在管道里的老鼠一样, A 号避难所的俘虏们瞬间陷入火海之中。随着火势的蔓延,至少 7 名美国人从洞口中冲了出来,烧到衣服上的火焰让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打死他们!中尉吉原尖叫道,打死他们!
    一架机枪应声响起,咆哮着撂倒了这些从地下防空洞中挣扎着爬出来的美国人。
    埃德温· 佩特里在 B 号避难所的入口处再次探出头。他看到的是熊熊大火,还有着火的俘虏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但后只是重重地摔在地上。中士亨利· 阿劳霍的衣服和皮肤都被烧着了,他只踉跄着逃出很短的一段距离,就倒在游廊上日本人的机关枪下。
    佩特里惊恐地看着日本卫兵端着步枪朝着燃烧的 A 号避难所入口开火。在他旁边,德尔伯特· 托马斯大喊道,他们要杀死我们!几乎就在下一秒钟,一对手榴弹从他们隧道的洞口里飞了进来。托马斯迅速操起手榴弹,将它们用力投回集中营的空地上。佩特
里再次向外看去,发现一个卫兵正用步枪瞄准他的脑袋,佩特里迅速弯下身,这时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朝他的壕沟入口处射来。
    C 号避难所里,斯米梯蹲伏在 C.C. 史密斯的尸体旁。尽管有风险,但他还是从壕沟上方悄悄地探出了头。斯米梯看到 A 号避难所里的俘虏正在疯狂地往外逃,刺眼的火焰在他们沾满汽油的衣服上剧烈地燃烧。伴随着步枪和机枪的疯狂扫射,这些美军士兵和海员一个  一个以扭曲的姿势倒地。其中一些人,浑身着火,惨叫着求日本人发发慈悲,直接给他们一枪来个了断。但是日本卫兵们只是大声哄笑,或者提着刺刀往他们身上猛戳。斯米梯缩回身去,大声警告他的四十几个同伴:日本人正在接近 B 壕,马上就要轮到他们的 C 号避难所了。
    马克· 麦克多尔也忍不住向外偷看:日本士兵们将更多的燃油倒入避难壕,并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进去。里面的俘虏发出痛苦的惨叫,而任何从壕沟里逃出来的人都被日本人的子弹射倒在地。
    “马克,低下头!斯米梯喊道,小心中弹。
    一阵猛烈的机关枪声逼着马克潜回壕沟。他向斯米梯喊道:把墙上的沙袋拖出来!

斯米梯费力地挤开人群,调头朝壕沟尽头走去,想要到达通往海滩的逃生洞口。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清理掩盖着洞口的树枝,然后移开珊瑚岩和沙袋,这样一来他们至少有机会不被活活烧死。等他走到后面时,斯米梯发现还没有人在清理洞口。他的警告显然没有成功说服自己的同伴们着手行动。
    “他们要把我们全部杀光!我们走!斯米梯高喊道。他将树枝和碎片扔到一边,使劲拖出大岩石,然后又将沙袋提起来。其他几个人也开始帮忙,和斯米梯一起挖凿后几英寸的土壤。先是手指穿了过去,接着拳头击穿了洞口,日光照射了进来。斯米梯等人疯狂地挖掘出更多的泥土,试图将洞口开得更大一些,好让他们营养不良的身躯从中钻过。而在他们的壕沟之外,数十名俘虏正惨遭日本人杀害。
    日本卫兵从 A 号避难所移动到 B 号避难所,再次实施他们的虐杀暴行。佩特里蜷伏在入口下方,清楚地听到日本人正在接近。他感到自己被步枪托打伤的头一阵阵发紧。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佩特里退回到壕沟更深处,航空燃油的辛辣气味刺激着他的鼻孔。当燃油从洞口往下淋时,他转身用手肘抵着壕沟壁,朝着壕沟另一端,也就是更为靠近悬崖和铁丝网围栏的地方爬去。
    日本卫兵倒完燃油就开始朝着入口开枪。壕沟里的美国俘虏挤得严严实实,佩特里知道他们逃不掉了。点燃的火把还有油布从他刚刚挪开的洞口扔了进来,随着身后的爆炸声响起,橙红色的火球瞬间横扫整个 B 号避难所。入口附近的人被烈火吞噬,痛苦地摔倒在地,挣扎着扭动身躯。躲在壕沟深处的厄尼· 科布罗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火球从他身边掠过时,他看到一名俘虏从他面前的洞口冲了出去。科布罗斯知道,如果他还留在地下,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只是眨眼的工夫,火苗就烧到了他的屁股,科布罗斯从壕沟尽头蹿了出来,拔腿就朝不远处的铁丝网跑去。数发子弹奇迹般地从他的头上呼啸而过。当他爬过铁丝网时,科布罗斯犹豫了一下,想要帮助自己的同伴一起逃跑。他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后面的俘虏在步枪和机关枪的火力下纷纷倒地,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科布罗斯突破铁丝网,越过悬崖,顺着陡峭的石壁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底下遍布岩石的海岸线。科布罗斯是批到达海滩的俘虏之一,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科布罗斯在浅水处奔跑,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后,他在礁岩边缘处发现了一个小洞穴,连忙跑过去躲藏。
     B 号避难所里聚集在靠近游廊一端入口的俘虏们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五六个衣服和身上都着了火的俘虏绝望地冲了出去。吉原命令站在游廊上的十几名日本士兵停火,以防伤到他们自己人。但是另一名士官却高声叫着让他们继续开枪,很多人也听从了。二等兵沙河端着步枪连开 3 枪,而且确信自己的子弹全部击中要害。
    游廊上由上等兵山口策( Hakaru Yamaguchi)和一等兵绪方启一( Keiichi Ogata)支配的机枪将前两个避难所的主要入口彻底封锁,确保无人能够逃离。 A 号和 B 号避难所里逃出的十几名美国俘虏中,大多数人没跑几步就惨遭杀害。吉原和一个士官后向燃烧着的避难所里扔了两枚手榴弹,结束了他们的杀戮。
    还有的日本卫兵不惜亲自动手,采取各种手段残杀战俘。上等兵大贯稔( Minoru Onuki)和山田浩( Hiroshi Yamada)站在两名因中弹和烧伤而倒地的美国人身旁,用刺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被美国人用电影明星罗伯特· 起绰号的日本中尉千野春雄似乎彻底因为这场杀戮兴奋起来,高声鼓励着他的人大开杀戒。
    埃德温· 佩特里到达 B 号避难所靠近悬崖的那一端时,科布罗斯已经逃走了。佩特里在那里遇到了几个认识的人:约翰尼· 戴兹、朱利奥· 史密斯,还有贝托· 帕切科。他们开始讨论逃生方案。几人心里都很清楚一分钟之内就会有更多日本卫兵向他们这端的壕沟泼油放火。

等点火爆炸时,他们肯定要后退。帕切科说,我们就趁那时冲出去逃跑。

入口处一开始有燃油溅入,戴兹就率先冲出去,朝着铁丝网跑,希望能够逃到悬崖那里。紧接着就是佩特里,当他感到整个避难所被热浪包围时,他从洞里一跃而起,冲向了带刺的双股铁丝网。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左脚踝,让他扑倒在地。在咆哮的机枪声和尖叫声中,周围的子弹将地上的沙子和石块溅得四处飞扬。帕切科从佩特里身边冲了过去,后者也连忙跳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到铁丝网那里。锋利的铁刺撕扯着佩特里的皮肉,但他顾不了那么多。在挣扎着钻过铁丝网之后,佩特里就冲向悬崖边。他试图顺着峭壁滑下去,但却重重地跌到了一边。帕切科和佩特里连滚带爬地翻下 60 英尺的陡坡。他们一到达海滩,就发现身后还有另外几名俘虏跟了过来。日本卫兵们很快就聚集到悬崖边,朝逃跑的俘虏开火。就在帕切科和佩特里奔跑时,一颗子弹击中帕切科的左上臂,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几英寸。他完全暴露在开阔的海滩上,子弹呼啸着从周围飞驰而过。当另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左大腿时,帕切科感到钻心的疼痛,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和其他战俘一起顺着海岸线呈字形移动,疯狂地寻找掩护。
    C 号避难所里,俘虏们聚集在壕沟一端,这里离游廊上的日本卫兵近。马克· 麦克多尔和乔· 巴塔都从洞口探出了头,他们看到 A号和 B 号避难所已经陷入一片火海,还有几个人身上着火在跑。马克发现了一名海军陆战队成员——下士罗布· 哈伯特,他浑身是火地从附近的一个掩体里冲出来,但是没跑几步就倒在日本人的机枪下。巴塔已经看够了,现在是时候离开了。顺着长长的地下掩体,他艰难地爬到壕沟尾部。就在隧道尽头,他看到了正在挖开紧急出口后几英寸土的俘虏们。
    马克依然停留在壕沟的主入口处,被眼前上演的这场屠杀惊呆了。
    从不同掩体里逃出的俘虏们都往悬崖边的铁丝网跑去。他注意到道格· 鲍格、佩特里、帕切科、唐· 马丁、道格· 伯内特及杰西· 辛普森全部成功逃生。而那些被火烧得在地上不停翻滚的俘虏们则一个一个地被日本士兵用剑和刺刀杀害。马克看到,几乎没有俘虏能在日本人的扫射下跑出去多远。他们手无寸铁,毫无反击之力。许多人受伤倒地,而即使是那些成功逃出避难所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因为他们正身处于一个被日军占领的岛屿上。
我们现在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他想。
    道格· 鲍格知道如果还留在小防空壕里,自己迟早难逃一死。他和旁边的加布里埃尔· 塞拉还有斯蒂芬· 科祖希现在蜷缩藏身的这个避难所,是他们在悬崖边缘的铁丝网附近挖出来的,位置就在 B 号避难所的正南面。防空壕的上方是盖着的,只留有一个出口,每次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
    日本人开始大肆屠戮之时,鲍格起身偷瞄了几眼,并向塞拉和科祖希讲述外面的动静。就在不远处,他看到詹姆斯· 斯蒂德哈姆躺在靠近 C 号避难所入口的担架上。这个瘫痪的人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日本卫兵拿着刺刀戳穿他的身体,然后再朝他开枪。
    在鲍格的避难所靠右再往南一点的建筑是一座小地堡,专门留给剩下的 4 名美国军官——上尉弗瑞德· 布鲁尼、中尉卡尔· 曼戈、中尉亨利· 奈特及准尉格伦· 特纳。鲍格看到日本士兵将燃油倒进地堡,并将火把扔入其中。曼戈医生从入口冲了出来,衣服着火燃烧着。他高举双臂,蹒跚着向日本士兵走去,乞求他们放过俘虏。一个日本卫兵用轻机枪将他打成了马蜂窝,而包括佐藤中尉在内的其他士兵往曼戈身上泼洒汽油,用火把将他点燃。
    一名俘虏从避难所冲了出来,赤手撂倒一个日本卫兵,从他手中夺下步枪,然后开枪打死了他。但是这名美国人很快就被背后插入的刺刀放倒在地。鲍格已经彻底看够了。在避难所的出口上方,日本卫兵用密集的子弹铺设了一张火力网,想要将俘虏们封锁在地下,直到每个洞口都倒进燃油。鲍格连忙弯下腰,迎面而来的子弹嗖嗖地打进了他头部周围的木头和土壤之中。
    “他们要杀死所有的人!他向塞拉和科祖希喊道,逃跑是我们活命的机会,一次一个。如果能够穿过铁丝网,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躲到沙滩上!
    鲍格把心一横,率先从拥挤的散兵坑里冲了出去。他两个箭步窜向 6 英尺高的铁丝网,并用力穿过。锋利的铁刺撕裂了他的手、皮肤以及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鲍格一下子就突破了铁丝网上。他在悬崖边上停下来,回头朝他的两个朋友大喊。
    “来吧!现在轮到你们了!
    接着,他感到锥心的疼痛,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鲍格看到科祖希冲出散兵坑,塞拉也紧跟其后。他们的身体因为中弹而剧烈颤抖。塞拉后成功穿过铁丝网,但科祖希瘫在上面的一排铁丝网上,不幸身亡。
    塞拉迅速消失在悬崖那一边,鲍格却停在那里,回头看了后一眼。他腿部的枪伤一阵阵地抽疼,而集中营里的其他俘虏正在拼命向悬崖方向跑来。是时候离开了,他翻过崖顶,跳着脚,跌跌撞撞地沿着荆棘遍布的山路朝下方的海滩赶去。
    不远处,莫· 迪尔、威利· 巴丘斯以及利奥· 兰普希尔、欧文· 埃文斯和迈克· 朱菲达紧紧地挤在一个五人散兵坑里。周围机枪声和爆炸声大作,此时一只手榴弹扑通一声落进他们所在的洞里。趁着手榴弹还没有爆炸,巴丘斯及时将它扔了出去。当他起身扔手榴弹时,恰巧看到日本士兵将燃油倒入另一个避难所。
    “他们想要把我们全部杀光 !”他高声喊道。
    兰普希尔跳出散兵坑,拔腿就朝铁丝网奔去。巴丘斯紧随其后,跟着他冲向近的大避难所。他们刚到壕沟,一颗子弹就从后面击中兰普希尔的头。巴丘斯将他推进 C 号避难所的洞口,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但是,兰普希尔还是死了,因此巴丘斯又从避难所里跳了出来,费劲地钻过铁丝网向悬崖跑去。朱菲达和埃文斯就在他身后冒着枪林弹雨前进。莫· 迪尔留在掩体里,直到日本卫兵用火把点燃了他的藏身之处。当坑内爆出的火苗灼伤他的皮肤时,迪尔也爬出掩体,顶着枪火与朱菲达和埃文斯一起朝着铁丝网冲去。一颗子弹击中迪尔的肩膀,但是却没有让他停下逃命的步伐。在越过日本卫兵的防线时,迪尔、朱菲达和埃文斯三人都中了枪,但他们终还是翻下悬崖,踉跄地向底下的海滩跑去。
    巴丘斯一行分散开来,各自寻找隐蔽的地方。其中,迪尔和巴丘斯在四周奔跑了一会儿,终躲进海岸附近一个小小的岩洞里。避难所 C 是后一条被点燃的壕沟。在距离海滩近的一端,几名俘虏已经成功凿开通往壕沟外的秘密逃生通道。一个俘虏扭动着身
体从通道中钻了出去,并朝着近在眼前的铁丝网冲刺。然而,就在其他战俘开始爬出逃生通道时,数十名日本士兵正在 C 号避难所靠近游廊一侧的入口处聚集。一些幸存者快速冲到悬崖,但是其他人却在蠕动着身子穿过铁丝网时被日本人开枪击倒。
    医师埃弗雷特· 班克罗夫特试图穿过日本卫兵,从主入口逃出。他只跑了几步,身上就被日本人泼上汽油并放火点燃。班克罗夫特跳回 C 号避难所,试图扑灭已经烧着的衣服。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提醒每一个人他们快要被杀死了。
    · 巴塔看够了也听够了。他刚从马克· 麦克多尔与班克罗夫特的身边撤了回来就赶往逃生出口。几名俘虏先他之前挤出洞口,巴塔也紧跟了上去。他用力钻出洞,和身后的人一起急忙从铁丝网下面跑过,并穿过一条经悬崖通向下方海滩的扩建排水沟。在到达铁丝网底下时,巴塔下意识地往回看,只见一个日本士兵将几桶汽油倒在了 C 号避难所的棚顶和入口处;另一个卫兵则将点燃的火把从壕沟洞口扔了进去,随着一声巨响, C 号避难所陷入了火海。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巴塔翻过悬崖,向下方 60 英尺处的海滩逃去。
    马克只比巴塔在 C 号避难所的入口处多待了那么一会儿。日本卫兵朝这里接近时,他已经推挤着人群向海边出口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个卫兵在汽油倒入前就将火把扔了进去。其他卫兵开始将一桶桶的燃油洒向避难所的顶棚还有入口。由于之前的烧伤,医护兵班克罗夫特身上还冒着烟,现在又被刚刚倒入的航空燃油淋湿。马克前往秘密洞口时,背部和短裤也溅到部分燃油。在隧道末端,他发现只有两个人还留在侧面出口附近——斯米梯和波普· 丹尼尔斯。
    就在这时,日本人将火把扔进避难所的入口。烈火沿着整条隧道燃烧,瞬间将惊慌失措的俘虏们吞噬。被燃油浸湿的班克罗夫特开始全身冒火,尖叫着摔倒在地。马克溅上燃油的短裤也被点燃,他迅速扯下燃烧的布料,为了保命而赤身裸体。
    吉恩· 尼尔森在撤向悬崖边的出口时闻到了汽油味。当火球扫过整条壕沟时,他在马克的前面,没有被点着。尼尔森跃过斯米梯和其他扭动着身体钻出洞口的人,停在了离他们较远的壕沟一端。在他身后,两只手榴弹从隧道的另一个入口被扔了进来,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尼尔森不知道该怎么办。左边,几码远以外的地方就是带刺的铁丝网;而右边,数十名日本人正端着步枪杀死他们所遇到的所有美国人。他看到自己的朋友们有的被烧死,有的在逃命时倒在了日本人的子弹和刺刀下。查尔斯· 斯特里特率先采取行动。他从旁边跃过尼尔森,再跳过铁丝网。尼尔森也在助跑后一跳,从缺口俯冲而出,腹部朝下摔落在集中营的院子里。他将手脚缩至腹下,像牛蛙一样跃过附近的铁丝网,然后将身体贴近地面,匍匐着穿过刀片刺网,爬到悬崖边。
    尼尔森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另外两个人——道格· 伯内特还有严重烧伤的埃弗雷特· 班克罗夫特也和他一起逃了出来。尼尔森再次纵身一跃,翻过悬崖,朝着下方多石的海岸跳下去。
    他就像一只坠落的猫,双手在空气中不停地挥舞,终于在下坠几英尺之后挂到了一棵柔韧的树上。树木在他的重量下被压弯,也因此分担了冲击力,使他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尼尔森爬到下方海滩,六神无主地沿着海岸线来回奔跑。
    在隧道这边,马克决定利用他们挖的紧急出口逃生,而不是跟随尼尔森等人从尾部洞口逃出。就在他和斯米梯准备钻出洞时,马克注意到蹲坐在地上的波普· 丹尼尔斯。这个头发灰白的空军士兵已经被吓得一动不能动了。
    “来吧,波普!马克喊道。
    丹尼尔斯依然没有行动,马克一把抓住他,将他塞出洞口。他托着丹尼尔斯的臀部,将他推出壕沟并借势让他滚向下面的海滩。马克跟在丹尼尔斯后面也赶紧跳了出去。
现在就剩斯米梯了。斯米梯这时只穿着一条破烂的短裤,费劲地钻出洞口,沿悬崖冲向下面的大海。他确信自己是后一个离开 C 号防空壕的人,但马克也同样确定自己身后再没人跟上来。这一点可以迟些再讨论,如果他们能够活下来的话……

14章 猎杀 

……

就在马克·麦克多尔拼命奔跑时,步枪子弹把他附近的珊瑚岩崩飞。其中一发枪弹将尖锐的礁岩碎片崩入他的右腿中。马克停下来打量周围的环境以寻找掩护。此时,斯米梯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消失在悬崖上的一处小壑中。
   马克看到周围其他逃下悬崖的美国人正蹲伏在石洞里或者礁岩间。马克知道他们这样很难逃脱一死。我去哪儿才不会让日本人发现?马克灵机一动,想到了集中营的垃圾场。他朝着巨大的垃圾堆跑去,在他被关押在集中营的这些年里,那里的垃圾越堆越高。
    垃圾堆的气味臭不可闻,但是马克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用力将自己赤裸的身体挤入污秽之中。腐烂的恶臭让他的胃感到阵阵收缩,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吐出来。马克朝里爬去,他一边将垃圾往身上盖,一边扭动着身体尽力往深处钻,直到垃圾堆的重量阻断了继续深入的可能。蠕虫、蛆等生物开始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
    马克不知道吉恩· 尼尔森也钻到了垃圾堆下面,而且就在他附近。马克静静地躺在那里,紧绷着神经,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呕吐。他的希望就是在这里待到天黑,也许他可以趁那时溜出去,跑到海里。
    但是没过几分钟,马克就能感觉得到附近有人。那是另外两名逃亡者——查尔斯·斯特里特和欧文·埃文斯,他们正扒拉着附近的垃圾,希望挖出一个可以藏身的洞穴。马克能够听到一些抵达海岸的日本卫兵在叫喊。远处开始有噼噼啪啪的枪声响起,马克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埃文斯正好钻到他身边,说:马克,我们该怎么办?
   “就这么安静地待着,马克说,或许他们不会发现我们。
    藏身在附近的尼尔森听到上方的集中营里传来了枪声,还有美国人遭受折磨和杀害的惨叫声。他听到日本兵高喊着万岁,发出巨大的欢呼喝彩声,愉快得就像美国人在参加足球比赛一样。
    凄厉的哀号声此起彼伏、惨不忍闻。枪声还有惨叫声终让斯特里特精神崩溃,他跳出垃圾堆,朝着大海跑去。然而快到海边的时候,他就被日本人的步枪放倒了。
    马克、埃文斯和尼尔森现在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全身僵硬地待在那里。从垃圾堆现身的斯特里特让日本兵注意到了这里,他们开始向垃圾堆走去,想要看看是否还有人躲在里面。欧文· 埃文斯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开始向着垃圾下面蠕动。

不要动,该死的!距离他只有几英尺的马克低声说道,他们会看到我们在这儿的!
埃文斯突然一跃而起,身上的垃圾也随之洒到一边。够了,日本杂种!他喊道,老子在这儿!来啊,你们这群狗娘养的!
    日本人的枪声响起,埃文斯抽搐着滚倒在地,他的身体正好压在马克身上的垃圾上。尸体的重量把马克紧紧地压到垃圾里,几乎不能呼吸。他感到一名日本士兵爬到垃圾上。几秒钟后,马克感觉到埃文斯的尸体被拖走了。
    日本人倒油焚尸的时候,马克再次闻到了熟悉的航空燃油味。尸体焚烧的恶臭几乎令人无法忍受,但是马克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而在几码远之外,尼尔森也同样如此。
    很快就有其他人与杀死埃文斯的日本卫兵会合,而蹲伏在附近岩石间的十几个美国人也没有藏太久。日本卫兵一离开垃圾堆,就发现其他暴露在外的逃跑者。
    一名美国人抓起一块珊瑚岩,朝这些日本人厉声咒骂,并将石头砸向一个卫兵,结果被一连串的步枪射击撂倒。日本士兵们冲上前去,其中一名士兵拿着刺刀戳向一名逃跑者的腹股沟。受伤的俘虏滚倒在沙滩上,失声痛叫,而其他卫兵则举起他们的步枪朝着俘虏们的腹部开火。日本人不是将他们痛快地杀死,而是让他们瘫在地上。这些日本卫兵们高声哄笑,一边四处走动,一边拿着钢刺刀刺俘虏的大腿、臀部还有腹部,而这些人曾经还给他们做过苦力。
    透过垃圾的缝隙,尼尔森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眼睁睁地看着日本士兵虐杀他的同胞,又惊又怒但也无能为力。在遍布岩石的海岸边遭到折磨的俘虏中,尼尔森认出了医师班克罗夫特和约瑟· 马斯卡雷纳斯。
    “上帝,他们为什么不行行好,直接杀死他们呢?尼尔森心想。
    一些俘虏不堪折磨,乞求日本人直接给他们一枪,但是日本士兵只是哈哈大笑,并再次举刀戳向他们的臀部还有腹部。这种刺刀酷刑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马克极力遏制着自己想要动一下身的欲望,尤其是想要一巴掌拍死身上的蠕虫还有臭虫的冲动。后,他总算找到可以向外偷看的时机,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垃圾堆中戳着直到有一团新鲜的空气从小洞中涌入。就在 25 码以外的地方, 6 名日本卫兵将 1 名美军士兵团团围住,肆意戏弄。他们拿着刺刀往他身上戳,每戳一下都令这个可怜人的下
肢增添一处新伤。
    “拜托,杀了我吧!这名俘虏哀求道。
    马克看到另一个日本士兵提着一桶航空燃油走了过来。
    “不要烧我!美国俘虏哭喊道,给我一枪!我不想被烧死!
    几个日本人用刺刀将他困住,而提着桶的人则将汽油倒在他脚上,然后用火把点燃。这名可怜的美国人被火烧得到处乱跳,发出痛苦的惨叫。
    “杀了我,你们这群混蛋!他吼道,你们这群畜生,杀了我!
    日本人将他的另一只脚也泼上汽油,并放火点燃,接着又往他的手上泼洒汽油,同样点上了火。
    “哦,上帝!求求你!求求你!这名美国人的皮肤被火焰灼伤,不停地哀号。后,他摔倒在地。日本人提着桶走上前去,把燃油洒满他全身,然后用火把点燃。马克看到那名美国俘虏浑身是火,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翻滚。日本士兵就在旁边等着火焰慢慢熄灭,然后将烧焦的尸体拖到附近的一棵树前。他们将这名受害者绑到了树上,当作练习刺刀的靶子。
    马克堵上垃圾堆中的窥探孔,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终忍无可忍地吐了出来。
    几码远之外的吉恩· 尼尔森估计时间大概到了下午 5 点。
    他已经在垃圾堆里埋藏了几个小时,俘虏们遭受折磨时发出的惨叫早已平息。他偷偷向外看去,发现大多数俘虏已经死去,剩下的人似乎也是奄奄一息,痛苦地扭动呻吟着,几名日本卫兵正蹲坐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挖掘一个巨大的坑。等到坑挖得足够大时,他们就开始将美国人的尸身踢进洞里。有些俘虏还没死,就被扔到坟坑中,一个叠着一个。等到洞里填满已死和将死的美国人时,日本卫兵开始拿着铁铲往他们身上填沙,想要掩盖他们的屠杀罪行。
    等到尸体被掩埋后,一个日本士兵走到垃圾堆这边,开始收集树枝、椰子壳等废物堆放到墓穴上面。当他扒拉开一大把垃圾时,赫然发现一个美国人的白色小腿和下部大腿,它们都光着露在外边。尼尔森知道他被发现了。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听着那个卫兵叽里呱啦地跟他的同伴们说话。尼尔森如今学会的日语已经足够听懂这个人的话:
    “他的朋友已经将他埋了!
    他们以为我死了!
    离他近的士兵站在那里盯着这个美国人看了一会儿。现在太热了,尼尔森想,他不会愿意为了埋我再另外挖一个洞,我肯定。日本卫兵们似乎正在讨论如何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被害者。尼尔森的身上到处有恼人的虫子爬来爬去,还有些东西在叮咬他裸露的背。一旦他们刺他,看到他还有活着的迹象,那么一切就都完了。或许被一枪毙命?那还算仁慈,更糟的是还可能被刺刀捅上无数下,或者被泼上汽油活活烧死。
    此时悬崖上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日本人的声音响起,宣布现在是晚饭休息时间。卫兵们顺从地将铲子扔到一边,抓起他们的步枪,开始爬上悬崖回营吃饭。他们可以稍后再处理这个死去的美国人。
    吉恩·尼尔森知道自己的好运不会持续太久。等到这些卫兵爬上山,从视野中彻底消失时,他就必须马上离开。

 

 

 

 

 

 

 

 

 

 

 

 

 

 

 

 

 

 

 

 

 

 

 

 

 

 

 

《奥斯维辛的药剂师》 

11章 将掠夺之手伸向死人的牙齿

1944 8 20 日,奥斯维辛的党卫军亲眼见识了第三帝国的战势急转直下到何种程度。当天,盟军的轰炸机为测试射程,轰炸了莫诺维茨。盟军的飞行员很幸运, I.G. 法本的工厂规模庞大,即使是进行单程轰炸,他们也不会错失目标。法本的管理人员和德国雇员躲进了工厂的防空洞,与可以自由行动的波兰和西欧工人挤在一起。但是强制

劳工和战俘们只能听天由命。这座工厂有 1 200 名英国战俘,其中 40人在这次空袭中丧生(在此之前,法本将战俘中的熟练技术人员转移到了莫诺维茨)。 9 月,空袭警报两次拉响。 10 13 日,莫诺维茨再次遭到轰炸(至于盟军此时为什么没有轰炸纳粹用来将数十万犹太人送进毒气室的铁路,迄今尚有诸多争议)。

     9 月的空袭期间,卡佩休斯请假两周,因此不在营地。他想要回家看看妻子和 3 个女儿。弗莉琪仍在锡吉什瓦拉经营家族的药店。但对卡佩休斯来说,回家的风险很大,因为红军已经占领了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也突然倒戈,转而与苏联并肩打击纳粹。弗莉琪写信告诉丈夫,他们位于布加勒斯特的房产在德国空军发起的报复性打击中被夷为平地。

一开始,卡佩休斯向北出发,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平安回家的路线。和他一起的还有洛特• 利尔,她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护士,嫁给了卡佩休斯的好友——一个德国党卫军军官。卡佩休斯后来回忆道,在接近罗马尼亚边境时,“我感觉糟透了,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我心中的恐惧几乎不可抑制。”许多罗马尼亚人把苏联人视为解放者,对其夹道欢迎,并且转而敌视那些像卡佩休斯一样仍在为第三帝国卖命的德意志族人。

    几经挫折,卡佩休斯和利尔放弃了平安抵达锡吉什瓦拉的想法。卡佩休斯返回了奥斯维辛。据罗兰• 阿尔伯特回忆,当时奥斯维辛发生了空前的叛乱,他不得不赶回营地,对特遣队执行死刑。“因为他掌管着齐克隆 B,所以必须返回岗位,”阿尔伯特回忆道。对于这一天的事情,卡佩休斯在战后轻描淡写地记录道 :“当天晚上,我拿出上好的

匈牙利杜松子酒,在营房里招待费舍尔、克莱因和门格勒。” 但卡佩休斯同样只字未提的是,他之所以返回营地,是因为他还需要处理一件颇为私密的事情。

    有人传言 37 岁的卡佩休斯与 26 岁的犹太药剂师——女囚伊娃• 齐特龙 - 巴尔德有染,并且言之凿凿。这名女囚来自特兰西瓦尼亚,在战前与卡佩休斯有过一面之交。 1944 年夏,伊娃来到奥斯维辛后,被克莱因和门格勒医生选中,仅在 5 周后便开始在药房工作。

    卡佩休斯在战后写信给朋友时,提到了他的“金发助理伊娃”。他说这名助理“为人友好,她 3 厘米( 1.2 英寸)的金发逐渐变长,并且扎起了马尾辫,而这在集中营里一般是不被允许的”。当有关两人的流言蜚语传到主任医师维尔特的办公室时,维尔特的助理——奥地利政治犯赫尔曼• 朗本听说了此事。但盖世太保并没有就此开展正式调查,所以卡佩休斯侥幸得脱。

    9 22 日,在卡佩休斯返回奥斯维辛后,伊娃悄悄告诉他,他不在营地时,有党卫军军官说她“知道得太多”,应当被灭口。卡佩休斯相当震惊。

    “谢天谢地,中队长,你终于回来了!现在我知道我有救了。”她激动地说道。

    一开始,卡佩休斯怀疑幕后主使者是自己的对头维尔特医生。但他很快得知,原来是其他囚犯嫉妒伊娃的待遇高人一等。“于是,我和营房里的其他医生谈起了伊娃,”他回忆道,“并且讨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从来不会为了一个犹太囚徒而出面干预,但是这一次他坚决的态度发挥了作用。“女囚伊娃什么事也没有。”他后来告诉朋友。

    10 月,法本命令莫诺维茨的所有德国妇女和儿童回国,因为公司的高层认为,他们已经不能保证这些平民的安全。从中可以看出,战场的局势正日益恶化。法本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且不仅限于莫诺维茨这样的地方。在盟国看来,这个联合企业为纳粹发动战争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如今它更是至关重要。在法本从莫诺维茨撤出德国妇女和儿童的前一个月,富兰克林• 罗斯福总统在写给国务卿科德尔• 赫尔的一封公开信中表示 :“纳粹利用 I.G. 法本这一托拉斯的经过就像一部侦探小说。在战胜纳粹军队后,这些经济武器必须消灭。”因此,法本的董事们担心,战场上的战斗一旦结束,该公司将遭到全面攻击。此外,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战局不利于德国,这更让法本的高层和集中营的党卫军感到岌岌可危。这也意味着,他们将很快没有机会攫取个人利益。

    然而,卡佩休斯从维尔特医生下达的命令中看到了假公济私、继续敛财的良机。卡佩休斯回忆道,维尔特下令,凡是在药房工作又了解大屠杀一事的囚犯助理,全部都要送入毒气室处死。卡佩休斯称,是自己让这些囚犯药剂师“做各种各样的琐事”,从而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卡佩休斯说,他所谓的“琐事”非常简单,就是让他们“反复检查”受害者放在药房里的个人物品。事实上,卡佩休斯感兴趣的不是搭救他们的性命,而是让他们替自己搜罗金银珠宝。

    此外,卡佩休斯开始攫取令人恐怖的战利品——从毒气室毒死的那些囚犯嘴里拔出镶牙用的黄金。这些来自死人口中的镶牙金以及新来的囚犯的金币、金表、金烟盒和金首饰全都被熔成了金锭。在奥斯维辛,纳粹平均每天能够获得 65 75 磅黄金。事实证明,党卫军借此大发了一笔横财。从 1943 年开始,这些黄金就被盖上“奥斯维辛”的标记,不断运往德国国家银行,即纳粹在柏林的中央银行。其中大部分被压制成了金条,上面均印有“卍”字符和 Preußen Staatsmünze Berlin(柏林普鲁士国家铸币厂)字样。没有人清楚纳粹究竟从奥斯维辛的死尸身上攫取了多少黄金。二战结束后,美军缴获了纳粹的记录,上面记载着从集中营运往柏林的具体黄金数量。美国没有来得及复印这些资料就把它们归还给联邦德国的档案馆。后来,联邦德国的档案部门以“日常维护”为由将其销毁。

    特遣队中的一名囚犯雅科夫• 加拜记得,从死尸身上拔除金牙的过程令人毛骨悚然 :“有两个捷克斯洛伐克人被称作牙医,负责从受害者的口中拔出黄金。他们是真的牙医……那里有一个大号板条箱,他们会把金子丢进去。箱子的大小约有 1 立方米,上面印有‘德国’字样,他们就是把金牙丢进那里。”

     他们在一座地堡里进行操作。这座地堡像地狱般阴森恐怖,因为这里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一批批形状扭曲的尸体被从毒气室送到这里,然后再运往焚化场。由于运送匈牙利犹太人的火车夜以继日地开来,尸体很快便堆积如山,他们根本来不及处理。随着死尸越聚越多,指挥官霍斯担心,如果尸体继续积压下去,他们就会留下蛛丝马迹,而这些可怕的证据将告诉世人,奥斯维辛曾经发生过什么。因此, 1944 年秋,当红军势如破竹,一路向西推进时,霍斯加快了处理尸体的速度。一批新的囚徒被派进地堡,用钳子尽快拔掉死人的金牙。

    这些金牙出现在卡佩休斯的药房里,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早在1943 年,一个党卫军军官本应将一箱镶牙金护送回柏林,但是他却带着这箱赃物潜逃了(此人后来在杜塞尔多夫被捕)。这起盗窃事件之后,镶牙金归奥斯维辛牙科诊所主管威利• 弗兰克医生及其高级助理——牙医威利• 萨茨中尉负责。其中大部分金牙被塞进大号手提箱里,从比克瑙穿过营地送达萨茨手中。巧合的是,萨茨的办公室位于卡佩休斯的药房内,因此卡佩休斯才会“主动请缨”,推荐手下的囚犯药剂师整理装满金牙的手提箱。这些从死尸身上拔下的金牙成千上万,看起来令人心惊胆战。

    卡佩休斯称 “这些手提箱被送到我们那里或者萨茨医生的牙科诊所。金牙要从支架上溶解取下,用来为囚犯安装新的义齿,但是由于缺少设备,我们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即便设备齐全,卡佩休斯也不打算将拔出的镶牙金用来为其他囚犯安装义齿。

     实际上,卡佩休斯还亲自将党卫军士官博莱斯瓦夫•弗里马克从“拔牙小组”调到了药房。当时,卡佩休斯及其党卫军同僚认定,其他所有囚犯一定会被送入毒气室处死。他们的贪欲已经压倒了一切。药剂师普罗科普后来回忆称,他看到大约 50 100 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从死人口中拔下的金牙,上面还连着血肉,散发出可怕的恶臭”。在药房的另一个房间里,他无意间看到,“还有大约 25 40 个各式各样的袋子,里面装着数以千计刚被拔掉的牙齿和成套的假牙”。就像他之前看到过的成箱金牙一样,“这些牙齿都是从被毒死的囚犯嘴里拔掉的,有些上面还连着牙龈和骨头”。

    卡佩休斯的助理西科尔斯基在战后回忆称 “在大楼的底层,也就是党卫军药房的所在地,矗立着一个个装满牙齿的皮箱……皮箱次送来时,卡佩休斯医生带我过去查看……这些皮箱都是从焚化场运来的,我数了一下,一共 15 个。”

    据西科尔斯基回忆,卡佩休斯委派波兰囚犯马切伊• 苏利科斯基监督其他数名囚犯“熔化这些金子……上司就是靠这赚取外快的”。西科尔斯基很快便看到了这些人的劳动成果。“有囚犯把用镶牙金和金牙铸成的金条拿给我看,这些金条每根重约 600 700 克( 21 24 盎司)。”一天,普罗科普和卡佩休斯一起来到药房的顶层。“卡佩休斯走到手提箱旁边,”普罗科普说,“皮箱里装满了牙齿,有的上面还连着下颌、牙龈和骨头。所有这些都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当时的场面阴森恐怖。”

    普罗科普告诉上司,他认为应当把这些恐怖的手提箱存放到牙科诊所,但卡佩休斯却置若罔闻。他俯下身去,“伸手开始在这堆臭烘烘的牙齿里翻寻。他拽出一副义齿,大概是想估一下价。我吓得连忙跑开了。”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普罗科普前来查看这些装满金牙的皮箱时,他发现“里面的东西正在一天天减少”。

    从死人身上盗取镶牙金一事,卡佩休斯还有两名同伙——他的好友、营地的牙医萨茨和弗兰克。仅卡佩休斯一人就曾将数十个装满黄金的小包裹寄给了身处维也纳的妹妹,并且明确表示,一定要将它们藏在安全的地方,因为随着战争已经接近尾声,黄金很可能是动荡的局势中通用的货币。

22 章 幸存者出场

……

在听到证人的证词后,所有被告都尽力表现得泰然自若。其中典型的当属奥斯瓦尔德• 卡杜克。就在昔日的囚犯描述起卡杜克殴打犯人、开枪击毙他们等等让人不寒而

栗的细节时,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动于衷地玩弄着钢笔。有时候,这些被告会对证人怒目而视,只有这时才能看出证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当我盯着博格和卡杜克,还有卡佩休斯和克莱尔的脸时,我就看到了这种表情。”亨利• 奥蒙德回忆道。他是一名民事律师,负责代理一些幸存者家属的起诉。“尤其是当听到那些足以将他们定罪的证词时,我不禁感到他们仿佛在说 :‘让你活下来是个错误。我们当初忘了毒死你,现在反受其累。’不可否认,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悔恨之情。”

    在此期间,没有人比卡佩休斯表现得更加镇定自若,他甚至经常暗自发笑或者哈哈大笑,这是他与其他被告的不同之处。卡佩休斯频频对别的被告以及前来支持他的亲朋好友微笑( 29 岁的梅丽塔,这名后一个留在罗马尼亚的女儿也于 1964 10 月的审判期间来到了法庭)。

    当证人做出对他不利的证供时,卡佩休斯笑得尤为明显,以至于他的一些朋友都觉得这个表情不合时宜。当法官向他提问时,他经常显得心神不定,好像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法庭上。他总是坐立不安,有时十分健忘,回答问题时偶尔还会表达不清。没有人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奇怪的举止。他面带微笑,是为了显示他因自己的无辜而毫不担忧审判吗?他有时大笑一阵,是因为他觉得那些控告他的证词十分滑稽,于是下意识地对其嗤之以鼻?还有人认为,卡佩休斯是故意为之,好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笨拙的傻瓜,以抵销公诉人所树立的残忍的党卫军军官形象。

    后来就连德国媒体也纷纷评价卡佩休斯的举止“怪异”“不得体”。霍夫迈耶法官有一次问卡佩休斯如何解释有人指控他提供苯酚,以便同事将其注射进囚犯心脏来杀死他们。但卡佩休斯这次抓住机会为自己可疑的举止辩解 :“法官大人,上周一早上,我的精神十分紧张,以致后来我有些迷惑。有人批评我不该发笑,但是我的笑一直都是无意识的。我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笑。对此我只能解释说,我已经被单独囚禁了 4 年之久。这件事以及这些人和这些电灯让我心烦意乱,所以有时候难以集中注意力回答问题。”

    可是几乎没有人同情他。当时已经有一系列目击证人指认了他。尽管他的律师对证词的可信度做出攻击,但是证人们毫不示弱。艾拉• 博姆就在这些人里面。她讲述了自己抵达奥斯维辛后在站台上认出卡佩休斯的经历。她的母亲是一位儿科医师,当时也在同一趟列车上。博姆证实,卡佩休斯曾将新来的囚犯分到左右两边。莫里提乌斯• 伯纳医生也认出了卡佩休斯,因为后者在战前与自己有过生意往来。接着,他声泪俱下地讲道,尽管他一再恳求卡佩休斯,但他还是没有放过自己的两个女儿。

    大部分指证卡佩休斯的证词都有别于指控其他被告的证言。除了卡佩休斯以外,没有哪个被告在战前就为幸存者所知,而声称一早就认识卡佩休斯的证词却越积越多。约瑟夫• 格吕克是法本 / 拜耳在罗马尼亚的重要客户。他不仅指证卡佩休斯在奥斯维辛选中了自己,而且描述了他在集中营几次见到这个药剂师的场景。卡佩休斯和门格勒一起选出囚犯送入毒气室。“他们一边挑选,一边开怀大笑,”格吕克回忆说,“看见孩子们哭着找妈妈,他们大概觉得很好玩儿。”

     一个接一个的证人指出,当卡佩休斯还在法本 / 拜耳工作时,他们就与他相识了。后来他们又在奥斯维辛的站台上认出了卡佩休斯。这样的证人包括犹太药剂师保罗• 帕约、母亲被送入毒气室杀死的艾德丽安• 克劳兹、家人在战前和他同住布达佩斯一栋楼里的莎拉• 内贝尔、妻子被他亲手送入毒气室的法本客户拉约什• 施林格医生,以及家人被他选中杀死的阿尔贝特• 埃伦费尔德。

    检察官约阿希姆• 库格勒向法庭解释说,这些非同寻常的描述尤其能够证明卡佩休斯罪无可恕 :

 

对卡佩休斯来说,他的处境既独特又可怕。因为他所面对的不是无名的大众,而是突然之间就碰上的那些与他有过私交或者生意往来的人。这些人对他毫无芥蒂,认为见到他就是交了好运。他们信任他。可是卡佩休斯医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明知道只要自己挥一挥手,那些分到左边的人们就会幸免于难,但是他却一边笑容可掬、出言安慰,一边亲手将他昔日的朋友、同事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送进毒气室。一个人要多么的残暴、冷酷、虐待成性以及玩世不恭,才能做出如此魔鬼般的行径?他是党卫军一级突击队中队长,只要他一句话或一个手势,就能让这些人活命,而这些人只不过是大批囚犯中的寥寥几个,几乎不会为他招致任何麻烦。

 

指证卡佩休斯的不都是他在战前的熟人,还有许多人次在奥斯维辛见到他。比克瑙维修部的锁匠、捷克斯洛伐克犹太人埃里希• 库尔卡曾经亲眼看见许多挤满了囚犯的火车抵达奥斯维辛。当法官让他在被告中间指认那些决定囚犯生死的人时,他挑出了博格、巴雷茨基、布罗德、卡杜克和穆尔卡。接着,他伸出右手指向法庭对面。“还有 18号牌后面的那位先生。”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

    18 号牌后面正是卡佩休斯,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法庭需要知道,你是否能够肯定, 18 号就是在站台上挑选囚犯的人?”霍夫迈耶法官说,“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经常看见 18 号。当人们分成男女两队经过他时,他会决定他们朝哪边走。他的长相变化不大,我敢肯定就是他。”

    除了库尔卡等囚徒以外,还有许多囚犯药剂师也指证了卡佩休斯。后者曾经依靠他们确保药房的正常运转,所以他们的证词能够证明卡佩休斯的罪行。他信任的两名助理威廉• 普罗科普和扬• 西科尔斯基明确表示,卡佩休斯不仅负责保管齐克隆 B,而且从死人那里窃取了包括镶牙金在内的大量私人物品。他对上述指控的反应与他在法庭里做出的其他奇怪举动一样,全都令人疑窦丛生。例如,当普罗科普作证称,卡佩休斯“负责保管”储存齐克隆 B 房间的钥匙时,他大笑起来。接着,普罗科普描述了他无意间看到的场面 :卡佩休斯在装着牙齿的手提箱里东搜西罗。这位主任药剂师还威胁他说如果他敢告诉旁人,他就休想活命。听到这些,卡佩休斯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

    “卡佩休斯医生,”霍夫迈耶法官极其严肃地说道,“这真的不好笑,这可是死亡威胁。”在法庭上,卡佩休斯似乎对任何涉及他本人的证词都显示出漫不经心的态度,而他对于在其他被告身上发生的事也经常表现得满不在乎。譬如,昔日的一名囚犯作证说,有一次他外套上面的扣子没有系好,结果他就因此遭到奥斯瓦尔德• 卡杜克的残忍毒打。当法官问卡杜克他是否认识证人时,卡杜克回答 :“法官大人,证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奥斯维辛一共有 17 000 名囚犯,我们得让他们遵守秩序。”

    他承认自己偶尔会动粗 “但是只要我一抬手,有些人就会跌倒,他们都是假装的。”这句话再次让卡佩休斯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

    1964 8 月,当约瑟夫• 格吕克从口袋里掏出已故的 16 岁侄子的照片时,眼泪夺眶而出。报纸为这一幕写下的标题是“鲜血写就的奥斯维辛故事”,因为“孩子们割破手臂,用鲜血写下自己的名字”。同一个月,伯纳医生向法庭供述了卡佩休斯将他的妻子和女儿送入毒气室的事情。随后,许多报纸在头版刊登了“医生指证纳粹分子协助杀害亲属”的新闻。伯纳作证一周以后,玛格达• 绍博回忆说,卡佩休斯曾对囚犯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叫卡佩休斯,来自特兰西瓦尼亚,你们很快就会看到,我就是魔鬼的化身。”到了次日清晨,报纸的通栏标题写着 :“以魔鬼自居的纳粹分子!”

    霍夫迈耶法官在每一个证人作证之后都会问卡佩休斯,他对控告他的证词有何说法。每当这时卡佩休斯都会变得支吾其词,只能依靠阴谋论为自己辩解。例如,他在面对玛格达• 绍博的指证时就借用了律师的说法,声称所有来自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证人都是赤色阴谋的棋子。卡佩休斯指责绍博撒谎,说她与其他证人串通一气,试图嫁祸于他。卡佩休斯此举受到了霍夫迈耶的严厉警告。

    法官表示,他“坚决反对”任何人影射证人属于某个未经证实、模糊不清的阴谋集团。但卡佩休斯不为所动。莎拉• 内贝尔作证称,她从 20 世纪 30 年代起就认识卡佩休斯,因为他们曾经住在布达佩斯的同一栋楼里,是他在奥斯维辛的站台上把自己挑了出来。卡佩休斯声称 :“我的同乡们一再重复的事实不足以当作证据。这是罗马尼亚策划的一场阴谋。”

    卡佩休斯再次狡辩,这是共产党的阴谋诡计,但是霍夫迈耶一语戳穿了他的谎言 “这名证人来自以色列。”

    卡佩休斯只好环顾四周,仿佛自己上当受骗了一样。他的律师拉特恩泽尔此时一脸苦相。

……

卡佩休斯即使对上述指控怒火中烧,仍竭力表现得不慌不忙。为了掩饰自己的气愤和窘迫,他遇到了许多令人尴尬的场面。1964 6 月,囚犯药剂师威廉• 普罗科普表示,卡佩休斯曾经为了搜罗黄金而“俯身翻查死人的下颌骨”。卡佩休斯闻言大笑,直到霍夫迈耶喝令他“别再笑了!”

    当普罗科普说完证词后,霍夫迈耶问卡佩休斯是否想要说些什么。卡佩休斯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他在被告席后以立正姿势站好。“我从来没有从牙齿上敲掉过黄金。我只看过一次牙齿,而且上面的黄金早就没有了。”就连拉特恩泽尔也对卡佩休斯的说法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