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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漆匠

 

(生存之谜)

你披着朝霞来临,

照亮我灰暗的光阴。

红头发棕胡子的油漆工

这些文字献给你,满怀感恩。

 

他来得确实很早,上午9点钟左右。看起来很干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说话声音低沉有力,微微眯着眼睛,深邃的目光仿佛直接触及对方的灵魂深处。他的嘴很大,里面已经没有几颗牙齿,嘴唇略略弯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阿克西尼娅说您要漆门。就是这几扇吗?”他问我。

“是的,亲爱的,就是前厅这里,一共六扇。把它们用红漆漆成墙纸的颜色。您明白了吗?”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

“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

于是,他眯起眼,朝我的灵魂深处瞥了一眼。我有点不自在。谁都不喜欢别人非常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干活了?”

“现在吗?”

他又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脸,以免我看到他明显的嘲笑而生气。

“不行,小姐,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呢?”

显然,他非常不愿意给一个未必能明白他这门手艺精妙之处的人来解释。于是,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9点多钟了,而我12点就得去吃午饭。这一吃呢,这事儿那事儿的,可能就得到6点了,6点钟我就收工了。我明天早上7点来,那就能弄完了。”

“您能挑好颜色吧?”

“这个您放心,包您满意。”

第二天一早,我刚刚醒来,就听到有人在小声唱歌:

“这后一个好天儿……”

我穿好衣服,来到前厅。

油漆工把一扇门已经漆成了浅粉红色。

“这是什么?亲爱的,一定是底色吧?”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说:

“不,这不是底色,是颜色,就是这个颜色了。”

“怎么会这样?我要的是红色,跟墙纸配的。”

“这正是您要的颜色啊。”

我闭了闭眼,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真是太糟糕了。

难道昨晚我发疯了,订了粉红色的门?

“亲爱的,”我小心翼翼地说,“我记得我说的是红色,不是粉红色。”

“这不就是红的吗?只不过因为加了白粉显得浅了点儿。没有白粉的话就完全是红色的了。”

“那您为什么要放白粉呢?”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笑了一笑,说道:

“我们不能不加白粉。”

“那为什么呢?”

“因为不加白粉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粘墙还是怎么?”

“才不是!怎么能不粘墙?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油漆还能不粘墙?非常粘,完全粘。”

“那就别加白粉刷漆吧。”

“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

“您怎么回事啊?难不成发过誓,不加白粉不刷漆是怎么着?”

他陷入了痛苦的沉思,然后摆了摆头,说道:

“那我吧,我就不加白粉给您漆。要是漆完了您不喜欢怎么办?”

“您不用害怕,会喜欢的。”

他郁闷地挑了挑眉毛,突然又朝我的灵魂深处看了一眼,挖苦道:

“您是想要红铅粉,就这么回事儿!”

“什么?什么?”我害怕了。

“红铅粉!我昨天晚上就明白了。只是您千万不能用红铅粉。”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用红铅粉?”

“您不能用。得要朱红色。”

“那就拿朱红吧。”

“用朱红老板会骂我。朱红可是80戈比一磅啊。”

“给您80戈比,只是得去买个配得上的颜色。”

他叹了口气,拿了钱就走了。

5点半左右他才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他要“收工”了,然后就走了。

早上,“这后一个好天儿”的歌声又叫醒了我。

油漆匠正用一种模模糊糊的浅棕色颜料在刷我的门。他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这…… 是底色吗?” 我满怀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不,小姐,这不是底色。这就是您想要的那种颜色。”

“那为什么它这么白?”

“白吗?白是自然的,加了白粉。”

“您为什么又加白粉呢?不用加白粉来漆呀。”

“不加白粉?”他很惊讶,十分忧郁地说,“不行,小姐,我们不能不加白粉。”

“这是为什么?”

“要是不加回头您不喜欢怎么办呢?”

“听着,”我努力保持平静,说,“我跟您说什么了?我说把门漆成红色。而您在做什么?您现在漆的是浅棕色。您明白吗?”

“怎么不明白!非常明白。上帝保佑,我做油漆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就正是您想要的颜色。只不过是您要漆六扇门,我就按六扇门的量加了白粉搅拌在一起了。”

“亲爱的!这可是棕色。我要的是红色,就是这种,像墙纸一样的红色。明白了?”

“我都明白,早说明白了。您是想要红铅粉,就是这样!”

“那您就给我红铅粉啊。”

他缩了缩了缩肩膀,不说话了。

“我真是不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这个颜色贵,我再给你加钱。”

“不,不是贵。10戈比一磅。或者这对您来说有点贵,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脸上的所有器官,包括那把大胡子,都在鄙视我的贪婪。但我没给他时间再发表演讲:

“给您钱,去买红铅粉。”

他叹了口气,接了钱。

“就是红铅粉的话得明天开始刷了。因为现在马上该吃午饭了,然后这事儿那事儿的,就到6点了。6点我就该收工了。”

“好吧,上帝保佑您。明天再来吧。”

“这后一个好天儿……”

他把一扇门漆成了乌突突的黄色,并且一本正经地说:

“我早说过了,您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这颜色这么浅呢?”我问,同时一种不太清晰的猜测抓紧了我的心脏。

“浅吗?”

他对我的头脑不清大为惊讶:

“颜色浅?因为加了白粉呀!”

我直接坐到了颜料桶上,不再说话了。他也不说话。

某位思想家说过,亲近之人间的沉默别具其美。

后还是他首先醒过神来:

“可以在颜料里再加一点钴。”

“加点钴?”我低低地反问了一句,自己都没听出来是自己的声音。

“是的,加点儿钴。蓝色的。”

“蓝色的?为什么要蓝色的?”

“会更脏一些。”

我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而他就“收工”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比他来得还要早。我来到前厅,就在那里等着。

快早上6点了。我觉得有点发冷,双颊发烫,两只手直打战。感觉就像猎人发现松鸡求偶的聚集地时的心情。

他终于来了。

他走过来,煞有介事地扬了扬自己的红眉毛,拎着一桶白粉。

“等等!”我大声喊道,“这是什么?”

“白粉呀。”

“放到门外。把颜料拿到这儿来。这是红铅粉吗?”

“红铅粉。”

“这是朱红颜料吗?”

“朱红。”

“搅到一起。”

他看了我一眼,就像人们看夺了王位的傻瓜一样,举止傲慢,说:“那就看看吧。”然后非常不情愿地用刷子搅了一下。

“看到这种颜色了吗?”我问。

“看到了。怎么了?”

“您就用这种颜色给我把六扇门漆好。”

“好吧,”他哂笑了一下,“要是之后您不喜欢,那时候又怎么办?”

“就用这种颜色刷,听到了吗?”我坚定地说,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向您在定制。明白吗?”

“好吧。”他鄙视地抽了抽嘴角,突然傲慢地转身走向装着白粉的油漆桶。

“您去哪儿?”我大喊一声,声音都变了。他惊讶地摊开两手说:“去拿白粉呀!”

从那以后过了一周。另一个油漆工来把门刷了,漆成了我需要的颜色,但我的心情却交没有因此好起来。

我中毒了。

我整天整天一个人坐着,在心里跟这位红头发的大胡子油漆匠交谈。

“亲爱的,”我心里说,“您为什么不能不加白粉呢?”

他默不作声,于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神秘感将我包围。

于是我写下这段文字,献给他 —— 一个无法解释、用谜之神秘照亮我灰暗生活的人,一个不知因何而来又去向何方的红头发、棕胡子的油漆匠。啊,这微小的安慰!

于是我向这如死亡一般的未解之谜膜拜,低声道:

“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