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新资本主义史研究

〔德〕于尔根·科卡

在历史研究中使用资本主义作为分析概念时,我们可以发现几个优势。如果人们寻找那些有助于我们把历史的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维度结合起来的工具,“资本主义”这个概念可能是有益的。它的多维——在这种意义上即指其综合性的——特征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可能是有利的,因为他们已经感到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文化转向”的影响快速抛弃了经济维度,而他们又想把这些维度带回他们的研究之中。它对经济史学家也可能是有益的,经济史学家们力图寻找同时把历史上的结构维度和与能动性相关的维度一起带回其研究的新路径。它还有助于将实践的历史和话语的历史关联起来。“资本主义”这个概念强调市场对社会、文化和政治的“嵌入”(波兰尼语),微观经济行为(如单个公司和企业家的行为)和宏观经济进程之间的关系。它还要求研究经济行为和经济过程的非经济面相、条件和后果。经济史学家和其他史学家在近几十年已经彼此疏离了。对资本主义的研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重新整合这些分支领域。

大部分对资本主义的研究都强调经济进程的不稳定特征。“资本主义”这个概念引起研究者关注经济世界和社会世界内部的对抗和矛盾,正是这些对抗和矛盾导致了经济进程的不稳定,成为变革的引擎。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冲突的理解仍然是有用的。熊彼特关于商业周期和“创造性破坏”的作用的分析也是有价值的。丹尼尔·贝尔关于“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的观念是另一个相关案例。如果我们同意把资本主义看作一个核心的分析工具,我们将能找到通向一个悠久的和几乎被边缘化的思想和研究传统,这个传统可能会增进我们研究历史中的危机、变迁和经济作用的资源。由于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包括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历史,它也将促使我们关注文明史的根本问题,探讨人类社会的状况。

对资本主义史的这种兴趣能使我们提出新问题,挖掘尚未被穷尽的资料或数据,和找到通常看似毫无关联的现象之间的关联吗?如果借助于这个概念进行研究,诸如商业史和企业史或劳工史这样的研究领域会有新的见解吗?这个概念会在具体的研究领域重新出现吗?应该会有这样的再现吗?进行这样的重新定位会出现危险和弊端吗?这个概念应该修订吗?如果要修订,如何修订才能在不同的研究领域增强其适用性?

这些就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各章中将要讨论的问题。尤瑟夫·卡西斯考察了在经济危机史中运用这个概念的可能性,进而探讨了过去的研究经历和当前的挑战。安德烈亚·科姆洛希论述了工作和劳动关系的历史,这个分支领域从未完全弃用“资本主义”这个术语,不过,由于全球历史视野的扩展,这一分支领域正在发生根本性改变。我们如何在消费史研究中使用“资本主义”这个概念?维多利亚·德·格拉齐亚论述了这个主题。企业史、公司史和企业家史全都与资本主义的核心要素密切相关,譬如盈利取向、积累、风险、市场成败、与公民社会相关的市场行为和国家管制等。帕特里克·弗里登森认为,对资本主义重新产生兴趣可以、而且或许应该改变企业史这个研究领域。在过去几十年里,金融资本主义在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史和危机史中发挥了决定性的和破坏性的作用。哈罗德·詹姆斯把这段近期发生的历史置于了它长时段的背景之中。安德烈亚斯·埃克特用“资本主义”这个概念分析了非洲的经济变迁和劳动。伊曼纽尔·沃勒斯坦以其自己对现代经济史的批判性视角重新界定了这个概念。

 

新资本主义史学

〔美〕斯文·贝克特

在过去的几年里,很少有其他话题比资本主义更加激起舆论界的兴趣。紧随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而至的是,关于资本主义的性质、过去以及生存能力的问题,突然出现在了全世界的晚间谈话节目和报纸上。这种讨论跨越了大部分政治界限,从德国的保守派报纸和英国关于“资本主义的未来”(似乎不能肯定世上还有这种东西)的连载故事,同时韩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和其他人反复强调对资本主义的自我毁灭倾向进行分析。这种讨论持续到今天,毫无减弱的态势,跨越了所有政治、意识形态和职业分歧,如教皇弗朗西斯一世把资本主义作为他的罗马教皇任期内的核心主题;这个主题还帮助法国的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美国斩获了摇滚巨星般的崇高地位,因为他出版了一部塞满图表和统计数据的700页巨著,书名是《21世纪资本论》,题目很简洁,但非常不吸引人。

在这种繁荣的文化与政治环境下,或许不那么令人惊讶的是,历史学家也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了资本主义研究。在过去几年里,一系列因素的汇合导致于尔根·科卡和马塞尔·范德林登将本书起初的书名暂定为“一个过时概念的复兴”。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历史学作为一门学科已经严重受到后现代修辞的影响而集中于文化史研究,写出的著作通常痴迷于身份认同和对事物、行为和话语的意义进行解构,以及强调那些可以反映人类过去的故事的数量和不确定性。直到近,没有人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预料到了唯物主义,即使是对历史的结构主义解读的回归,更不用说关心资本主义的回归了,资本主义这个话题或许比任何其他话题都更强烈地带有后现代史学即宏大叙事的祸根。当然,历史学家一直都在书写企业、世界经济和劳工史的变迁,但他们的产出对于作为整体的这个学科来说相当边缘化。

这本文集的出版,包括许多其他类似的努力,明确表明情况已经改变了。它表明,历史学家对于世界如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古老解释依然存在,而且也表明,资本主义仍然是帮助我们理解历史的一种分析工具。就普遍的意义而言,本书的这些文章表明,怎样才能使资本主义成为理解现代史的一个重要分析工具。资本主义让我们超越时空来进行比较:譬如,可以对比意大利和中国的企业结构,或者比较17 世纪巴巴多斯和21 世纪美国的劳工动员模式的变迁。资本主义这个包罗万象的概念,还让历史学家看到了不同发展模式之间的联系,否则就会进行相互孤立的研究,譬如对19 世纪奴隶制和工资劳动的同步扩张的研究。正如于尔根·科卡在其导论中所指出的那样,资本主义是一个可以让历史学家超越他们各自的专业而进行对话的概念,是一个力图理顺大量事实,并在社会世界中创造一个某种统一的概念。此外,通过对比和联系,研究资本主义的历史学家把不同领域中的社会现实结合起来,譬如法律对于构建市场的重要性;工人的斗争对于国家的政治经济的重要性;性别观念对于劳动分工的重要性等等。而且,集中研究资本主义还把那些互不对话的历史学家连接在了一起,譬如企业史学家和劳工史学家,或者是那些研究社会性别和研究经济史的史学家等。

当然,以资本主义为主题集中研究历史,不仅是为了连接不同领域的社会现实、地点和时期;它还是一个整合性的概念,其核心是坚持认为我们正在试图解释的多样性,可以通过将其与主进程(即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转型和扩张)进行联系而以一种系统的方式进行整合。事实上,使用资本主义这个概念提出了一种主张,即这种“制度”有其历史,这种制度有其特定的逻辑和具体的特征,这种逻辑和特征有助于我们理解它的许多因素。于尔根·科卡为这种“制度”提出了一个有用的定义——这个定义的优势就在于它有能力对资本主义进行历史化,有能力将其视作更大和更加多样化的世界经济史中的一个特定时期。他指出,资本主义不是人类学上的一个常数,而是人类史上的一个特殊时代。而且通过将资本主义作为兴趣对其进行历史考证,历史学家还可以重新连接那些在过去的150多年里已经推动社会科学辩论的话题,这种辩论近年来经常受到忽视。事实上,把资本主义作为历史研究的核心,开启了发生在社会科学家(不仅是历史学家之间,还包括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政治科学家和其他人)之间丰富、复杂和有意义的对话。因此,这个如此包罗万象和如此强大的概念的回归,或许并不令人吃惊。在过去的几个世纪,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政治经济形式已经在传播,而且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它还扩张到了那些曾经一度拒绝它存在的地方。它已经为全世界大部分人所自然采纳而享有了令人羡慕的荣誉。因此,历史学家复兴了对它的研究。我们应该庆祝这种变化。

这本论文集就表现了历史学家重新燃起对资本主义研究的兴趣。在美国,而且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资本主义研究的复兴的确是过去几年内历史学科重要的一种趋势。写作和教授资本主义突然成了一种时尚,学者们周游美国和全球,参加在牛津、普罗维登斯、纽约、密尔沃基、特拉维夫等地方举办的诸如“行动中的资本主义”“奴隶制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力量”和“资本主义教学”以及其他学术会议。美国大学里的资本主义史教学课程成倍增加,除了其他大学之外,诸如普林斯顿大学、范德比尔特大学、哈佛大学、南卫理公会大学、芝加哥大学、加州大学圣巴巴拉校区和佐治亚大学都开设了资本主义史课程。在美国,大量本科生追逐此类课程,申请资本主义史研究项目的博士生数量也在剧增。美国历史学家的主要专业学术会议项目——美国历史学家组织——2012年的会议主题就是资本主义,而几个月后,美国社会科学史会议也致力于探究资本主义。在更远的地区,从利马到法兰克福再到开普敦,学术界也将其研究和教学关注到资本主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资本主义在当今世界挣扎之际,历史学家在研究其历史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资本主义本身正处于危机之中,而对其历史的研究则在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