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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年轻人,我讲的这些有那么无聊吗?怎么困成这样,醒醒,我说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位同学呢,静恒……
“林静恒!”
对了,那是乌兰学院的军事理论史,开学堂课,院长请来了伍尔夫老元帅做嘉宾,在礼堂开公开课。“理论”就算了,还“史”。林静恒作为一代任性的偏科王,当然是找个旮旯补觉,不料被老元帅重点关照,同学为了叫醒他,用胳膊肘重重地戳了他一下,金属制服袖章正好戳到他太阳穴,一下把他扎醒了。
林静恒的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额角的血迹已经糊住了他的视线,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一个生态舱里,身上的剧痛与麻痹感让他的意识只有微弱的一线——跃迁点爆炸范围太大,来得猝不及防,整个七、八星系联军几乎全被卷了进去,巨大的能量无可抵挡地穿透了防护罩、重甲机身,一切……几乎片甲不留。
湛卢在后关头,启动了“危机”模式,罔顾主人的一切命令,就地变形为生态舱,将林静恒卷在了里面。
“先生……
“先生……”
林静恒想动一下,可是动不了,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胸口以下的身体,更无法回答,只能在堪堪连着的精神网上给了湛卢一点微弱的回应。他处在半昏迷的特殊状态中,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分不清过去和现实,然而很多事情,却仿佛忽然分明了起来。
他又想起那堂被当众点名叫醒的公开课。
老元帅有意刁难他,让他讲一讲对“大一统”的看法,讲得不好,这门课就不用参加考试了,直接重修。
十四岁的林静恒正在梦游,脑子里空白了半分钟,也不知道人家刚才在讲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胡说八道。
“大一统……大一统的社会弊端其实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信口开河,“比如说……比如我们和猩猩是近亲……”
课堂里哄堂大笑。
“……本来就是近亲,这有什么好笑的,一氧化二氮嗑多了吧你们?我们的基因里有毁灭和死亡的冲动,把自己划入某个阵营,跟另一个阵营的人对立,甚至你死我活,这是我们基本的生理需求之一。原始人说的‘爱国’‘为民族而战’既有经济原因,也是顺应人性。而理论上说,对一个政权,内外矛盾和内部矛盾是此消彼长的,没有外敌的社会像一个只进不出的蓄水池,死气沉沉,也很容易不稳定……”
他当时话音没落,几乎所有参与课堂讨论的同学异口同声地反驳:“我们联盟哪里不稳定了?”
少年时的林静恒只是在半睡半醒中,抓住了灵光一闪的东西,本来就是随口扯淡,再深层次的东西,他当然就说不出来了,只好拿出跩得二五八万一样的态度,奓着毛和同学分辩:“你们不知道什么叫‘理论’吗,理论上乌兰学院还是精英学院呢,不照样招来你们这些废物。”因为他嘴欠,口水仗被抬到了人身攻击的层面,于是大家顺理成章地吵了起来。
只有台上的老元帅什么都没说,不但把他睡觉的事轻轻揭过,还在课堂表现一栏给了他一个“优”。
我们联盟哪里不稳定了?
联盟的稳定是架在两根支柱上的:一根是摇篮一般的“伊甸园”,致力于让每个人都像婴儿一样幸福舒适;一根是那通篇梦话的“自由宣言”,高高举起,召唤婴儿们跟着它党同伐异,在这个过程中找到归属感和控制力,再心满意足地做一个勇敢自由的梦。
三十多年后的林静恒蓦然回首,穿过半生硝烟,与那个盛夏午后课堂里端坐讲台上的老元帅遥遥对视。
他明白了:“原来是你。”
原来反乌会后面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