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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蜂场旅馆

 

摇摇曾对我说过,火车穿过镇子左山的黑夜就要来了。我看见车窗外的黑暗从大地上升起,初秋的天气,要下雨的样子,黑暗也显得格外清凉。间房子和盏灯出现时,火车已经开始减速,随后在镇子的边缘停了下来。我突然决定下车,手忙脚乱地把背包刚拎下车,火车就开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站,停车一分钟。只有我一个人下车,没有人上车,简陋的小车站空空荡荡。我走在落满煤渣的水泥路上,一抬头看到了左边一座昏暗模糊的小山。这就是左山了。

“其实,左山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摇摇曾对我说,“山不高也不大,但是站在山顶能把平原看得清清楚楚。山后是一条快要被荒弃的运河,在白天还可以找到打鱼的小船。如果在养蜂场旅馆住下,出门就可以看到蜜蜂。”

那是八年前摇摇对我说的。现在我是一个人来到左山。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走停停,真的要下雨了,风从旷野上刮过来,越刮越大,撞到山上又拐回头,就更大了。在灰暗的风里摇晃的是山脚下稀落的房屋,灯光也在风里摇摆。从一处墙基的拐角冒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带着一脸慌张的笑迎上来。

“住店吧,”他有点气喘,“天都黑了。”

“养蜂场旅馆还在吗?”

“在,当然在。”小个子男人说,指着山脚下的房子中的某处,“那儿,就那儿。我就是旅馆的老板。你住过?”

“听说过。”

老板很高兴,在前头给我带路。说话有点短舌头,他说旅馆是自家的,开了十几年了,到过左山镇的人都知道,价格便宜,服务又好,还安全。我随着他走进一个院子,迎面是一栋装饰有点俗气的二层小楼,很小,上下各有三四个房间。旁边是两间瓦房,老板直接把我领进瓦房。

“先洗洗吃晚饭。”他说,帮我把背包放在一个高腿凳子上。然后冲着冒出炊烟香味的隔壁房间喊:“来了一个,是个男的,多下两碗面条。”

一个女声答应着:“来了!”却从厨房里钻出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脸,抱着门框不敢进来,睁大两眼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看得他害怕了又跑回厨房。

“我儿子,客生。”老板说,帮我泼了洗脸水,“我老婆瞎取的名字。真让她说对了,见到客人就怕生。”

旅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我和老板刚坐下,老板娘一路说着“来了”,端上了一大白瓷碗的手擀面条。后面跟着他们的儿子,谨慎地端着碗,站在门槛外边不敢进来。

“进来呀,小家伙。”我向他招手。

老板娘的碗没端结实,过早地落到了饭桌上,汤水溅到了我的衬衫上。她慌忙用毛巾给我揩,手有点抖,对不起,她说。她抬起头,灯光下的脸十分秀气,和身材一样,恰到好处的饱满。我觉得有点眼熟,笑一下就说我自己来。

她在围裙上搓着两只手看看老板,说:“那,我去端饭了。”到了门前接过儿子的碗放到桌上,离开房间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客生一直怕见生人,吃饭时老板娘叫了好几次他才从门外进来。面条吃得我很舒服,很久没吃上这么有味道的手擀面了。我一个劲儿地夸赞老板娘的手艺,老板娘不好意思,只顾低头吃饭。老板倒是很高兴,不住地劝我多吃,坐了一天的车了。他说来旅馆的外地人都喜欢老板娘的手擀面,只有客人来时她才做面条。今天又做了面条,可能有客人来,果然我就来了。我对老板娘笑笑表示感谢,她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一根一根地数着面条吃。老板是个面色苍黄的小男人,一张瘦小的脸,鼻子底下生着两撇小胡子。如果不是他一口一个“我老婆”“我儿子”叫着,我都没法把他们俩看成一对夫妻。

吃过饭,老板安排我到楼下靠右边的房间去住。老板娘说还是楼上靠右的房间好,站在窗户边上就能看到左山的一道坡,也安静,看书什么的方便。

“那间屋很久没人住了,也没有电视。”老板说。

“下午我刚收拾过。电视抱上去不就是了?”老板娘说,“你不想找个安静的房间看书吗?”

“对,对。房间越安静越好,能看到山坡就更好了。”

她竟然知道我喜欢在安静的地方看书。我随着老板娘上楼,楼梯里昏暗,我们的影子在外面灯光的映照下越发巨大,塞满了整个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