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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1人的一生,真的会因为一幢房子就改变吗?颜宁边想着这个问题,边调着绘画颜料。此时此刻,她正在一个绘画工作室的体验班上,教室里只有四五个人,都是跟颜宁差不多大的学生,老师边检查着每个人的油画边说:“一开始草稿没打好,或者底色没上好都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整,你们次学油画呢,重要的是先有一幅完整的作品,这样比较容易建立信心!”这是一家教育机构的体验项目,一共四节课,不到三百块,栗子还给她分享了一个优惠券,折合下来两百块钱多一点。略微有了“收入”之后,颜宁就很想把童年的梦想都实践一遍,诸如学钢琴、学画画,但很遗憾,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毫无艺术细胞,弹琴时手指总是摁错键,绘画对她来说也难于上青天。是不是太晚了的缘故?十五岁才开始学这些,还有希望吗?“不着急,慢慢来,新手的色彩感都比较弱,习惯了就好了。”老师笑眯眯地走到颜宁面前,颜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调色盘,这才发现上面乱成一团,各种颜色都调和在一起,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再看看别人的,不管颜色对不对,至少蓝是蓝、白是白。颜宁的脸瞬间红了,羞愧地低下头,老师温和地问:“要不要重新给你拿个调色板?”“不用了。”颜宁咬着嘴唇,很小声地说,“我身体不舒服,今天能不能先回去?”“病了吗?那赶紧去休息吧!这阵子天气不好,好多人都感冒了呢!”颜宁知道,老师之所以这么温柔,其实是希望她能成为这里的永久学生,但颜宁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堂课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她不是这块料,不管多努力都不是。已经是深秋了,碰到冷水都会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颜宁的手指上沾了油性颜料,用洗手液洗了好多遍才洗干净,那骨节粗大的、短短的手指,根本不适合绘画、弹琴……或是一切美好的事物。摩羯座女孩那特有的自卑就这样袭上心头,颜宁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走进风里。还好栗子就在附近上补习班,颜宁走进去的时候正是课间,栗子正在跟一群人聊天,一看到颜宁的表情就明白了大概似的,跑过来问:“干吗?又不想学了吗?”“画得不好。”颜宁一脸苦涩。“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学久一点的嘛!你这样连门还没入就放弃,当然学不好了!罗马又不是一天就建成的,谁又是一拿到笔就会画画的啊?”“可是太贵了……”“搞什么啊?你现在又不是没钱!”栗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问,“那你之后要学什么?”“不知道。”颜宁低着头,盯着脚尖,脚上是新买的靴子,但依然是被栗子评价为“廉价货”的类型,小商品城里买来的,不到三百块,还讨价还价了半天。颜宁想,可能无论自己的经济有多宽裕,都不太可能学会花钱了,那是从小就应该培养的东西,她根本没办法掌握。栗子正准备再说什么,辅导班的老师却突然走了进来,颜宁只好先告辞了。已经升初三了,栗子忽然对功课紧张起来,因为她想要去国外念“奢侈品管理”。“那是什么?”颜宁当时问。“就是管理奢侈品品牌啊!”栗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完,一下子又兴奋起来,道,“你想想看,在奢侈品店工作是不是很高级?”“我不懂……”“你不是去逛过了吗?那个谁之前带你……”说到一半,栗子又闭上了嘴巴,看了颜宁一会儿道,“哎呀,你现在也是长过见识的人了,不要总是畏畏缩缩的好不好?”没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当然是周明琪,距离她去世恰好三个月。一个人出生一百天会有一个纪念日,离开却为什么只有七天呢?颜宁情不自禁地想,你碰到你的丈夫和孩子了吗?假设有灵魂,有天堂或地府或随便什么场所,在那里,你遇到他们了吗?还难过吗?偶尔会想起我吗?而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你,并不是想要见到的那种想,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快乐一点点”的那种想。非常偶尔的想,不经意的想。但还是会走神并难过的,那种想。
2周明琪留下的房子依然在那里,静悄悄地矗立在嘈杂和忙乱的市中心,犹如一座城堡般岿然不动,又带着耀武扬威的神气。暮色里人群进进出出,大门开了又关上,各种各样的轿车徜徉其中,虽然颜宁在那里有一套房子,如今也拥有了门卡,却几乎再也没有进去过。房子一早就交给了周律师帮忙打理,他又转交给一个中介,现如今被一个五口之家租去了。租客好像是临时调到本城工作的,在大企业做高管,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颜宁从来没跟他们见过面,苏慕远有时候说:“你去看看呗,他们人都挺好相处的。”“还是算了,让别人知道房东是一个小孩儿也不大好。”“这有什么不好的?”苏慕远不以为然,道,“就当去我家做客好了,反正离得近!”颜宁还是拒绝了,她始终都不肯再走近那幢房子,怕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其实拿到房子之后,颜宁想把房子卖掉的,周律师却道:“在过户之前周明琪又修改了条例,禁止你在大学毕业之前卖掉那幢房子。”颜宁徒然一呆。周律师道:“我倒是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是为你着想。你那对父母……怎么说呢?你换了钱有什么用?回头还不是被他们花了?”“你别这么说……”颜宁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父母,却发现根本无从辩解,思索了半天才抬头问,“那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呢?”周律师也是思索良久才说:“这样吧,你把房子拿去出租,每个月能赚几千块房租,不算大数目,不过也不少了,一年几万块,我帮你建立一个储蓄账户,你自己好好收着,将来你想拿去出国留学就去出国留学,想创业就创业,想结婚就当嫁妆……反正有点积蓄总不是坏事!房子还是留着,这样你将来可以多一点选择。”“什么选择?”“好比很多人大学毕业后都为了工作焦头烂额;好比很多人连犯错的机会也没有,一辈子为了房子兢兢业业地过下去;好比你想放肆一把,工作累了想辞职、想旅行;或者,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用担心对方买不买得起房子……这些就叫选择。”“可是……”颜宁想了半天,才说,“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那就去找!”熟悉了之后,周律师对颜宁也开始像个长辈了,时不时指点她几句,必要的时候,还会骂她几句。好比此时此刻,他瞪大眼睛喝道:“你还是个初中生,将来充满无限可能,现在想不到将来也会想到!还有的是时间!”颜宁侧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觉得,听周律师的总是没错的。她小声问:“那我父母……”“我去跟他们说!他们休想拿到你一分钱!”周律师突然站了起来,道,“以后你遇到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就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律师!等会儿我让秘书准备一份合同给你,你给我十块钱,我正式接受你的委托!”颜宁却尴尬起来,嗫嚅道:“你不要这样,我爸妈也……”也什么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谁也没办法说他们是坏人,可是,他们又的的确确太令人失望了。周明琪才去世不久,他们就想要搬到那幢别墅里,周律师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道:“你们交不起物业费的!”颜宁还记得爸爸当即就拍着桌子喝道:“你什么意思?少看不起人了!物业费怎么会交不起?”周律师冷冰冰地说:“华府物业费一平方米四块钱,那幢房子二百八十平方米,一个月基础物业费一千多,还不算排污费和垃圾处理费,另外水电费也比你们现在住的小区贵一些,冬天采暖费又是一笔钱,你自己算算好了!”爸爸当即就呆住了,妈妈则倒吸一口气:“四块钱?怎么能这么贵呢?讲不讲道理……”其实颜宁也有点惊讶,没想到光物业费就那么贵。一两千块当然不算多,但对颜宁家来说,却也不是可以毫不犹豫就花出去的数目。“高档小区需要更多人力物力来维持,不管是绿化还是干净的街道,都有专人负责,当然很贵!”周律师有点咄咄逼人地望着爸爸,颜宁于心不忍,用眼神恳求周律师,周律师这才有所松动,恢复之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恕我直言,你们住在那里也不方便,没有车子的话每天光是进出小区都要花一个小时,还不如拿来出租,这样还能赚一点钱。”“那出租的话一个月能收多少钱呢?”妈妈问。周律师望了颜宁一眼,才报出一个数字来。“哇!”妈妈眼睛都亮了。爸爸则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有些震惊,又不服气地瞪着周律师。颜宁则别开了面孔,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个价格,但颜宁明白,周律师这么做,是要保护自己。她有点难过,不明白为什么努力帮助自己的是外人,亲生父母却是需要防备的人。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颜宁背对着父母掐着手指,然后听到身后的父母说:“那就出租吧!钱怎么交?”“打在颜宁的账户上。”“啊?她什么时候有的账户?”“我替她办的!我为颜宁设立了一个专门的信托,每个月只可以取出两千块钱补贴家用,剩下的是颜宁的财产。对了,由于那幢房子是由我经手的,所以我也经手了颜宁的监护义务,现在颜宁就相当于是我的当事人,颜宁未成年,因此那些钱需要我签字才能领出。”言下之意就是,除了每个月的两千块钱,父母并不能从那幢房子里捞到任何好处。颜宁知道他在撒谎,什么“信托”啊,“当事人”啊,“法律义务”啊,父母都听不懂的。其实她自己也听不懂,但悲哀的是,那一刻,她相信的人是周律师,而不是自己的父母。她调整了好半天情绪才转头道:“我听不懂,我回房间做功课去了,你们慢慢商量。”也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父母妥协了。等颜宁走出房门的时候,他们还在为那额外的两千块钱而开心着,连看颜宁的眼神都变了,道:“颜宁,你长大了,我们平时工作也挺辛苦的……”“一千五。”颜宁冷静地说,“我会每个月给你们一千五,剩下的五百块我自己留下来当生活费,也不会问你们要零花钱了,你们也不用特意给我存上大学的学费了,你们觉得呢?”“你一个学生花那么多钱干什么?”妈妈下意识地反驳,颜宁则严肃地望着她,没过多久,妈妈似乎也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跟爸爸叨叨起来:“物业费真的好贵啊!有钱人就是有钱人……”颜宁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从此就变了,以往是她讨好他们,现在则是他们讨好自己。她默默地望着他们,心里想,喜欢父母和讨厌父母,这两种感情同时存在,是正常的吗?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