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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第四章 狩猎观光行

1. 绿草
“查莉,你记得吗?在夏威夷的那次?晚上我们去海滩,然后就下雨了?”
罗尔夫在跟老姐“查莉”讲话。(查莉之所以叫“查莉”是因为她鄙视自己的真名查伦。)虽然这只是他们的私人话题,但他们周围的人都在侧耳倾听罗尔夫要说些什么,因为这对姐弟此刻正在篝火前拿树枝画沙画,而篝火旁还有其他狩猎观光之旅的团员;也因为罗尔夫平日不爱说话;更因为坐在他们背后露营椅上的老爸是著名的唱片制作人,他的私生活总会引起众人的兴趣。
“记得吗?老妈跟老爸坐在那张桌子那儿,还想再喝一杯——”
“不可能。”老爸插话了,朝左边正在赏鸟的女士们眨眨眼。黑夜里,这两个女人脖子上也挂着望远镜,好像期待篝火照亮的枝头有鸟可看。
“查莉,你记得吗?沙滩还很暖和,风吹得很大。”

但是查莉专心注意着老爸的腿,正在她的背后跟女友明迪的腿交缠在一起。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跟大家道晚安,回帐篷,在窄窄的行军床上或者地上做爱。查莉与罗尔夫的帐篷就在旁边,她能听见——不是做爱的声音,而是震动。罗尔夫还小,不会注意。
查莉的头往后一仰,吓了她老爸一跳。洛乌年近四十,国字脸像冲浪客,不敌岁月,已有小小的眼袋。她说:“那次旅行,你跟老妈还没离婚。”她的声音因仰头而扭曲,脖子上戴着普卡海滩的项链。
“是的,查莉,”洛乌说,“我清楚得很。”
赏鸟老太太交换怜悯的笑容。洛乌那种静不下来的魅力,让他的生活风波迭起:两次失败的婚姻,两个待在洛杉矶家中没跟来的孩子,太小了,不宜参加为期三个星期的狩猎观光之旅。狩猎观光是洛乌昔日好友拉姆齐的新事业,他们是酒肉朋友,二十年前差点没熬过朝鲜战 争。
罗尔夫拉扯着老姐的肩膀。他要她回忆当年,重新感受一切:狂风、看不见尽头的黑色大海,还有他们眺望着黑色大海,似乎在等待遥远未来的成人生活跟他们打信号。“你记得吗,查莉?”
“记得,”查莉眯着眼说,“我记得。”
桑布鲁[1]战士已经抵达——共四个,两个拿鼓,还有一个小孩在暗处照顾一头黄色长角牛。昨天上午他们观赏完动物后,这批战士也来了,那时洛乌与明迪正在“小憩”,查莉则与英俊的那个战士害羞地交换眼神。他肌肉架构结实完美的前胸、肩膀、背部都有漂亮的
留疤设计[1],图案蜷曲如铁轨。
查莉站起身,朝战士走去。她还是个小女孩,身材瘦削,身着短裤以及有圆形木质小纽扣的粗棉衬衫,牙齿略微不齐。鼓手开始击鼓,查莉的战士跟另一个战士开始唱歌。那是由腹部发声的浓重喉声。她在战士面前摇摆身体。来非洲才十天,她就变成了另一种女孩——那种她在美国时会倍觉受到恫吓的少女。几天前,他们走访过一个用煤渣砖盖成的小村落,她在酒吧喝了颜色混浊的调酒,结果到了某个年轻妇女的小茅屋,她居然把银制蝴蝶耳环(老爸给她的生日礼物)送给了那个乳房还在滴奶的女人。她错过了回吉普车的时间, 拉姆齐的助手艾伯特必须四处找她。他警告说:“小心点。你爸要疯了。”查莉当时毫不在乎,现在也是。她站在火边独自跳舞,用这个方法主宰老爸异变无常的注意力,一想到他会因此不安,她的身体就仿佛注入电流一般。
洛乌放开明迪的手,坐直身体。他想抓住女儿瘦巴巴的手,拉她远离那些黑人,但当然,他不会这么做。因为那代表她赢了。
战士对查莉微笑。他十九岁,只比她大五岁,十岁起就远离自己出生的村落。不过,他给美国游客唱歌的经验丰富,知道在查莉所属的世界里,她还只是个孩子。三十五年后,他将死于基库尤人与卢奥人2008年那次暴力冲突引发的大火。那时,他有四个老婆,六十三个孙子孙女,其中一个叫乔尔的孙子将继承此刻放在他腰间皮鞘里的铁
制狩猎短匕首。乔尔将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工程学,成为视觉机器人技术的专家。这个技术可以侦测极微小的异常动作,乔尔的禀赋必须归功于小时候观测草丛里的狮子。他将娶美国妻子露露,留在纽约,发明一种扫描仪器,成为大型集会安检的标准配备。他跟露露将在翠贝卡三角区买下一个阁楼,祖父的狩猎匕首将放在树脂玻璃做成的盒子里,在天窗洒落的阳光下展示。
“儿子啊,”洛乌在罗尔夫耳边说,“咱们去逛逛。”

[1] 原文为scar tissue design,是指在皮肤上切割所留下的疤痕,可作为身份的证明,也用来修饰身体。部分民族因为肤色较黑,刺青着色不明显,也缺少白色涂料,就割裂肌肤,在伤口擦上刺激物,让伤口长出一连串的小突起, 构成图案。在人类学中叫“装饰性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