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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的关系 

现在,我们如此孤独,如此焦虑,如此抑郁,很大一个原因是长期以来缺乏真诚的沟通,没有相互接纳和认同。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纯粹是一种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我们与别人相处就像是使用一把椅子或者铁锨,不会把对方视为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人,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不会尊重对方的意愿,不欣赏对方的独特性。我们是自以为是的、唯我独尊的、十分霸道和强悍的,而对方则是被压抑、被强迫、被改变、被塑造的。

事实上,在我们的周围,大多数的关系皆是如此。比如,在夫妻关系中,彼此都想改变对方,竭力把对方塑造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又比如,在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中,父母常对孩子说:“你须按照我说的去做,才能得到爱。”或者:“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就将受到惩罚。”在这些关系中,人们不可避免会感受到压抑、孤独和痛苦,失去独特性和完整性。

与之不同,在真诚的关系中,人们彼此之间都将对方视为尊贵的生命体,相互接纳、相互欣赏,关系中充盈着尊重、理解、同情和善意。在这种多元化的连接中,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各自都有鲜明的个性和特点,人们努力呈现独一无二的自己,因此不再压抑、孤独、焦虑和抑郁,生命充满了激情和创造力。

虽然这种真诚的关系十分稀少,却弥足珍贵,具有强大的治愈力。

 

分裂与孤独

几百年前,一大批桀骜不驯的拓荒者,从欧洲远渡重洋,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时,马萨诸塞湾任长官约翰·温斯罗普对他们大声疾呼:“我们须为彼此感到高兴,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一同欢喜,一同悲悼,一同劳动和受苦,永远要看到我们在这项工作中的使命和团契,我们的团契就像一个身体的各个组成分,不可分裂。”那时,人们独立奋斗,也呼吁合作。邻居们相互关心,彼此照顾,常聚集在一起帮助其中的一个人修筑谷仓,或者整理围栏。

然而, 两百年后, 一位了不起的法国学生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游历了我们年轻的国度,并提出了一个概念——“心理习性”。他一方面对美国人独立奋斗的心理习性大加赞赏,另一方面也非常明确地提出警告:除非美国人的这种心理习性能持续且有效地被其他习性所平衡,否则将导致内心的分裂和孤独。

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心理习性,有的群体倾向于独立奋斗、张扬个性,有的群体则倾向于收敛个性、融入群体。但无论心理习性侧重哪一方面,都不能失去平衡。人格不独立,融入群体后,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很容易成为乌合之众。而人与人之间缺乏合作,独立奋斗的人们又会变成荒野上的一头头“孤狼”。

近,备受尊敬的社会学家罗伯特·贝拉和他的同事们振聋发聩地指出,我们独立奋斗的心理习性并没有找到内在的平衡,德·托克维尔可怕的预言一语成谶:奋斗,导致了内心的分裂;独立,演变成了孤独。

我对这种分裂和孤独有着切肤之痛。从5 岁起到23 岁离开家,我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纽约市的一栋公寓楼里。每一层有两套公寓,中间隔着电梯和一个小小的门厅。这座11 层的建筑内总共住着22 户家庭,邻居之间虽然靠得很近,但由于彼此都具有“孤狼”习性,所以这些家庭就如同一座座孤立的小岛,相互没有往来。我知道门厅对面那户人家的姓氏,但从来不知道他们孩子的名字。在这18 年里,我只“登陆”过他们家一次。我知道大楼里另外两家人的姓,但对其余的18 户一无所知。我知道大分电梯工人和门卫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姓氏。

更微妙,也更具有毁灭性的是,这种怪异的邻里间的分裂、孤立和冷漠,在我的家庭中却以一种情感隔离和孤独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我的童年大分时间都感到幸福,父母满足了我物质上的需求,生活充满了温暖、亲情、欢笑和喜悦。但的问题是,我与他们缺乏心灵上的交流,他们一心一意让我独立,而我感受到的,却是孤独。

父母从来不向我袒露他们内心的感受,除了愤怒,同时,也不愿意倾听我内心的声音。对我来说,他们是两座孤立的小岛,而我是另一座。在某些罕见的情况下,我的母亲会因为伤心而默默地、短暂地流泪。不过,在我的成长岁月中,印象深的是,我从未听见父母提起过他们的伤心、焦虑、畏惧或忧郁,哪怕仅仅一次。他们把内心的这些情绪隐藏起来,对外统统表现为愤怒。他们允许自己愤怒,却不允许自己伤心、焦虑和抑郁,因为这些情绪是脆弱的表现。他们是优秀的具有独立奋斗精神的美国人,似乎可以永远凌驾于生活之上,纵览全局,掌控一切。很显然,他们希望我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但问题在于我并不喜欢那样,也做不到。我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我想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表现出来,并被人接受;我想与他人建立深刻的关系,从根本上化解内心的孤独。尽管家是安全的,但那并不是一个能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毫无顾忌表达忧伤、害怕、抑郁,或是依赖情绪的地方。可以说,在精神上,我是一个人长大的。我相信,这种孤独感并非我一个人独有,很多人都被这样的孤独深深淹没。

我在十几岁时患上了高血压。我的确曾生活在“高压”之下。每当我感到焦虑的时候,都会因为不敢表达焦虑而更加焦虑。每当我感到抑郁的时候,都会因为不敢表达抑郁而变得更加抑郁。直到30 岁接触精神分析之后,我才开始意识到从精神层面来看,焦虑和抑郁都是可以接受的情绪。通过心理治疗我才明白,我在某些方面是脆弱的,就我而言,在精神上寻求胆怯的叛徒,会瓦解坚强的内心。但我却强烈地渴望暴露和倾诉。我心中一直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想。我梦想某个地方会有一个女孩,一个女人,一个我可以完全坦诚相待、敞开心扉的伴侣,在这段感情中我会被全然接纳,包括我的脆弱和抑郁、焦虑和恐惧。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浪漫了,而真正不可思议的极致浪漫是这样一个朦胧的愿景:迥然不同的人们聚在一起,彼此敞开心扉,诉说心中的烦恼和伤痛,以真心对真心,以真情对真情,建立起一种没有功利目的的真诚关系。

我曾经在一本书中到这样的文字:

将内心呈现出来,它将拯救你;如若不然,它将摧毁你。

我曾想,如果我不能呈现内心的这个愿景,我会不会因为窒息而被摧毁呢?

现在,我知道,我之所以获得拯救,是因为一步一步实现了这个愿景。我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是想与病人建立一种真诚关系,他们在我面前暴露自己,而我也将自己暴露给他们。后来,我又致力于“真诚关系”的建设,是希望父母和孩子、丈夫和妻子、朋友和同事,以及人与人之间,彼此都能凝听对方不一样的鼓声,相互尊重,相互欣赏。我相信,只有在这样的关系中,我们才能充分展示自己的脆弱、无助和缺陷,并完完全全接纳自己,成为自己。

然而,很多父母与孩子之间却缺乏这种真诚关系,父母总是带着种种成见和预判与孩子相处。由于他们把自己的想象和判断捆绑在孩子身上,所以,他们看不见孩子真实的样子,只看见孩子在自己头脑中投射的影子。在这些家庭中,孩子不被理解,会格外孤独,而父母则对孩子发出的不一样的声音充耳不闻,一厢情愿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孩子。这样的塑造无疑是一种摧毁,就像我曾经差点被摧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