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拿起茶几上的那部旧手机,开机,点进草稿箱。
327封未发送的草稿。
她来回翻了一圈,随手点开一条来看。
「郑老师拿给我们班的那篇考场范文,是你写的吧?」
什么考场范文?阮喻皱了皱眉,有点不解,继续翻。
「你爸爸问我为什么老在301弹琴,我没敢说,是因为从那间琴房的窗户望出去,刚好能看见你。」
她眉头松开,摁在手机方向键上的手指一滞,这下她好像明白了,这些草稿是谁写给谁的。
「你的座位换到了窗边,为了在走廊罚站看你,我迟到了。」
「你还来操场上体育课吗?我已经跑了五圈了。」
「花泽类不吃炸鸡吧?」
「你说喜欢雨后初晴的天气,那校庆的时候,弹After The Rain吧。」
「你们班那个揪你辫子的男生问我要英语作业,我没给他抄。」
「艺术馆楼下那只猫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头。但其实我不喜欢猫,我喜欢你。」
「我要去美国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至少记得一下我。」
「那牵一次你的手吧。」
不太美妙的按键音嘟嘟响着。阮喻的睫毛不停打战,她扶着沙发慢慢坐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像被这一条条短信抽干。
她明白了。
为什么她的大纲没有丢失。
为什么他的付款密码是309017。
为什么他知道她怕高。
可她还是难以相信。
能跟这些短信对应上的只有她的记忆。然而这一刻,她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遥远、模糊,不真实起来。
高中时代的全部认知,因为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两个版本。
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许淮颂。
如果这些短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为什么她当初一点也没发现?她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发现?
阮喻陷在沙发里,像急于求药的病患,来来回回翻着三百多条草稿,企图找到一条能够直接证明,许淮颂当年也喜欢着她的证据。
Zui后,她看到了这样一段:你分到我们班的同学录,没有给我的。他们回收的时候,我自己夹了一张进去。运气好的话,你会看到吧?
同学录……
阮喻蓦地站起来,搁下手机,跑进房里。
从老家阁楼的旧箱子里带回来的,除了她的日记本,还有一些杂物,也包括一本同学录。
那本同学录里是厚厚一整沓的活页,拆开后,可以把里面五颜六色的模板纸一张张分给别人。
她当然没有分给许淮颂。她以为他根本没多认得她。就连传给十班的那几张,也是因为纸太多了用不完,随手拿去的。
毕业季同学录满天飞,填的份数多了也就变了味,到后来大家都开始不走心,随手画个笑脸,写句“要记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后,她当时也没仔细看。
原本过后是一定会翻阅的。可毕业旅行的时候,许淮颂失了约,那天过后,高中时代的所有纪念物就都被她丢进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里,拿出那本同学录,蹲在地上疯狂地翻找。
一大叠五颜六色的纸被翻得哗啦作响,直到一张白色的模板纸映入眼帘,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张和其余张色调格格不入的纸上,没有填写包括姓名、星座、血型、爱好在内的任何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
字迹工整,落笔遒劲,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他说:愿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里欢呼雀跃,就算我什么都看不见。
阮喻瘫坐在地上,一瞬间热泪盈眶。
晚上十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攥着两部手机发呆。
这个时间,许淮颂应该下飞机了。可他没有给她发消息,而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们现在可能是一样忐忑的心情。
许怀诗虽然自作主张寄来了他的手机,却不会一声招呼不打,至少应该“先斩后奏”了。
所以,他在下飞机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十点半了。
他在怕什么呢?怕她责怪他吗?
她原本是应该责怪他的,责怪他这么久的欺瞒、这么久的沉默。
可是当她跟傻子一样又哭又笑地读完那三百多条短信后,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被骗也好,被套路得团团转也好,这些已经过去的所有,都没有“他现在要回来了”这一点重要。
他要回来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见的明天里,这才是Zui重要的。
阮喻在房间里打着转,Zui后咬咬牙,拨通了许淮颂的电话。
然后,电话铃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这诡异的一瞬惊得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摁了挂断键。
下一秒,家门立刻被敲响,和着许淮颂的声音:“怎么了?”
“……”
阮喻拍着胸脯去开门,苦着脸说:“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拍恐怖片呢……”
这个意外的插曲打破了两人之间本该微妙的气氛。
但很快,许淮颂的沉默又把她重新拉回了那种忐忑里。
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四目相对,一瞬无言。
半分钟过去,许淮颂张了嘴:“对不……”
“许淮颂。”阮喻忽然打断了他,哽了哽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谁都别演了。
他不要再戴着面具瞻前顾后,她也不要再为了占据主动权使计套路。
他们应该用真实、坦诚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认识一下。
许淮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阮喻闭了闭眼,使出酝酿了一整天的勇气,朝他伸出手,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说:“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
“等等。”许淮颂也打断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他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忽然笑了一下:“这种话,应该我先说。”说着朝她伸出手,也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许淮颂,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比曾经更喜欢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撇着嘴傻站着半天没动。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悬空的手,问:“这手还握不握?”
她刚打算说“握”,却听他立刻接了后半句:“不握的话,抱一下吧。”说完,就势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带。
阮喻惊得哎了一声,下一瞬,楼道拐角处砰的一声闷响,不知谁的脑袋撞上了墙。
保持着拥抱姿势的两人齐齐扭头。
拐角处,那个之前在电梯里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选手,探出半个身子说:“不好意思啊,我晚锻炼回来,走的楼梯,听见你们好像在对剧本演戏,就好奇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许淮颂、阮喻:“……”
阮喻僵着手脚,缓缓挣脱了许淮颂的怀抱,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朝孙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对剧本呢,刚演完一幕,我们先进去抠一下细节。”说着,扯着许淮颂的衣袖把他往屋里拉。
公共场所,被听墙脚也怨不得谁了。
门关上,她捂脸望天:“脸丢大了……”
没想到许淮颂忽然从背后靠了过来,认真地问:“进来了,要抠什么细节?”
这句暧昧不清的话,一定是许淮颂故意的。
通过327条短信的阅读理解,阮喻得出结论,这个人的内心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温柔,但也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坏。
七分绅士三分痞,一箭直穿少女心。
现在这节骨眼要抠什么细节?合他的意,研究怎样拥抱更加符合人体构造原理,然后练它个千遍百遍?
她朝他皱了皱鼻子,故意不接他的话,说:“是有个想不通的细节要抠。”说着转头拿起桌上的那部老年机,“我很好奇,它在重见天日之前,到底是怎样安然度过这么多年的?”
“我走的时候把电池拆下来,放进密封盒里了。”许淮颂笑了笑,“当然,这还要问问诺基亚制造商,是怎么制造出这样的奇迹的。”
阮喻跟着笑了笑,笑过之后却是释然。
他们的确遇见了奇迹。
下达文件指定拆迁的市领导、多年不坏的手机、把短信写成小说的许怀诗、闹大抄袭事件的岑思思……
这些角色在这个奇迹里缺一不可。
可奇迹的开始是什么?是许淮颂用心保存了这部手机,是他在离开的时候,潜意识里留了一丝关于她的希望。
奇迹的开始,是他没有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