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的时间漫游是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之间显著的区别。在时间里定位过去的经验是一种复杂的认知活动。它始于我们的时间感，这种感觉本身也是一种高级能力。儿童几乎是进入学龄之后才能可靠地把现在作为过去和未来的区分点。但情景记忆需要更进一步，即更加了不起的脑力运算：回到过去某一刻并从个体视野对其重塑的能力。这种能力很重要，它揭示了时间在大脑中漫游的真相：我们的自我意识沿着时间线回到需要记忆的时刻，而我们无须丧失对现在的把握就能做到这一点。当看到去年夏天旅行的照片时，你也许会停顿一会儿，让情景记忆带你回到当时的探险中去，回想具体的经历，重新体验你的所做所感、所见所闻，然后才返回现在，继续一天的生活。
自我并不局限于回溯，它也可以前瞻。托尔文认为，对未来的想象和对过去的重塑，事实上在情景记忆系统中同等重要。我们不仅能记住过去的旅行，我们也能计划未来的旅行。计划、预期和空想类似于回想、回顾和追忆。这两种能力相辅相成。儿童通常会在五岁左右同时发育出回溯和前瞻的能力。记忆力衰退的老年人同样也很难想象未来。
情景记忆是我们的记忆系统。它的作用过程非常复杂，因此会在童年时期后形成，在老年时期首先衰退，并且容易因疾病、颅脑创伤和氧气不足而受到损害。由于情景记忆的复杂性，科学家怀疑其他动物不一定具备同样的能力。托尔文认为，只有人类得以完全进化出这种能力，其他动物了解过去的方式相对而言十分有限。
情景记忆的独特价值丝毫没有削弱语义记忆的贡献，语义记忆是我们的知识库、字典和私人搜索引擎。它不仅能存储信息，而且还能在信息中间创造联系。这样一来，我们在回想一个信息或概念时，也能想到相关的信息。但语义记忆起源于新近的经历。我们在睡眠时，这些新的情景记忆会“重播”，一边加强记忆，一边识别变成语义知识的关联、关系和模式——比如乔治·华盛顿和任总统的联系。不止如此，新发现的信息同样能关联到我们知识网络里的相关信息。只要想到“乔治·华盛顿”，你就会立刻想起你在不同时期得到的相关信息。你知道他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将军，他在小时候敢于承认砍断了樱桃树，他的面孔出现在美元钞票上。这是语义记忆的重要贡献。它不仅存储信息，而且还关联信息。
当我们提起“记忆”，通常想到的是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心理学家把这两种记忆方式称作“外显记忆”，因为作为记忆，它们很容易得到我们的认可——毫无疑问这两种记忆的都是来自过去的信息。虽然都是对过去的回溯，但其他形式的长期记忆看起来不太像是记忆。想一想骑自行车的行为。尽管它是基于之前的学习，但感觉不像记忆——你就是知道怎么骑。随着如何骑车的信息浮现并暗中作用，你的身体自发地完成了骑车的动作。这些关于技能的记忆源于你首次骑车的紧张经历、你对拐弯和停车的掌握以及你在学会骑车前数个小时的练习。但你现在骑车的时候，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记忆的存在：你只是自然而然地在做事。
科学家通过观察人们的行为而不是听人们的讲述来了解这种记忆。行为观察让米尔纳发现亨利能够学会新的动作技能。这种记忆被称为“内隐记忆”，因为它们隐藏在行为之中。两种形式的内隐记忆——技能、习惯和巴甫洛夫反射——在我们的生活中，和情景记忆及语义记忆同等重要。下面的图表明了本章中讨论的外显记忆及内隐记忆系统。
我们的日常生活极少用到外显记忆。我们系鞋带、做饭、吃饭、开车并避开障碍物，几乎不会去想我们该如何完成这些任务。这些程序化的技能和习惯建立在日积月累的内隐记忆上，需要用到的时候只要取出来就行。它们逐渐在反复试验中形成，即通过成功和失败来改进行为模式，并对其优化以提高效率。
近来，我对这一过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起因是我买了一双比旧鞋子尺寸稍大的鞋。我发现，当我由于鞋的前端绊倒在楼梯上时，我的动作调整得非常迅速。表面上，我已经习惯了穿着旧鞋子时腿部抬起的高度。但没过一会儿，记忆系统就将我的动作调整得更高、更安全。同样的过程在我们驾驶新车、使用新手机或学习烹饪新菜肴中都能看到。
早期痴呆影响的主要是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因此与外显记忆截然不同的内隐记忆不会受到影响。这在患有阿尔兹海默病的罗纳德·里根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1993年，第四十任总统里根公开了他患病的消息，他的身体在三年里受到了严重损害——他记不住每天做过什么事，他也认不出曾经和他共事多年的人。虽然外显记忆问题严重，但他还能打高尔夫、自己穿西装和打领带，而且行为举止非常绅士。访客到来时，即使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仍会热情地欢迎。他进电梯时会后退一步，挥手示意女士优先。他仍旧保留着这些熟练的行为模式。
很多重要的技能属于心智层面。通过多年的实践经验，医疗专家轻易就能对令人费解的疾病做出诊断。经验教会他们怎么查找和如何询问。单纯是“书本上的知识”无法应对这样的实际情况。和动作技能一样，心智技能也来源于经验。经验带给从业者一种信息无法企及的东西，它很难用语言描述，但能用来处理问题。比如，资深的放射医师与初级放射医师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能否迅速在X光片中发现异常情况，略过光片的正常部分从而专注于临床诊断的关键领域。同样，富有经验的电脑程序员培养出了一种发现软件设计问题的直觉，而初入行者只能循序渐进地一步一步寻找。专家在成功和失败中深深保留着与外显的实际信息无缝对接的内隐的技能程序，其特点就是“知道如何做（内隐记忆）”与“知道是什么（外显记忆）”的相互融合。
俄国心理学家伊万·巴甫洛夫的著名实验是另外一种内隐记忆系统。在这个实验中，巴甫洛夫通过一套特别的实验装置给狗喂食，每次给狗送食物以前先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后，大家都知道，狗一看见红灯亮起或铃声响起就开始流口水。这种内隐反射表明，动物的记忆能够将铃声和食物联系在一起。动物中普遍存在着这种原始记忆系统。
和动作技能一样，即使在外显记忆严重受损的情况下，巴甫洛夫反射仍旧能够正常运作。1911年，瑞士心理学家爱德华·克拉帕瑞德报告了早期案例。一名失忆症患者上一次见过克拉帕瑞德后，下一次再见的时候就不记得他了。每次会面，医生都要进行自我介绍，仿佛他们从未见过。病人的记忆问题是由慢性酗酒造成的，一种能彻底摧毁外显记忆的科尔萨科夫并发症。一天，克拉帕瑞德又进行了一轮自我介绍后，在手指间夹了一根大头针触碰病人的手，病人被刺痛了。晚些时候，等病人忘记刚才的事，他再次去触碰病人的手，但这次病人退缩了。他的记忆保留了针刺之痛与克拉帕瑞德的触碰之间的联系，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他的手。
巴甫洛夫反射与外显记忆有着显著的不同，前者通常低下原始、出于本能，后者则更加符合实际、聪明理智。一个遭遇严重车祸的人听见尖利的刹车声时可能会心跳加速、双手冒汗，肾上腺素激增。这些反射，是内隐记忆中无意识的生理反应。由于巴甫洛夫反射通常与外显记忆同时出现，尖利的刹车声也可能会让人连带想起车祸的细节，即进入一种有意识的情景记忆。这种情况有助于我们仔细研究经验，从而认识到本能反应是源自一种原始系统的记忆。在进化出自觉记忆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这种记忆对于生存在复杂危险世界里的动物来说至关重要，而且这种原始的记忆系统仍旧在像我们这样的高级生物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我们在医生打针之前退缩，在喜欢的餐厅里看着菜单流口水，听见朋友的声音露出微笑，听见警报声时变得恐惧不安。这些无意识的条件反射让我们为即将发生的重要事件做好准备。
不同的长期记忆系统的发现是革命性的进步，是现代记忆研究的基础。科研人员因此能探索更加微妙的问题，发现不同种类记忆的独特原理。科学家发现，基于经验的情景记忆自30多岁时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衰退，基于信息的语义记忆在60多岁之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提高。
新发现同样也为人类记忆与心智进化一致的观点提供了佐证。比如，程序记忆和巴甫洛夫反射都源自记忆过去的原始系统，两者同时存在于动物之中。另外，外显记忆更加高级，它取决于新进化的神经功能，并且能支持如语言、推理和解决问题等复杂的行为方式。
多重记忆系统对人类意义重大，通过识别我们能够保留和使用过去的某些方面，它能提升我们的利益。每种记忆系统捕捉的信息和目标各不相同。有些记忆是有意识的，有些记忆是无意识的；有些记忆存储具体事件，有些记忆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有些记忆系统与大多数动物类似，有些记忆系统只存在于高级生物之中，有一种记忆甚至只有人类才具备。
接下来的章节里，你会更深入地了解到这些系统如何运作以及怎样得到提高。不过，长期记忆只是一部分。第二章里，我们会讨论短期记忆，或者叫“工作记忆”。它能让我们有效利用需要的信息来应对当前的活动，不管是表述一个想法还是准备一顿饭。
记忆实验室：两种图形视觉记忆法
每章结尾的记忆实验室可以让你尝试不同的记忆技巧。首先，我要介绍通过视觉想象来帮助记忆的图形视觉记忆法，并用一种能让你记住四种长期记忆系统的方式来阐述它们。
历史经验证明，图形视觉记忆法是学习记忆技巧的一个恰当开端。古代的记忆大师了解它们的力量，也非常强调它们的重要性，以至于大多数经典记忆技巧中使用的都是视觉想象。公元前55年，以西塞罗为代表的很多古人写道：“我们所有的感官中，敏锐的是视觉。因此，如果耳朵或其他器官接收的信息能够通过视觉传达到大脑，它们很容易就能被记住。”
若要将西塞罗的建议付诸实践，步就要识别需要记忆支持的信息。前文的图显示了外显及内隐四种记忆系统的结构。这足以帮助你记住记忆系统，但我打算用更多的图像对它进行补充，这样我就能引入两种构建视觉助记法的有效方式。
直接视觉联想助记法
你可以在头脑中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束缚在巴甫洛夫装置里的一条狗正在接飞盘。飞盘意味着技能和习惯记忆，狗意味着巴甫洛夫反射。如果你能想象并记住这幅画面，你很容易就能记住这两种记忆系统。这种创造视觉记忆的方法，关键是要在图像和你试图记忆的内容之间找到一种直接的关联。
替代词助记法
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这两种外显记忆方式如何借助视觉记忆呢？我们立刻发现了直接联想的局限性。图像怎么能提示“情景记忆”呢？它是一个抽象术语，而视觉助记用的是具体图像。
这是使用视觉图形记忆法的常见问题：我们想要记住的内容并不能都被视觉化，因此直接联想也并不总是可行的。不过，我们有变通的方案，即一种叫作“替代词技巧”的策略，它也叫“关键词助记法”。这种方法在记忆大师中流传了几个世纪。运用这种方法时，我们寻找一个听起来像抽象词的具象词，然后再为具象词创造一个视觉线索。视觉图形帮助我们记起具象词，它的读音则帮助我们记起抽象词。其应用过程如下：记起视觉图形记起具象词记起抽象词这里，我选择 exotic salmon（异国鲑鱼）这个词作为 episodic（情景）和 semantic（语义）的替代词，因为它们的读音相似。要记住两种外显记忆系统，你只要想象异国鲑鱼的形象（exoticsalmon）， 这 两 个 词 的 读 音 就 会 帮 你 记 起 episodic（ 情 景 ） 和semantic（语义）。○○ 技巧的使用我把上文提到的巴甫洛夫的狗接飞盘的画面和鲑鱼的形象合成了一个助记图像。请努力想象一下，因为接下来我会要求你对其进行重新想象创造，并把它用作记忆提示。然后，请闭上眼睛回想图像。开始时从远处观察，这样你会看见两部分并排在一起的整幅图像。随后，请放大鲑鱼图，并在脑海中仔细查看。回想两个替代词，通过它们记起两种外显记忆系统。自由自在地联想，以便你能回顾这两种图像的特点。接着，请缩小鲑鱼图，切换到狗的图像重复刚才的过程。如果你发现图像支离破碎、模糊失真，没关系，尽可能让它们清楚就好。随着你在接下来的章节中的练习，你的视觉想象也会有望得到改善。这种助记方法会带来多少好处？这取决于视觉提示对你的效果以及你记忆助记法的程度。我在之后的章节会对这两个要求进行深入探讨。
关于图形视觉
人们在描述视觉想象的生动程度上差异很大。有些人描述得详尽具体、色彩鲜明；有些人描述得粗糙不堪、苍白无力。幸运的是，研究表明，本书提及的图形视觉技巧并不需要很高的想象力。不管想象力丰富与否，你都能获得相同程度的记忆改善。此外，你还可以通过练习来提高想象力。记住，你在想象图形时，大脑的运转机制与现实视觉相同。所以，基本配置已经具备，的问题就是学会使用它。它也值得你去学，因为视觉想象不仅是一种有用的记忆工具，也是一种充实的精神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