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中国历史停滞吗?:对资本主义萌芽问题再探讨》跋

    在历史领域,对“理论”似乎总是有一种又爱又恨的态度。

离开理论,只是罗列史料,则陷入琐碎材料的汪洋大海,茫无头绪,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罗列材料再多,都不知道这能说明什么,有什么意义。如果历史仅仅是罗列过去的材料,这样的历史与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又有什么相干?岂非如钱穆所说,那不过是死掉的历史。

但是,如果提出理论,把史实的认识整合到理论框架中,则又难免“以论代史”之讥,为了迎合理论,强行曲解史实,削足适履。

如毛佩琦教授在序言中所说,历史不应该是任人歪曲,任人利用的对象。相信存在真实的历史,尽可能还原这个真实,应该是历史研究者的信仰。如果说历史对现实有指引作用、启发作用,那前提也是这个历史是尽可能贴近真实的。如果是歪曲的历史,即便它能满足一时功利性的需要,从长远来看,终究会带来恶果。

但是否因此可以完全否定理论,乃至刻意地回避理论呢?我觉得不应该,实际上也做不到。

在历史领域的争论中,我们常常可以看见这样一种有趣的现象:抱有传统观点的人对提出新观点的人说,你这是以论带史;然后提出新观点的人回击,你们以论带史不是更彻头彻尾吗?西方历史学界的人指责中国的学者以论带史,但问题是西方历史学界,果真是排斥理论,做到不以论代史吗?实际上当然不是。

很大程度上,以论代史的标签成了不同观点的人互相攻击的工具。实际上真的严肃思考一下,理论是帮助我们认识历史的工具,工具本身是无罪的,排斥工具的使用,更非理性的做法。

要克服以论代史的弊病,有效的办法不是排斥理论,而是正视理论的工具性。也就是应该欢迎对历史提出不同的理论,欢迎不同学术观点的提出和争鸣。如果发现旧有的理论难以解释历史事实,合理的做法不是强行把史实附会到理论上,而是提出新的理论。不断用更丰富详尽的史料研究,推动理论自身的变革和进步,这样才能克服僵守一个理论所带来的弊病。

这与自然科学理论和实验的关系,其实是类似的。提出理论,让人们对各种自然现象和实验结果有更深刻的一致的认识,但这绝不意味着死守在一个理论上,把任何实验结果都附会到理论上。而是一旦发现某些现象、某些实验结果,无法用原先的理论给出简明的解释,就提出新的理论。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发展到狭义相对论,量子力学,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但提出新的理论,绝不是意味着否定旧有理论的巨大价值。相反,旧有理论对深化人们的认识,推动社会的进步、科技的进步,做出了无法抹杀的巨大贡献。

自然科学领域是如此,历史领域也应当是如此。承认真理的相对性,但人的认识可以通过对物质世界不断深化的认识来逼近真理。这符合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

我的这本书,初是写于十多年前了。按我的出发点,是不抱任何成见。如果说有成见,也是一些传统的深入人心的关于中国古代如何僵化停滞,中国传统思想如何腐朽保守,阻碍社会进步的成见。但是集中一段时间看了大量中国经济史的论文材料,一些古代史料,确实发现一些主流观念自相矛盾的地方太过醒目,想回避都回避不了。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本书的一些观点。这个过程自问其实不是以论带史,而是以史带论。受经济史材料的激发,产生对固有成见的质疑;由这种质疑进一步形成观点,产生表达出来以澄清真相的冲动。

当然,任何观念理论形成之后,又必然会产生自己的局限和弊病。诚如方以智所言:“世无非病,病亦是药。以药治药,岂能无病?犯病合治药之药,诚非得已。”但就我初衷而言,我的书就是抛砖引玉,能给一些人带来一点启发,能不固守于成见,于愿已足。

后,向热心写序的李子旸先生、李晓鹏先生表示感谢。尤其感谢毛佩琦教授,写了一篇近五千字的长序,所展现的古道热肠和一位史学家对历史的严肃和真诚,让人由衷地钦佩和尊敬。

 

杜车别

2018 年 11 月 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