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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双榆树:纳兰性德的诗意人生一、西郊别业桑榆墅站在中国人民大学外的双榆树路口,人流、车流滚滚喧嚣,昼夜不息。这熙熙攘攘包裹着巨大欲望的气息与能量,躁动、热络、隐隐不安,是当下的寻常景象。时间的红尘日积月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300多年前的某个日落时分,有佳公子纳兰性德倚栏眺望,恰巧一位美好的姑娘骑马而过,两人四目相交,激起内心涟漪。姑娘双颊红云初上,却是回头顾盼,而纳兰性德把此情此景幻化诗篇: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浣溪沙》)斗转星移,斯人成灰。曾经的阡陌田塍、碧水船帆,已被替换成人间热土、高楼大厦。著名的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友谊宾馆,奔腾汹涌的中关村大街车流,时光的画片翻过了300年。是的,双榆树这一带当年正是纳兰家族的西郊别墅——桑榆墅,也叫西园,它频繁出现在纳兰性德的诗词里。后来还形成一处纳兰家族墓园,大致在今天人民大学的校园里。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对购地造屋充满极大热情,落在今天也是房地产狂人。除了内务府分配给他家的城内府邸,即著名的什刹海北岸官邸(现今的宋庆龄故居),在西北郊皂甲屯还有皇帝恩赐的一大片土地,盖建了“明府花园”,后亦改为家族墓地。此外,在康熙皇帝建成西郊畅春园之后,明珠在畅春园西二里建“自怡园”。该园规模尺度与楼台亭阁之巧饰,算得上与国相的身份相符,是西郊王公名园。纳兰弟弟揆叙的老师查慎行还专门写下一篇《自怡园记》。揆叙在圆明园东侧的水磨村也建有别墅。桑榆墅的修建,与玉泉山行宫的翻修时间大抵一致。康熙十九年(1680),皇室完成对原玉泉山行宫庙宇的大规模翻修,建造了一组崭新的行宫,初定名 “澄心园”,后改为“静明园”。 康熙皇帝喜欢静明园的山水宫苑,便经常驻跸此地,大臣们自然要围拢过来,便利上朝公务。纳兰作为康熙皇帝身边一等侍卫,与父亲一样,必须跟随皇帝左右。皇帝待在紫禁城,他们便回到什刹海北岸的府邸,皇帝去西郊,他们就侯在桑榆墅。静明园之后,康熙二十三到二十六年(1684—1687)又建成畅春园,它们与更早的香山静宜园及后期的圆明园、万寿山清漪园一起,构成皇家“三山五园”的格局,西郊因此越来越成为清帝理政与王公大臣修建府邸的上佳之地。明珠家的“自怡园”便是其中之一,但此园建成时,纳兰性德已不在人世。桑榆墅是纳兰性德生命后5年经常居住的地方。这里也是纳兰性德读书会友、用以休闲的郊区别业,从他的诗词中可知,他在此处接待了不少落魄的汉族文人朋友。桑榆墅窗外的平畴、河流、西山,令词人更为融入大自然的亲切怀抱,触发了其固有的纯真灵性,所以诗词里嵌入了更多的天然景致、自然情怀。但桑榆墅仍无法企及“渌水亭”的地位。纳兰性德在其著作《渌水亭杂识》里,表露了渌水亭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他的诗词创作、文史著述,大多在渌水亭完成。同时,此地也是他的“文艺沙龙”,如朱彝尊、陈维崧、顾贞观、姜宸英、严绳孙等落魄汉族文人,当时被视为异类,他却热衷结交,常常引至家园饮酒赋诗。今天,由纳兰性德崇拜者、研究者构成的“纳兰一派”,经常会争论渌水亭的确切位置。根据有关渌水亭的诗句,有主张其在皂甲屯明府花园的,有认为在玉泉山附近的别墅的,也有主张在桑榆墅的。还有人认为是在什刹海北岸的明珠府邸,现今宋庆龄故居里的小山上也确有一个叫“恩波亭”的亭子。据说当年纳兰性德亲自设计建造了渌水亭,后其弟揆叙受到周起渭题诗的启发,改名为恩波亭(周起渭原诗:“恩波流处远,更勒纪功铭。”)。这处宅邸至乾隆时期归和珅占据,后又归成亲王、醇亲王家使用。在成亲王时亭子重建,依然叫恩波亭。这些掌故是在该园子里长大的醇亲王家子弟溥任先生考证的结果。今天这个亭子还在,却是簇新的,不知何时翻建,已不再有旧物的说服力。事实上,众人说明珠家在玉泉山有别墅,是从纳兰诗词中提及的清泉、山色推测的。从记载看,“自怡园”是纳兰性德过世几年后才建好,他自然不会住过此地,而诗词中西山的清丽景致更多出现在其上朝途中。于是,玉泉山附近是否有明珠家较为简易的住所,抑或有一个渌水亭,一直困惑着后世。其实,桑榆墅紧邻海淀,此地北有水注清河,东有渠南流玉河,其西为泉水丰沛之地——万泉,其北还有一个叫“小泥洼”之地(今天海淀还有地名“大泥洼”,而“小泥洼”已不存在),也是浅水湖泊沼泽湿地。理解了300余年前海淀一带的地理面貌,便可知今天早已没有半个水坑的双榆树一带,在纳兰的时代确实风光旖旎,水波涟漪恰似江南。纳兰诗词中的泉水之辞是他随意在桑榆墅附近流连便可得到的灵感。不过,纳兰的寓所总是离不开水的,不仅桑榆墅“迟日三眠伴夕阳,一湾流水梦魂凉”,什刹海水岸则是荷花映日别样红,甚至远在上庄皂甲屯的明府花园,也有大片的河湖池塘(今天之翠湖湿地)。水之柔美清凉给了他丰富的诗才灵感,吟咏出来便是水波潋滟中迷茫的哀愁。纳兰性德与年长他近20岁的顾贞观有着深厚的忘年交,他多次请顾氏来桑榆墅做客,还特在园子里盖出草房三间。文人们在草房内谈诗论道,颇有古风,名曰“花间草堂”。纳兰有《偕梁汾过西郊别墅》诗云:迟日三眠伴夕阳,一湾流水梦魂凉。制成天海风涛曲,弹向东风总断肠。小艇壶觞晚更携,醉眠斜照柳梢西。诗成欲问寻巢燕,何处雕梁有旧泥?另有《风流子•秋郊即事》,写出了其所见所闻所想: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刬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这两首西郊诗词意在抒发胸臆,向往自在人生,也透露给我们当时双榆树一带的风情景物:垂柳、燕巢、一湾流水、天惨云高。触目的是外出便是骑马射猎,然后在村野沽酒一醉。此番情景,今天站在中关村大街上,怎不觉是前生童话?纳兰是否有诗词以明府花园为背景,目前并不好确认。准确地说,明府花园虽然也是纳兰家族的远郊别墅,但因有广大田畴,更像是他家的土地财富。后来几百年一直有佃户在此地耕耘,而定时地,便有纳兰家族后人前来收租。另一方面,它也是被当作祖茔及家族墓地来安排的,所以每年纳兰家人必往明府花园扫墓,桑榆墅是途中住所。二、精细瓷碗贫车夫纳兰一生爱的女人应为他的任夫人卢氏。卢氏“生而婉娈,性本端庄”,两人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但婚后不过三年,卢氏在生产纳兰的次子富尔敦时染疾,20岁年纪便过早离世。同样也只有22岁年纪的惆怅之人纳兰性德,对这一打击猝不及防。谁也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生命便轻易逝去,当时纳兰家族的皂甲屯墓地尚未完全修好。卢氏出身、人品均属上佳,不但纳兰性德眷慕,明珠也是疼惜不已。卢氏死后一年其棺椁暂厝“双林禅寺”,而明珠赶紧请示康熙家中变故,康熙便御旨准许其加紧建设家族墓地,并诰封卢氏为淑人。一年后祖墓工程告罄,卢氏率先下葬皂甲屯,明珠祖先的衣冠冢也同时建成。纳兰性德在卢氏死后又活了8年,他写下大量悼亡诗词,倾诉其内心的终不舍。这期间他的两个儿子慢慢长大,大儿子叫富格,是侧室颜氏所生,二儿子就是卢氏用一条命换来的富尔敦。他还有第三个儿子——富森,身世极其神秘,纳兰去世时他还没有出生,有关纳兰家族的碑文记略更是闪烁其词,称其为“遗腹子”,明珠墓志铭上则记为“福森”。富森其母是谁?不详。据后世清人笔记如徐师鲁等辑《众香词》所附《沈宛小传》,以及各类纳兰学研究的推测,这个叫富森的儿子为江南琴川汉族女子沈宛所出。纳兰性德在康熙二十三年秋,有信请求顾贞观从南方返京时务必带回“琴川女子沈氏”,而纳兰与这位江南才女红粉知己仅仅交往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在德胜门为沈氏置屋别居,说明大家长明珠不接纳这个交际有些广泛的汉族女子入室,对这个南方来的女子复杂的背景有所顾虑。次年即康熙二十四年(1685)五月纳兰去世,沈氏怀有遗腹子是合理的。富森如何长大,如何获取功名,如何展开他的人生,一切似乎都是未知。沈宛于纳兰过世后便消匿无踪,而相府的子孙在相府作为一个少爷成长自不待言。等到富森再次出现在文字记录里,这偶露的峥嵘着实让人大吃一惊:他活到了乾隆时期,不但获得过功名,且安稳终老,是纳兰家族里比较长寿的一位。通行的说法是,他活到了乾隆“千叟宴”时,但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乾隆皇帝的千叟宴搞过两次,分别在乾隆五十年(1785)、嘉庆元年(1796)。如果说富森1685年出生,次千叟宴时已是百岁,第二次111岁,可能性极低。事实上,纳兰富森参加的是乾隆二十六年(1761),乾隆为母亲崇庆皇太后举行的七旬祝寿活动。当时乾隆帝在香山赐宴三班九老,其中就有76岁退休的礼部尚书富森。卢氏的儿子富尔敦,亦名海亮,他是正室嫡出,相关的记录比富森要多一些。根据《八旗通志•选举志》载,富尔敦为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同科进士名录中,还有编籍汉军镶白旗的年羹尧,他后来娶了富尔敦的妹妹,也就是说,纳兰是年羹尧已故的老丈人。但这个妹妹很年轻就过世了。因为这层姻亲关系,年羹尧为纳兰小弟揆方写过墓志铭。富尔敦的官职为“通政司经历”,通政司俗称“银台”,掌管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文件,“通政司经历”则负责收发文件及用印等事务。《清代内外文武职官品级表》标明“通政司经历”是“正七品”官员。富尔敦可以说也是个读书种子,进士出身,擅长书法。他虽然官职不高,却可能惹过灾祸。中国历史档案馆编《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收有《步军统领隆科多奏报访查奎绪家人钱二出逃缘由折》,其中有“兄兴德之子富尔敦发边后,钱二将富尔敦房婢夏洁买进伊房为婢”一语。隆科多这人(或者翻译者)文化水平令人着急,“奎绪”即揆叙,“兴德”即性德,我们由此知道富尔敦一支被发边了,也就是被流放边陲了。隆科多任步军统领是在1711至1722年间,说明发边一事发生于康熙末年,其后的状况就不甚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