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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20号在天井里砌了水泥小屋,顶铺的是青瓦,我的猫很喜欢去那上面睡觉,盖着枇杷树荫,我很喜欢看它在那上面睡觉,金灿灿的一团,有鸟飞舞在枇杷树间,吱吱喳喳,它就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眼睛比宝石还亮。它也会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顶边,认真地看20号人家养在笼子里的鸟,一动也不动,结果看得太久,把小鸟看死了。我觉得它非常美丽,尽管我从不给它洗澡,它的皮毛也蓬松柔软,光滑得沾不上灰尘,爪子、胸脯、肚子、鼻子也雪雪白的。
——《邻居》
去年夏天我家一楼由于雨天墙内有水引起老化的电线短路而在半夜失火,我爸爸和继母在二楼睡觉,幸亏被烟呛醒逃了出来,我爸爸逃出来以前还干了一件非常危险又有用的事情,就是冲进一楼用力推到了烧着的顶到天花板的书橱,使得尽管一楼烧成一个焦窟,但火没有烧到二楼,天花板如果烧穿了,大概就完蛋了。不过我还是宁可他直接跑出去。我回家帮忙,消防员浇的水和东西的灰烬和在一起,踩上去肥腻厚软,我爸爸的麦草种子撒落在地,在焦泥上面发出芽来,一簇簇绿苗生意盎然,我感觉就像是踩在我尸体化作的沃土上,看到人全都不在了,万物哼着歌复兴,覆盖我们的痕迹。天花板烧得露出了一片焦了的木头的泥墁条,大约宽五厘米,密密排齐钉在横梁下,仿佛房子像只受重伤的兽,露出它的骨头,而它仍站着不倒,我在它五脏俱焚的腔膛里仰视它,以目光轻轻触碰了一下它的骨头。梁没有烧到,梁上面是二楼的地板,泥墁条用纸筋水泥墁上,外面再搪一层石灰,就是一楼的天花板了。过去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隔在我和楼上的人之间的是怎样的构造和质地。
——《邻居》
这天我提着苹果回家,想想村里人都太好了,我也想给他们点什么,我给森林之王(那个小狗)画过一幅肖像,给了借我菜刀的老奶奶一把河池菜刀(朋友的舅舅自己打的),请大家吃龙眼,但我没有地,没有像农作物那样自然而然的礼物可以拿出来,看来只有帮他们去杀龙了。想到自己竟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真是惊讶、兴奋又不安。
——《赵桥村》
我不事稼穑,没有什么可以登在杂志上的“生活方式”,和以前住在城市西边的老公房里时一样,从网上买东西。到这里的天我就试了一下从几个网站购买家用电器和猫粮。“它(《西尔斯·罗克巴商品目录》)使乡间生活不仅成为可能,而且似乎成了永久的圣诞夜”,E.B.怀特在七十八年前这样写,如今我们有了购物网站。初我是村里收快递多的人,村里人见我进出十有八九是去村边取包裹,与快递员打电话时说“我是赵桥村的顾湘”,听上去也是一条好汉。
——《赵桥村》
我每天穿过枯枝败叶和断树堆,觉得这像一个显著的迹象,关于无常和事物注定的衰败,大自然和人世间无可挽回的各种分崩离析。我在去年底失去了一部分肺,现在仍然活蹦乱跳地活着,关心汇率、气候、空气和珊瑚礁,有时也会感到活着费力。我爸爸想要卖掉种着枇杷树的那个房子。台风天的夜晚,红钳子的螃蜞像亡命之徒一样在河边柏油路上奔走,很容易在幽黑中被碾碎。我出门散步,也想观测瓦解的漩涡的路径。生活令人紧张但仍充满希望,新的生活渗透进来。就像有天深夜,我们在大陆东边的荒地里推着爆胎的电动车走着,一起呼吸着风里浓郁的尸臭,“我熟悉这个气味,”过去做标本的人说,“我有很多亲戚都在那里火化,”他还说。如果黑暗中的远处有抹香鲸搁浅,也会闻到这个气味吗?我想。周围有什么死去而我们还活着,我们一边死去一边活着。白头鹎还在剩下的树上唱歌。
——《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