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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

青云山脉巍峨高耸,虎踞中原,山阴处有大河“洪川”,山阳乃重镇“河阳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有七峰,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青云山山林密布,飞瀑奇岩,珍禽异兽,多有所在,景色幽险奇峻,天下闻名。
只是更有名的,却是在这山上的修真门派——“青云门”。
青云一脉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为当今正邪两道之首。据说开派祖师本是一个江湖相师,半生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其四十九岁那年,云游四方,路经青云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钟灵毓秀,聚天地灵气,是一绝好之地。当下立刻登山,风餐露宿,修真炼道,未几,竟于青云山深处一密洞内,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上载诸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
相师得此奇遇,潜心修习。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几番江湖风雨,虽不能独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云山上,开宗立派,名曰“青云”。因为古卷所载,近于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号“青云子”,后世子弟多尊称为“青云真人”。
青云子寿三百六十七岁,生前收了十个弟子,临终前叮嘱道:“我半生所学,尽在相术,尤精于风水之相。这青云山乃是人间罕有灵地,我青云一门占有此山,日后必定兴盛,尔等绝不可放弃。切记,切记!”
当时十位弟子纷纷点头,深信不疑,青云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后百年间,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云子相术不精,青云门非但没有发达,反而日见式微。
十位弟子中,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对决,剩下的,一人残废,一人失踪,只传下两脉。如此过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圆百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天灾地震,山洪暴发,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竟是又绝了一脉。而仅剩独苗,却限于资质,本领低微,早不复青云子当年风光,反因那本古卷,惹来外敌争夺,几番血战,若不是青云子留下的几道厉害禁制法宝,只怕青云门早已被人灭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百年,青云门毫无起色,几乎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到了后,甚至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青云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余六座均被外敌占了,其中还有强盗悍匪,以作据点,四处抢掠,横行不法。不知情的人多有误解,以为青云门已堕落如斯,青云子弟虽诸般辩解,亦有心杀敌正名,却是有心无力,可怜可叹。至今想起,那实在是青云一脉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况才有了改变。
大概是青云子的相术终于显灵了,或是上天累了,不想再捉弄青云门了,在这个时候,从青云门第十一代传人中,竟出了一位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的绝世人物——青叶道人。青叶俗家本姓叶,原是一贫苦书生,天资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后机缘巧合,为青云门第十代掌门无方子收为关门弟子,年仅二十二岁。
青叶入门之后,只一年间便将无方子所传的所有剑术道法融会贯通,在众弟子中独占鳌头。又过一年,便连无方子也只能凭借深厚的修行与他勉强打个平手。无方子又惊又喜,断然将祖师传下的那本古卷拿出,传于青叶自行参悟。青叶便就此在通天峰后山的“幻月洞”闭关,这一闭便是十三年。
据说他破关之时,正是月圆之夜。那夜冷月高悬,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便如白昼一般。忽而狂风大作,后山竟有龙吟长啸,声震百里,听者无不变色。后有淡紫祥光,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幻月洞府豁然而开,青叶须发尽白,面带微笑,身有清光,缓步而出,众人骇然,以为成仙。
其后,青叶正式出家,以本家姓叶,取青云之青字,故名“青叶”。他当日笑别恩师无方子,道:“师尊稍待,弟子出去办事,一日即回。”
众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后青叶御剑而回,青云山六峰外敌,竟已尽数伏诛。青叶道人道法之强,手段之狠,一时间名动天下,青云门声势大盛。
又过一年,无方子即将掌门之位传于青叶,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门中琐事。青叶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大力扶助同门,严格挑选传人,加之他从那本无名古卷上领会所得,有神鬼不测之威。青云门从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间,已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两百年后,便已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青叶道人五百五十岁而逝,他一生收徒严谨,仅传七人,遂将青云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脉共传香火。其中长门居于主峰通天峰青云观中,是一门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云门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天音寺”“焚香谷”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掌门道玄真人,功参造化,超凡入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青云山麓下,离大城“河阳”还有五十里的西北方,有个小村落叫“草庙村”。这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与青云门换些银两生活。平日里村民常见青云弟子高来高去,有诸般神奇,对青云门是崇拜不已,以为得道仙家。而青云门一向照顾周遭百姓,对这里的村民也着实不错。
这一日,天空阴沉,乌云低垂,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从草庙村处看去,那巍峨的青云山直插天际,奇峰怪岩,隐隐带了一丝狰狞。
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说无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儿跑?”一声喝骂,带了几分笑意,出自一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二三岁,眉目清秀,领着四五个男女孩童,追着前方另一个小孩。前头那小孩比他小了两岁,个子也矮些,此刻脸上满是笑容,拼力向前跑去,其间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后头那小孩高声叫道。
前头那叫张小凡的孩子呸了一声,边跑边道:“你当我白痴啊!”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进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面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个冲了进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门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后面几个小孩大喜,一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意,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谁知张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地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却是越来越怒,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迭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这时其他小孩眼看不对,都悄悄缩了回去,只剩下这两个无知孩童,为了意气之争,由着各自偏激性子,这般彼此坚持下去。
眼看着一场大祸便无端生出,忽听这草庙深处一声佛号,有人道:“阿弥陀佛,快快住手。”
一只干瘦手掌,横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惊羽双手上弹了一弹。林惊羽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张小凡大口喘气,显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原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情景,对看一眼,彼此都越想越后怕。
林惊羽怔怔道:“小凡,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道:“没事。咦,你是谁?”
众小孩顺着他眼光看去,在这庙中,正站着一个年老和尚,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青光。奇怪的是,在这十几颗大小一致、光洁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还夹杂着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暗淡无光的圆珠。
第二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这两个小孩身上细细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惊羽几眼,心道:“好资质,只是性子怎么如此偏激?”
这时张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庙村在青云门附近,这里道教为尊,佛家弟子极为少见,故张小凡有此一问。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小施主,刚才性命攸关,你只要认个输便是了,为何却要苦苦支撑,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张小凡呆了一呆,心里觉得这老和尚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怔在那里。
林惊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张小凡的手,道:“小凡,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们别理他。”说完便拉着他向外边走去,几个孩子都跟了过去,显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
张小凡下意识地也迈开脚步,只是他走出庙门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向庙里看去,只见天色渐暗,依稀可以看见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夜深。
一声雷鸣,风卷残云,天边黑云翻滚。
风雨欲来,一片肃杀之意。
老僧仍在草庙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远方青云山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四野静无人声,只有漫天漫地的疾风响雷。
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草庙亮了一亮,只见那老僧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庙门口,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老僧站在草庙之中,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村外而去,正向着草庙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老僧眼尖,一眼便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一个小孩,正是白天见过的林惊羽。
老僧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枯瘦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异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草庙上空盘旋不去。老僧肋下夹着林惊羽,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
借着微弱光线,只见林惊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
老僧没有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吧?”
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又是谁,敢管我的闲事?”
老僧不答,却道:“此处乃青云山下,若为青云门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那人“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青云门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老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这小小草庙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毒血幡!”老僧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绝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从半空之中,腥臭之气大作,一面两丈红幡缓缓祭起。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闻之惊心。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人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咔咔咔咔”骨骼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的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老僧。
老僧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越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的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这邪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到眼前,老僧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林惊羽,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起,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唤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闪闪,与那鬼物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那老僧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抱着林惊羽的右手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咔咔”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地打在老僧的胸口上。
老僧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肋下的林惊羽也掉在地上。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庙壁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一整面墙都塌了下来。
“哈哈哈哈……”黑气中人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老僧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热,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惊羽,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只分叉彩色蜈蚣,个大如掌,奇异的是它尾部分了七叉,看去仿佛有七条尾巴似的。而且每只分叉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声呻吟。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普智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来,我便给你七尾蜈蚣的解药,饶你不死!”
普智惨笑一声,道:“枉我名中还有一个智字,竟想不到你炼这毒血幡邪物,岂有不贪图噬血珠的道理。”他脸色一肃,断然道,“要我将这世间至凶之物给你,却是妄想。”
那黑气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红芒一闪,毒血幡迎风招摇,鬼哭声声,巨大鬼物再现,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普智。
普智一声大喝,全身衣袍无风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躯似乎胀大了许多。他左手用力处,只听一声脆响,那串碧玉念珠已为他捏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坠,反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个个发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颗深紫圆珠,却径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将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双手即结左右水瓶印,两目圆睁,全身上下隐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唵嘛呢呗咪吽!”
“六字大明咒[1]。”黑气中人的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普智“吽”字声落,刹那间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同一时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冲到跟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但一接触到碧玉青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近前,就此僵持在半空中。
饶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绝毒之物,以他数百年的修行,仍然难以抵挡。只是他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呔!”
普智一声大喝,如作狮子吼,声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驱驰,光芒更盛,忽地一颗念珠“噗”的一声碎裂,在半空中幻作一个“佛”字,疾冲向前,打在那鬼物脸上。
“哇……呀!”那鬼物一声凄厉号叫,登时退了几步,周身红芒大为衰退,显然已受了伤。黑气中人怒道:“好你个秃驴!”
他正要动作,只是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七八颗念珠都幻作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号叫不止,连连退避,做恐惧状,在被第九颗碧玉念珠击中时,终于一声长嚎,五目齐齐迸裂,骨骼乱响,轰然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了,缓缓化作血水,腥臭无比。
与此同时,普智却“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颜色,已成了黑的。
“啊”的一声尖叫,在这两大高人斗法的紧要关头,从草庙门口传来。
普智和那邪人都吃了一惊,天上黑气一动,普智也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日间见到的小孩张小凡,不知为何来到了这草庙前,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庙中这奇异景象。
黑气中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只原来爬在林惊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势飞起,疾如闪电,向那张小凡飞去。
普智双眉一竖,右手一指,一颗碧玉念珠疾冲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灵,知道厉害,不敢抵挡,尾巴一振,便如有飞翅般蹿起,投入黑气之中,再无声息。
黑气中人阴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伤之下,还能破了我的‘毒血尸王’,但你受尸王一击,又中七尾蜈蚣之毒,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给我吧。”
普智此刻便连眼角也开始流出黑血,惨笑一声,嘶声道:“老衲就算今日毙命于此,也要先除了你这个妖人。”
话音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时亮了起来,空中那人立刻戒备,忽然间一声呼啸,一物闪着青光从后面撞入黑气,却是刚才击向七尾蜈蚣的那颗碧玉念珠,在空中飞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气后边,猝起发难。
只听黑气中一声怒吼,显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几声乱响,青芒闪处,黑气散乱,终四处散开,化于无形。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紧紧包住,看不清容貌岁数,只有一双眼睛,凶光闪闪,在他背后,还绑着一柄长剑。
普智低声道:“阁下如此道行,怎的却不敢见人吗?”
黑衣人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唰”的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只见此剑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剑!”普智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一声低哼,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作。
“神剑御雷真诀!”普智刹那间面如死灰,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你竟是青云门下!”
第三章
宏愿

在张小凡眼中,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像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从未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仿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草庙中黑衣人和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到天际一道炫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长剑上。
片刻间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的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剑尖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以至于张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吗?”
只听黑衣人一声大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剑上电芒向普智疾射而至。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普智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的“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这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张小凡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停了下来。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的太阳。整座草庙,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微微颤抖。
当死亡站在面前,该如何面对?
他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普智缓缓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肋下夹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之地,将两个小孩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见透过焦煳的僧衣,依稀可以看见,一股黑气已在胸口渐渐合围,只剩下心口一处小小的地方,未被侵袭。
他苦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索。他的手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约莫有指头大小,平淡无奇。
普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还是让鬼医给说中了,我到底还是要服他这一颗‘三日必死丸’。”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点头,将这药丸吞了进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山。
天空中终于飘下了雨。
青云山耸立在风雨之中,朦胧神秘。
“道家术法,当真神妙,竟能役使诸天神力。若与我佛家互相印证,取长补短,必能参破长生不死之谜。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远胜于我,却终究和我那三个师兄一般,放不开门户之见,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落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时雨势渐大,淋湿了他们的头。草庙已在刚才的斗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没有什么可完全遮挡风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紧,不由得为这两个孩子担忧。他刚才强运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门至宝“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挡下了那邪人威力无比的神剑御雷真诀,并反挫重创于他,令他惊而遁逃。但他重伤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术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连后一线生机也绝了。眼下他不过是靠鬼医给的奇药三日必死丸苟延残喘,延长寿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创虽重,却未伤根本。我走之后,他必折返杀人灭口。到时不仅这两个小孩,只怕全村人的性命都有危险。这、这、这如何是好?”
普智心乱如麻,他修为道行极高,但一来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乱了几分;二来担忧无辜百姓的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云门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贸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心中遗憾的,却还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愿,竟不能完成了。他身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荣至极。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参破生死之谜,解开长生死结。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纵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炼佛门道法,也只能增强功力修行,而不能解开生死之谜。
他苦苦思索,数十年后,竟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方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为鼎盛,术法造诣深。魔教名声恶劣,邪术残忍无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术,精深神妙,与佛门各擅疆场,若能联袂研习,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心胸开阔的三个师兄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以为邪说异想,反苦口婆心地劝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几度拜访道家名门,光是青云山就上了数次,却无一不为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却还想什么长生不死,岂非庸人自扰?
只是他虽放开心胸,但看到那两个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却实在是放不下,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见远处还有一棵松树,尚可遮挡一二风雨,聊胜于无,当下强打精神,抱起两个孩子,勉力向那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筋疲力尽,一下子跌坐在地,背靠树干,不停地喘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句道家名言,带了几分凄厉激愤,从普智口中,缓缓念了出来。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无边乌云压顶,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吹来,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到了心里。
他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身前这两个小孩,低声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无奈有心无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云弟子,在那青云山上,众人之中,只怕还安全些,现在却……”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云弟子,青云弟子……”他心念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间,他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又再度出现了那莫名的狂热。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
“妙极,妙极!我虽命不久矣,但若传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云门下,修习道家术法,岂非一举两得,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愿!”
“佛道两家自古隔阂,老死不相往来。青云门绝想不到,一个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云山下,会身怀佛门大法。只要有人身兼两家之学,必可突破万年来长生不死的迷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心念既决,整个人竟是亢奋无比,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下意识地看到了林惊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关系重大,当今各门诸派门户之见极重,极其忌讳偷师,若为人知晓,事情败露,必死无疑。林惊羽这小孩资质极好,若为青云门收入门下,必定备受师长注目。他小小年纪,只怕藏不住这天大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目光转而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想起了白天他临死而不低头的倔强性子,点了点头,道:“资质差些,也不打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再不迟疑,伸手在张小凡身上拍了几下,以残余佛力,将之救醒。
张小凡悠悠醒来,眼前模糊,耳朵里兀自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顿时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只见那个老和尚全身伤痕累累,坐在他的跟前,左边身子像是被什么焚烧过一般,枯焦难看,脸上黑气重重,一脸死气。但不知为何,老和尚却神情兴奋,满脸笑意。另外,他还看到了玩伴林惊羽躺在一旁,昏迷不醒。
“你、你干什么?”张小凡愣了半晌,才讷讷问道。
普智不答,细细端详于他,反问道:“小施主,这风大雨大,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何来此偏僻之地?”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我傍晚时看到你还站在庙中,后来看天要下雨了,这里破烂得很,我想会很冷,就给你送点儿吃的来。”
普智嘴角一动,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万物皆是缘,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张小凡奇道:“你说什么?”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说,小施主与我有缘。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门,小施主可愿意学吗?”
张小凡道:“法门是什么东西?”
普智呆了一下,随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也不是什么东西,就是教你一些呼吸吐纳的方法。你学了之后,要答应我几件事,好吗?”
张小凡似懂非懂,但还是道:“你说吧。”
普智道:“你绝不可对旁人说起此事,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能说,你办得到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普智心中一震,见他小小年纪,脸上竟是一片坚忍,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如霜,打湿了他的小小脸庞,有几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气,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口中却继续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习这法门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炼,只可在夜深人静时方可修行。后,非到生死关头,切切不可施展此术,否则必有大祸。”
说到这里,他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张小凡,道:“你做得到吗?”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歪了歪头,又抓了抓头,一脸迷惑,但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话,便开始传他一套口诀。
这套口诀说长不长,只千字左右,但枯涩艰深,张小凡用尽心力,足足过了三个时辰,方才尽数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记,才松了口气,神情间疲惫至极。他看着张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爱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从未动过收徒之念,想不到将死之际,倒与你有了师徒之缘。说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号。”他顿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吗?”
张小凡想了想,摇了摇头。
普智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孩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怀中摸索出一颗深紫珠子,细细看了好几眼,递给张小凡,道,“你且把这个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让外人看到。待日后安定下来,你找个深谷悬崖,将它扔下去,也就是了。还有,我刚才告诉你的名号,你也绝不可对外人说起。”
张小凡接过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着他的头,道:“你我有这般宿缘,也不知来生可会相见否?孩子,你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父吧!”
张小凡看了看普智,却见他已收起笑容,脸色庄重,当下点头称是,叫了一声:“师父。”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刚刚磕完,还未抬头,便听普智低低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颇有悲苦之意。
张小凡正要抬头看他,却突觉后背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又再度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