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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黑暗火锅会

发言人: 会长 澄川小百合

各位,衷心地感谢大家能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前来参加文学社的沙龙活动。

今天,是我们圣母女子高等学院文学社本学期的后一次文学沙龙。谨由我——现任会长澄川小百合——向各位发表会前致辞。请大家一边享用热饮,一边听我说吧。

我们的文学社是一个成员不足十人的小型社团,今天的例会全员都到齐了。照明的灯光有些暗,大家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不过各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谁是谁还是看得明白的。

——总之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大家今天仍然都能来参加活动,实在是非常感谢。

为什么今天的活动现场灯光会如此昏暗呢?各位一开始或许会对此感觉奇怪吧。没准还有几位是向前辈们打听了我们文学社沙龙的各种情报后,才兴冲冲地混进来参加也说不定。总之,在昏暗中,平常很容易看清楚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了,感觉有种特别的气氛呢。

我们现在所围坐的桌子是一张黑色的大理石圆桌。在它的正上方,是平常华丽闪耀的巴卡拉式黑水晶吊灯。今天我们已将吊灯的光线调至暗,等到一会儿活动正式开始的时候,吊灯就会完全熄灭。到时候,我们现在每个人手中所持的蜡烛就是的光源了。

我们举行这次文学沙龙的场地,位于这座学院别馆校舍的一楼,是专属于我们文学社的。室内的地毯和墙纸都是薰衣草色的,法式窗户旁挂着黑色的厚重的双面窗帘。在那个细脚的古董小壁橱旁边,放着一张戈伯朗织染的沙发。

这座别馆建筑原本是一座哥特式修道院,是在与我们学院合并之后才改建为校舍的,但现在看来这些装饰并无违和感呢。无论是谁初次被邀请来到这里,都会产生一种如同走入安娜苏的女装店一般的奢靡感觉。但是,此处所拥有的绝不单单是美丽和优雅,靠墙一整排的书架上,尽是精挑细选出的图书。因为我校是宗教性女子学校,去学校图书馆所见的大部分是基督教书籍与内容晦涩的图书。因此,反而是在这里,特别收集了那些学校不予收藏的各个领域的图书和资料。是不是有一点儿像私人图书馆?仅仅这些图书便已经能算是我们社团宝贵的财富了。

此外,为了让我们的社团成员能够不受校园内的喧嚣的打扰,心无旁骛地埋头于读书和写作活动,学院还专门为这里安装了隔音墙,窗子上的玻璃也是隔音的。所以我们在这里可以举行所有类型的文学沙龙活动,比如阅读课题图书之后互相阐述感想的读书会,关于某位作家、作者的研究发表会,原创作品的朗读分享会,关于文学整体发展的讨论会等等,不会被学院的其他人或其他活动干扰。

当然,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文学沙龙活动场所,完全是因为前会长白石泉父亲的赞助。这个将修道院改造为别馆校舍的工程是在两年前——也就是白石泉进入高年级部时——她父亲为学院捐献了大量资金的时候开始的。白石家族掌管着我们学院的经营,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因为白石泉是我们文学社当时的会长,所以这个沙龙活动室才能够与改造工程同时,在一楼、光照条件好的东南角上被营造起来。对于我来说,这里真是无法被替代的空间。任何一间教室,都不如这里让人感觉自在。我想大家一定与我有一样的感受吧?即使在家里都感觉读不下去的书,拿到这里便能聚精会神地读下去了;总感觉写不下去的小说,在这里也能运笔如飞了。在寒冷的季节,可以手中端一杯热可可,歪倒在暖炉前的沙发里,评判大家创作的小说;在夏天,可以一边喝着柠檬汁润泽喉咙,一边进行文学论战。没错,这里就是我们文学社成员的梦想城堡。

将活动室的照明度降低到现在这个状态,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氛围,各位感觉很不错吧?蜡烛上细小的火焰,天井中的吊灯,墙壁上的壁灯,所有这些光源发出的光线只能让大家的身影轮廓浮现出而已,真是充满了神秘而庄严的气氛。

如果是平常,我们一定会在这张打磨光滑的桌子上放置着伟吉伍德的茶具和热烤饼,还有散发着香味的果酱。但是今夜,所有这一切都被收起来了。在我们眼前的黑色大理石桌上摆放的是——说起来貌似是与我们沙龙的氛围有些不相称的东西,大家看明白是什么了吗?

对,是个火锅。被抛光发亮的,铜色的火锅。这可是来自法国莫维尔牌的锅哟。

因为今天在场的除了原有的社团成员,还有新生和留学生,因此我要对今天的沙龙活动进行一个更详细的说明:

今天我们将采用“黑暗火锅”的形式进行活动。在黑暗之中,大家将各自所带来的,各种不可思议的食材统统放入火锅中,然后一起品尝。

对于女生,特别是对于我们学院的女学生来说,可能不太熟悉这样的做法吧。但其实我们文学社,在每学期放假之前的后一次文学沙龙,都会以黑暗火锅的形式举行活动。

嗯?你问为什么会有黑暗火锅会?

说起来……咱们社团对黑暗火锅会的历史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初似乎就是因为觉得有趣就开始了——大概一直享用奢华昂贵的食物,出于好奇心也想要尝试一些比较奔放、随意的东西——但是我在各种说法中为认同的是前辈们试图通过黑暗火锅来磨砺自己的感觉。

你们想呀,在黑暗之中吃东西,是不是更能够调动起五官的感觉,细细品味?

将日常司空见惯的光线屏蔽掉,却依旧做着日常所做的事情……如此一来,即便是普通的行为,也能令人在某种程度上体会到不一样的感觉。感受不仅仅依赖于视觉——这对有志于文学者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家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因此,我在各种说法中认同这一种。

例如,我们现在正在享用的热饮。在如此昏暗的地方喝着,是不是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热饮的颜色是奶色还是咖啡色?上面漂浮的是什么?它的味道是甜还是苦?它的样子是黏稠还是顺滑?在这些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送到了嘴边,确实是需要些勇气的吧?当然,请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冲调热饮一定是使用可以制作热饮范围之内的食材。因为说到底,咱们这只是女子的文学社团会。在座的各位平时喜欢的都是些美味的饮料吧?那么即将面对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食材放入其中的火锅……要将其中食物送入口中,感觉还是有点儿恐怖的吧?

在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嗅觉、味觉、听觉还有触觉,它们会有怎样的反应?磨炼五官的感觉,先是感觉遭遇了背叛,然后又得到了释放。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我们举行黑暗火锅会的宗旨。

接下来,我谨说明黑暗火锅会的活动规则:

 

一、在将捞入自己碟子里面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前,是不能再捞其他食物的;

二、火锅中煮的所有东西,大家要一起承担责任,要将其全部吃完;

……

 

我也记不清是哪一次的黑暗火锅会了……那个草莓大福确实是给了我一个教训呢。那次从一开始到结束的味道都变得其甜无比。放进去后大家便拖拖拉拉起来,后内馅儿完全融化在汤里面捞也捞不出来了……会不会这一次也有人带来了这东西呢?不过无所谓,原则就是带来什么都可以的嘛。

说起这些事,我又想起不知哪一次,有人捞出了一块香奈儿的手表。因为是在黑暗中,初只是搞明白了这是一只手表。因为规则是捞出来的东西不吃完就不能再捞其他食物,因此那个人就没法再吃其他东西了,很是抱怨。一直等到吃完了火锅,大家开始享用乌冬面和杂烩粥时,把灯打开来一看,手表竟然是香奈儿的,而且是限量版,大家都兴奋起来。在吃火锅的时候被大家不停笑话好可怜的那个人啊,一瞬间就成了被大家羡慕的对象了。那块手表虽然有防水设计,但是经过高温煮沸,而且似乎还受到过严重的撞击,后来又花了不少修理费才修好。但毕竟是很难买到的限量版,只花些钱修理就能拿到手,我想还是很划算的啦。

那位幸运的女孩子究竟是谁呢……啊对了对了,就是泉,白石泉。那次泉闹得好厉害呀……

——对不起,不知不觉又把话题绕回到她身上去了。我完全不想再让大家沉浸于悲痛之中的,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接着说下一条规则吧——哎呀,初次来参加的同学不要那样害怕啦。当然会碰到难吃到吃不下去的情况,但是后总归会为各位准备点心,把味觉弥补回来的。只要这还是女子社团会,美味的饮料和甜点就是不可或缺的哦。

黑暗火锅会的甜点按规定是要由会长亲手制作的。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为这事费心费力地准备了。去年做过了奶油乳皮、蜂蜜拌梨、草莓巴伐露,而这一次……嘻嘻,就作为后的乐趣吧。

说起那个草莓大福实在是难以忍受,还有蜜瓜味的冰糖浆也同样是难以下咽。那个汁液特别黏稠,还有一股煮烂了的合成香料味道,等到吃完打开灯一看,舌头都被染成绿色了……啊,即使现在说起那一次的味道,依然会全身颤抖啊。今年不会还有人把这种东西给带来吧?真是每次想起来都会冒冷汗啊。

对了,还有一条规则,那就是无论谁带来的东西,即使在火锅会结束之后,都不要透露,也不要互相试探。否则,每次的模式都会被猜出来,那就无趣了。

但是在我们当中,也有人带来了很让人愉快的东西。到现在为止让我感觉愉快的就是燕窝。富含有美肤效果的物质,吃着也很顺口,总之是女孩子爱的食材了。应该说燕窝算是历届食材了。鱼翅、胶原蛋白,这些富含有益物质的食材也大受欢迎,所以今年我也非常期待能有人带来这些美容佳品呢。

此外——

今晚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大家是不是都没有忘记带来呢?

对,就是短篇小说。

虽然说是黑暗火锅会,但我们作为文学社团集会的主要内容还是这个。每次,成员各自写好一篇短篇作品,在吃火锅的同时依次朗读。这次大家应该也都已经写好了,对吧?

在黑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边体验视觉被遮蔽、五官感觉被颠覆,一边听其他成员创作的小说,这难道不是的情景设定吗?这才是我们文学沙龙的精髓。也正因如此 ,我们的活动才能如此长时间地持续举办至今。

以往每次大家所写的题材都是自由的,但这次由于那件事情的发生,抱歉我只得事先规定题材了。大家都要在这个规定题材内进行写作,而且这一次时间上也并不充裕,所以确实是挺困难的。不过,我想各位也可以将这次的创作看作是面向未来的,一次重要的创作练习来对待吧。

——这一次的题材,就是关于前会长白石泉之死。

我和泉是从初年级部以来一直相伴的好朋友。因为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一起,因此我至今仍然很难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周围的人经常说我和泉的性格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泉为人积极、公正,对任何事情都要分出个黑白对错来才行。而我呢,生来身体就比较弱,不那么强健,所以一直是躲藏在泉的影子里安静地存在而已。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友情历经多年,很多周围的同学都很好奇,我们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在一起,会不会有相反的感觉?一般相似的两个人,不是互相强烈吸引,就是互相强烈排斥,而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也是一样,不是互相吸引,就是互相排斥,基本不存在中间地带。但其实随着个体的成长,我们在这方面都会进行聪明的自我控制。无论我们和朋友是相似还是不相似,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都会有一套处世之道,才可以从容地融入社会生活中去,是这样吧?

但是在我们现在这样的年纪就学会这样的处世之道并不容易。因为对我们来说,自己的感情与感受才是重要的、位的。这是相比任何其他东西都必须予以守护的。因此或是将自我抹杀,或者是被他人抹杀自我——女孩子的友情就是如此化的——就如同夺人性命的生存游戏。再加上我们这里,又是这样一所女子学校。大家也有同样的感受吧?

从以上意义而言,泉和我是互补的拍档。我所不擅长的领域,她能够全部予以补足。互相之间不存在排斥相杀,完全是互补共生的关系。我因为一个人去参加志愿者活动而紧张时,她便和我一起去;我因为要不要去短期留学而犹豫迷茫时,也是她鼓励了我;我对课堂辩论感到很困难的时候,她也来做我的练习对象。而反过来,我也相信自己是泉好的拍档。泉所不擅长的烦琐工作——这个社团的活动策划、合宿的安排与预先调查,填大学志愿的调查等,我都可以帮她一起完成。我们两个人简直是合二为一。泉经常对我说:“啊!我要是没有小百合的话真不知该怎么办啦!”其实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没有泉的话,我的许多经历便不会存在了。

社团顾问北条老师曾评价泉和我“简直就像是太阳和月亮一般”。一开始我还觉得他作为语文教师居然只会用这么陈腐老套的比喻,简直不可想象。但如今失去泉之后,我才明白其中的意味。泉确实就是我的太阳,如果没有了泉,我也就失去了光辉。只有泉存在,我才能够存在。

因此,泉去世之后,就如同我自己的半个身体也被拿走了一样,甚至就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自她走后每天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