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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言·品茗

  我自幼从西北向东南,一路南渡,及求学于厦门大学,也就是鲁迅先生整理出《朝花夕拾》的地方,就有了留居厦门的心情与愿望。

这里有山、岛、岩、海,有普陀晨钟、鼓浪夜琴,还有小城春秋里一壶浓酽的工夫茶。
 

“种菊心相似,尝茶味不同。”对于对时间观念模糊的我来说,于此读书观景、起居饮茶,逸畅。
 

次喝工夫茶,是在厦门大学享有“嘉庚建筑”美誉的芙蓉二号楼。同窗陈君,闽漳州人,嗜茶,以工夫茶泡茶法,泡一种名曰“一枝春”的“海堤”牌茶。茶汤之色浓如酱油,茶杯小巧,似半个核桃,壶则如拳。陈君一面娴熟地提壶巡点,一面热情邀呼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们“啉嘚”。
 

“啉嘚”是闽南语,据说穿越回大唐,可以和诗仙李白对话吟诗,而仅仅会讲普通话的中国人,听上去的感觉似比讲日语还复杂。“啉嘚”有音无字,白话就是喝茶。但与喝茶又略为不同:18岁前我喝茶,不论龙井、毛尖,抓若干投入玻璃杯,开水冲下去后就喝。套用《红楼梦》里妙玉的说法,即牛饮。
 

“啉”字的含义,则含了一个“品”字。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里道:“品,众庶也。从三口。凡品之属皆从品。”

这个说法很值得玩味。如品箫、品玉、品酒、品茗,恐怕至少得要俩人才行,如果似汉代才子司马相如《上林赋》里说的“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就很没劲。所以在厦门,谋得一泡好茶的茶客,从不会暗中独享。
 

古早,品工夫茶,一般只有三只娇小玲珑的白瓷杯,专注于茶的色、香、味、意、形。关键还得要“众庶”,有个二品大员在其中,听其语录教导,也不好玩。
 

今人内心寂寞,有好茶,呼朋引伴,七八只杯子也不够用,于是品茗,也成了品热闹。
 

工夫茶冲泡法,据说出自《茶经》,是唐宋以来对品茶艺术的承袭和发展。《茶经》一书我翻阅过多次,书中提及茶有煮、煎二法,提倡清饮,却找不到一丝泡工夫茶的痕迹。也有很多茶书上的注释说:工夫茶,在广东的潮州府(今潮州地区)一带为盛行。
 

多年前,在我有正式单位的时候,因业务关系去了五六次潮汕地区。茶以凤凰单枞和普洱居多,也有铁观音和黄金桂。那里虽也泡工夫茶,却没感觉到比闽南厦漳泉多。想起东坡的弟弟苏辙有诗曰:“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这工夫茶盛行,只谈及潮汕而忽略闽南,恐怕有失一点偏颇。
 

厦门,有大大小小上万家茶店。茶店比米店多,在我来此地二十多年间,一直是常态。骑楼下、山岩间、凤凰树边、三角梅旁,随便支起一张茶桌子,一壶工夫茶,两泡铁观音,三五好友散坐着“话仙”,在闻香、观色、品韵和天南海北的闲谈中,时光就悄然带走了一天的美好记忆。

  这场景,长期以来,是鹭岛百姓人家的一种生活。将其形诸文字,也是可供外地人静心品读的真实岁月。
 

泡工夫茶,用朱泥小壶或盖碗,搭白瓷杯,杯小如橼。淋壶、浴罐,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是需要耗费点“工夫”的。现代人为功名忙、为利禄忙,闲坐品茶,岂不是太奢侈!北方的朋友对此常说一句话:我可没有你们那闲工夫。殊不知,没有了人,又哪有“工夫”?
 

我倒是觉得厦门人的品茗方式,体现出一种不紧不慢、淡然自若的态度。他们不炫耀、不嫉妒、不自大、不眼红,一切都谨守着自己的生活频率。那一份恬淡从容与宁静闲适,直到二十年后越来越浮躁的今天,依然存在。
 

当然,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厦门人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许多老街上的茶桌子已经渐渐消失。小城越发像个现代化的喧闹大都市。北京和上海的朋友一听到厦门房价飙升,也开始笑我:码字的人啊,居之也不易了吧?
 

其实,易与不易,都可以在静坐品茗中体现:端起,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