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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狼魂》
章 放 归 失 败

雪花飞扬,朔风猎猎。
听命山早已褪去一身金装,阔叶林掉落的枯枝败叶被深埋在雪衣之下,静默地为来年的新生酝酿营养。常绿硬叶林也收埋起葱茏,青中发灰,绿得格外内敛,无意与玉树银花争这一时风光。
天地苍茫,雪随着重峦叠嶂深浅错落。握那落山西北麓,与听命山东南边缘交界处,有一片相对平整的洼地,此时亦是冰封雪盖。在皑皑的雪原上,孤零零地停靠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引擎盖冻得发硬,发动机运转后的余温已荡然无存;从上面覆盖的积雪厚度判断,这辆吉普车恐怕在此停歇有些时候了。
吉普车前站着三个人,两女一男,都举着望远镜,向着西北方向眺望。
山川静寂,雪落无声,山坳里偶尔有窸窣的响动——是三人中年纪轻的姑娘在原地蹦跳,试图抖去落在肩头的雪,顺便为冻得麻木的肢体寻回一丝热量。
“嘘,小声点,小夏,别被发现了,狼耳朵可是尖得很哩。”身旁的老汉眯缝着眼提醒她。老汉皮肤黝黑,身量不高,结实精干,额头眼角满是岁月留痕,一双大手如树皮般粗粝,昭示着它的主人经年累月的劳作。
老汉名叫松果阿诺,曾是独龙族村寨里远近闻名的猎人。他从十六岁起便拿起弓弩和猎枪,叱咤于滇西南广阔的森林、草甸、湖泊和峡谷,二十余年的猎人职业生涯给他留下了丰富的狩猎与野外生存经验。2000年前后,整个怒江大峡谷流域被纳入保护区,猎人这一古老的职业渐渐从怒江地区消失;松果阿诺放下猎杀之枪,端起保护之枪,加入高黎贡山野生动物救助站,成为一名专职野外向导,算来也快满二十年了。
此时,松果阿诺与他的两位同事驱车来到两座山峰交界处,便是为了放归他们之前救助的动物。
被他称作“小夏”的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嘴边哈出一阵白气。小夏全名夏玲玲,二十岁出头,刚从云南大学动物医学专业毕业。毕业后学以致用,加入救助站,成了一名光荣的兽医。夏玲玲性子活泼,嘴上答着“晓得啦”,手上的小动作却一直没停。望远镜的镜筒里,一大四小五个黑点在听命山的山口游移,迟迟不肯拐进峡谷。夏玲玲越看越心急,食指不自觉地在空中胡乱戳着,恨不能像按蚂蚁一样按住的那个黑点,然后拖着这支队伍灵巧地转个弯,在雪山冻土间滑行而过,直接到达山口西面的听命湖畔。
半晌,夏玲玲放下挥得酸痛的胳膊,气恼地说道:“这个紫茉莉,白长了一副美丽的好皮囊,竟然这么笨,哎呀,真是太笨了!”
紫茉莉是一只母狼,它和它的四只狼崽正是夏玲玲他们这次放归的对象。如夏玲玲所言,紫茉莉确实称得上是一只“美娇狼”,一身烟紫色皮毛,静如云,动如岚,体态轻盈优美,蓬松的尾巴尖部顶着一簇纯白的狼毛,像是春日里招展的一朵鲁冰花。
夏玲玲还记得初见它那日,也同今日一般,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它烟紫色的皮毛上,如同纤巧的茉莉花点点盛开,它便有了“紫茉莉”这个名字。
按照救助站的计划,在听命山下放归紫茉莉母子后,它们就应当拐过山口,直接拐入听命山和吴中山之间的峡谷,谷中有听命湖,正是夏玲玲他们当初捡到狼崽的地方。又或者,紫茉莉可以带领它的四个子女直接朝着雪山山顶奔跑,越过这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峰,到山的另一头,那里尚有稀疏的牧草覆盖之地,或许能够找到它们所属的狼群。
然而紫茉莉却让他们失望了。它带着狼崽们在山口附近徘徊不前。四只狼崽到了新环境里,一开始还精神抖擞,围绕在紫茉莉身边,在雪地里扑腾撒欢,相互扑咬玩耍。没过多久,新鲜感消磨殆尽,狼崽们饿了,纷纷往紫茉莉的腹下拱去,寻找母亲的乳头。四只狼崽已到了断乳期,紫茉莉分泌的乳汁早已无法满足它们日益变大的胃口,在救助站时,它们食谱上的食材已从母乳转换为肉糜,可想而知,四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在咬住紫茉莉的乳头时,是如何焦急而失望。
值得庆幸的是,它们刚出生便被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捡了回去,在人类的帮助下长到一两个月大,性情不算野蛮,与其说它们是狼崽子,不如说更像狗崽子,因此它们并没有如一般的狼崽一样,一旦吸吮不到甘甜的乳汁,就伸出狼爪子对母亲的胸腹处施以瞎抓乱挠的“酷刑”。它们只是叼住乳头,喉咙里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幸,却也是不幸。
野生动物与人类的相遇,就算双方都怀着善意,结果也有可能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如今摆在救助站众人面前的,便是一道难题。
“冲啊,紫茉莉,别磨蹭了!”夏玲玲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吼了一声,“自由地奔跑!去征服!去捕猎!草原属于你!雪山属于你!”
大概是风把她的声音传开了,紫茉莉似乎有所察觉,往吉普车的方向看了几眼,又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腿边磨蹭的儿女们,可它并没有振作精神,往前踏出一步。
冬日里捕食不易,但是只要回归雪原、回归山野,只要够努力、够拼命,只要狼的贪婪与嗜血的野性还在,紫茉莉总归是可以捕猎到食物的,健壮的岩羊、肥美的野猪、可口的獐子……高黎贡山一带有数不尽的狼的猎物。
紫茉莉本该是这雪域的王者,如今却夹着一条尾巴,与天地齐平的背脊弓成了弯钩状,优雅的肢体小心翼翼地缩着,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它的眼神里写满了忧惧。


《独牙象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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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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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猎人背着一杆双筒土猎枪,兴奋得直咂嘴,两只眼睛因为兴奋而通红,他叫松果阿诺,是高黎贡山野牛寨的村民,是独龙族人。他正仔细地清点着整个象群中公象的数量,不,应该说是象群中象牙的数量。他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这些象牙都被他搞到手,能盖起三间大瓦房,可以风风光光地娶位新娘回家。
黑夜已经降临,火把却将野牛寨附近的老林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声音嘈杂。象群已经被猎人们团团围住了,锣鼓的敲打声、聒噪的喊叫声、爆竹声,甚至还有零星的枪声,响彻夜空。领头的大公象有点慌乱,它刚刚击败老象王,登基成为新象王。老象王被击败后立即离开象群,去往神秘的象冢。
新象王不太走运,刚登基两个月,象群里就走失了一头乳象。它本可以置之不理,只恨自己心太软,禁不住雌象的苦苦哀求,这才带领象群冒险进入人类的地盘;它恨自己经验不足,中了猎人的圈套,为了救这头走散的小象,自己的象群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不!我不能乱!”新象王告诫自己,一旦自己思路混乱,象群将会彻底陷入混乱的旋涡。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且让象群停下脚步,保持安静。它努力让耳朵屏蔽那些可怕的声音,用灵活的长鼻子前后左右探寻气味。大象的视力不佳,在黑夜中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全靠这根堪称“第五肢”的鼻子来探明方向。
终于,它冷静下来,重新认清方向。它回头长鸣一声,向自己的臣民发出了指令,带领着象群向葫芦垭口的方向冲去。只要冲过葫芦垭口,它们就如同鱼游进了大海,人类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找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十几头大象一起移动的气势震天动地,它们径直朝着年轻的松果阿诺冲了过来。松果阿诺早已埋伏多时,他从容地举起猎枪,瞄准象王的头颅,准备一枪将它击毙。他与这头象王是老相识了,这头象王的象牙长度足有两尺半,而且温润洁白,象牙的弧度恰到好处,是象牙中的。他多次追踪过这群大象,可惜总是阴差阳错未能成功。如今,自己绑架小象的计划终于让这群大象成了瓮中之鳖。
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只要打中要害,一枪足以撂倒领头的象王。只要他这边的枪一响,旁边的同伴就会立刻过来支援,这群大象群龙无首,一定会乱作一团,到时少也能打个两三头大公象。
他手指向内一扳,扳动了扳机,咔嚓一声,猎枪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打响,是哑弹!顿时,他冷汗直冒,急忙去拉枪栓,可枪栓似乎是卡住了,他拉了三下才拉动,等再举起枪时,象王已经冲到他面前。
松果阿诺反应神速,他毫不犹豫地扔掉手里的猎枪,抽出背后的猎刀。这柄猎刀他一直十分小心地保养,刃口锋利,在黑暗中闪着银光。他灵活得像只猿猴,朝自己的右侧一歪,躲过了锋利的象牙,并顺势回身向大象的左耳砍去,这一刀在大象的左耳后割开一条血槽,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虽然这一刀砍得很用力,可这种程度的伤对于陆地霸王大象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激怒了这头高傲的公象。它回身用自己灵巧的鼻子狠狠地抽了松果阿诺一下。松果阿诺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甩到一棵大树底下,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这头大象重新调整方向,又一次朝松果阿诺冲锋。松果阿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那根白森森的象牙径直朝自己的前胸捅来,他感觉胸前一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58岁的松果阿诺从噩梦中咳醒,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烈的干咳,咳得他喘不过气。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憋得通红,使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急忙从床上坐起身,咳了好久才慢慢止住。他坐在床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身边,他的孙子阿诺青梅被他的咳嗽声吵醒了。阿诺青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半梦半醒中说:“爷爷,您又咳醒啦?我帮您去倒杯水润润喉咙吧。”
松果阿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说道:“青梅……咳……乖……爷爷没事,你睡你的……咳咳……”
阿诺青梅懂事地点点头,一翻身又睡着了。松果阿诺又断断续续地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来。他颓丧地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身边早已熟睡的阿诺青梅,不禁悲从中来。
“可怜的青梅啊,因为泥石流爆发压塌了他们家的房子,五岁就没了爹娘,只能和我这个又粗又笨的爷爷相依为命。可悲啊可悲,连我这个爷爷的命也不长喽!到时候,青梅你就要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松果阿诺又想到了自己的病,他已经连续咳嗽两三个礼拜了。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感冒咳嗽,可是咳嗽却越来越厉害,经常半夜咳醒,吃了好几副草药也不见好转,他只好到县医院去看。医生给他照了X光,说他的肺部有阴影,有可能是肺癌,让他去昆明的大医院复查。出了医院,松果阿诺的腿就软了,他一辈子在高黎贡山上打猎,从没生过什么大病,连医院都没去过,有点伤风感冒顶多找寨子里的医生开点草药,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得肺癌。他活了大半辈子,死也就死了,只可怜这孤儿小孙子,今后不知怎么办才好。
松果阿诺还没决定是否要去昆明检查身体,他害怕到了昆明就回不来了。到时候万一治不好死在昆明,连送终的人都没有,未免太凄惨了。
身体的病痛加上精神的折磨让他辗转反侧,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自己的一生,包括那场噩梦和那头象王,一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野马奔腾》

奇怪的驱逐战
1
北起青藏高原南缘,南至云南德宏北部,这里是巍峨的高黎贡山。
“高黎”是山中一个古代部落的名字,“贡”是山的意思。而高黎贡山不仅仅是一座山,它还是一条巨大的山脉,拥有大大小小几十座雪山,延绵500多公里,是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相碰撞及板块俯冲的缝合线地带,也是著名的深大断裂纵谷区。这里高达4000多米的垂直落差,形成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样独特的垂直立体气候。
现在是三月初,早已入春,但是高黎贡山的山上和山下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幅美景。山下,万亩花海里,点点的村落、纵横的溪流,都被油菜花染成了黄色,俨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姑娘早已翩翩降临;山上,积雪开始融化,涓涓细流汇成小溪,但是苍茫的大地仍是一片白色,冬姑娘还未卸妆谢幕。
在高黎贡山北侧约3000米海拔的荒漠草原地带,一位上山砍柴的独龙族村民目睹了一场奇怪的驱逐战。
说这是一场战斗,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因为双方力量悬殊,是一场一边倒的对决。
这是发生在一群普氏野马之间的内部争斗。
普氏野马是“普热瓦尔斯基氏野马”的简称,也是目前世界上的野生野马。
说起我国普氏野马的历史,那真的是一段血泪史。19世纪时,地球上除了圈养的家马,还活跃着两大野马种群。一种是欧洲野马,也叫泰班野马,生活在欧洲大陆;另一种是蒙古野马,也就是后来的普氏野马,分布在蒙古和准噶尔盆地的广袤草原。
19世纪中叶,由于战争需要,人类大规模肆意捕杀野马,使得欧洲野马的数量迅速减少。也正因为如此,19世纪70年代末,当普热瓦尔斯基率领的俄国探险队在准噶尔盆地发现大量蒙古野马在奔腾时,他们非常惊喜。而此种野马,也被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为“普热瓦尔斯基氏野马”。亚洲中部栖息着大量普氏野马的消息传开之后,可怜的野马群遭到来自世界各地探险者的大肆追捕和猎杀,部分普氏野马被掳回欧洲圈养起来,留在准噶尔盆地的野马数量则直线下降。20世纪60年代,普氏野马在自己的故乡消失了。
直到1985年,国家林业部门斥巨资从欧美引进了十几匹普氏野马的后裔,在外流亡了多年的普氏野马,才终于回到自己的故乡。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圈养生活,这些来自欧洲的普氏野马已经丧失了野性。在野马繁育研究中心的科研人员数十年的半散放养殖下,这些野马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已经寂静了一个多世纪的准噶尔盆地重新扎根了。如今,普氏野马已经在我国新疆、甘肃等地成功归野,数量也已经增加到2000多匹,形成了大大小小上百支普氏野马群。
这位独龙族村民看到的,就是其中一支普氏野马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