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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门。
  那根本不是我家的门。
  当时我还住在"儿童之家",但这个夏天,他们会安排我借住在一个家庭。那家人姓布莱思,他们住在洛克布雷克斯附近,一个叫作斯特拉莫迪的农场里。
  "儿童之家"的罗兰夫人送我到那儿时,这样向他们介绍:"这是普雷兹,他很乖,只是不太爱说话。他很能干,不过好别让他接触厨房刀具。"
  "你说他不太爱说话……"
  "已经好几个月没说一句话了。"
  "正合我意啊,"那位爸爸说道,"刚好能和我们家杰茜互补。杰茜一个人讲的话等于三百只鸭子那么多。"
  顺便说一下,不爱说话有一个好处--你无须琢磨怎么称呼这两位家长。不能叫他们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并不是你的爸爸妈妈;而称呼他们某某先生夫人什么的也很奇怪;直呼名字就更奇怪了。
  "就算你真的想说话,普雷兹,你可能也插不上嘴。这儿可是布莱思家哦。"
  他没有开玩笑。大多数时候他们讲话都超级大声,且废话连篇,你都搞不清楚是谁在说话,也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是杰茜在说。
  "所有人到厨房来!"
  "等一下!"
  "不行!不能再等了,我们已经等很久了。"
  "我讨厌烤土豆。"
  "和普雷兹打个招呼。"
  "谁是普雷兹?噢,你好。"
  "这儿不是餐馆。"
  "我讨厌坐在这儿。"
  "吃饭不准玩手机!"

  接着他们一起低下头,轻声念诵一段祈祷词。但一说完"阿门",他们又重新开始嘶喊起来。
  "雷,不要够水,让别人递一下!"
  "普雷兹,那个大男孩儿叫雷,这个小女孩叫安娜贝尔,这是杰茜……"
  "这个夏天他会住在我们家。平时他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但是……"
  "你为什么和爷爷一起住?怎么不和妈妈一起住呢?"
  "普雷兹不太爱说话。"
  "他为什么不爱说话?"
  "有些人就是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就那么回事儿。不是所有人都和妈妈在一起。"
  "他不可以靠近刀。"
  "你为什么不可以靠近刀?你捅过人吗?"
  "杰茜,问别人捅没捅过人是非常不礼貌的。"
  人们以为如果你不说话,那你就没有在听。可事实并非如此。比如,那天晚上史波尼克来时,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门铃声。
  那天是星期三。下午茶吃的是香辣鸡翅、沙拉和烤土豆。吃完东西后,大家一起在厨房里打扫卫生。
  这时门铃响了。
  这一家子都没听见,因为他们全在嘶喊。
  "你们干吗都大喊大叫的?"
  "收音机声音太大了,不喊就听不见说话声。"
  "不是那样的。你们无论怎么喊都盖不过收音机的声音,它实在太大声了。如果你们不吵,收音机就不用那么大声了。"
  门铃又响了。
  我从来没开过门,因为一开门就意味着你得和别人说话,有时候甚至是陌生人。
  门铃又响了。007
  这时我想,万一是我爷爷呢?
  以前我和爷爷住在一起,可他遇到点儿小麻烦,然后被人带走了,于是我被送进了"儿童之家"。他们说,爷爷如果把事情搞定,就可以回来,这样我就可以离开"儿童之家",重新和他在一起了。
  也许门外的就是爷爷--他已经搞定了一切,现在就是来带我回特拉奎尔花园的家里去的。
  也许我就要回家了。
  于是我打开了门。
  但那不是爷爷,而是史波尼克。
  我必须得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因为他长得实在非同寻常:
  身高年龄--和我差不多。
  衣着--不一般。比如说:有点儿大的套头毛衣,苏格兰短裙,那种类似战争电影里的飞行员戴的皮头盔,再加上一副厚重的护目镜。
  武器--腰带上别着一把巨大的剪刀,就像一把宝剑。他还有其他武器,可我当时不知道,否则是不会让他进门的。
  行李--一只巨大的黄色双肩包。后来我才知道,他几乎永远都背着那个包。
  名字--史波尼克,不过一开始他可不是那么说的。
  教养--不太好。爷爷常说有教养是很重要的。"在你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教养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他说。史波尼克向我伸出了手,于是我握住它,并上下摇了摇。这就是教养的体现。
  可史波尼克并没有回应。他直接用两只手一起攥紧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当作绳子,将自己拉进门来。
  "梅洛斯?"他说。
  梅洛斯是我的姓。于是我以为他肯定是"儿童之家"派来接我回去的。可能爷爷已经把事情搞定了,也可能这家人打了我的小报告。
  "我也……"他一边把护目镜推到头顶一边说,"姓梅洛斯。"他捶了捶胸口,听起来就像在敲鼓。
  噢,我俩是同姓。
  "咱们是本家!"他张开双臂抱住了我。关于拥抱我并没有太多经验,可如果它凶狠到让你担心自己的肺会从鼻孔里爆出来,
  那一定是个如假包换的熊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尽管布莱思一家很吵,但我相当确定,如果我让一个戴着护目镜、穿着苏格兰短裙的陌生人走进客厅,他们一定会发现的。虽然他们性格随和,但是让一个陌生人随便进门一定违背原则。
  "陌生人!"他说,好像他听见了我心中所想似的,"陌生人!谁是陌生人?我们是同姓。我们,是,一家人!"
  他戴好护目镜,绕过我,径直走了进去。
  "妈妈"背对着门站在客厅里,正准备打开电视。梅洛斯双手朝她屁股上一拍,大叫道:"我,快,饿死了!快带我去你的食品柜!""妈妈"急忙转身,手里的遥控器瞬间掉落,她瞪大眼看了看他,然后又瞪大眼看了看我。我以为她马上就会尖叫,可她并没有。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我从来没见她那么笑过。她说:"噢,天哪,你真是太可爱了,对不对!"
  "是的,"梅洛斯说,"我是很可爱。可爱的人就在这儿,卖萌开始!"接着他用披头士《太阳出来了》的曲调唱起了"梅洛斯来了"。
  "妈妈"看着我说:"他是迷路了吗?"不等我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大家快来看啊!"全家人像雪崩似的涌进了客厅。
  "真是不可思议!"杰茜大叫道,"是爸爸带他过来的吗?"
  "不是,是普雷兹。"
  "普雷兹?真的?"
  "做得好,普雷兹。"
  也许我做了正确的事。
  梅洛斯大步走向前,握了握杰茜的手。
  杰茜大喊起来:"哇噻!你们看到没有?他和我握手了!"仿佛握手是一件极其稀有罕见的事儿,就像人能水上漂,或者长了一头由蛇组成的头发。
  安娜贝尔踩着小碎步走到杰茜身边说:"我也要,我也要。"他俩握过手后,全家人都鼓起掌来。
  有没有搞错?!罗兰夫人带我来到斯特拉莫迪时,他们都对我特别好。这里的食物比"儿童之家"的好,雷让我住在上铺,他们还给了我一双自己的长筒雨靴,用来下地的时候穿,可是没人鼓掌啊。和我握手的时候,可没人争抢啊!也没有人像杰茜对待梅洛斯那样对待过我。她叫他"漂亮的小男孩",还和他互相蹭了蹭鼻子!
  "妈妈"问他饿不饿。
  "问得好!"梅洛斯吼道,"所以我才会说:'快带我去你的食品柜!'快点儿,别让我活活饿死在你们眼前!"
  他"噗"的一声瘫倒在地,仿佛马上就要死了。"妈妈"连忙跑进厨房,拿来了剩余的香辣鸡翅。当你准备吃东西时,有教养的做法是拿出盘子和刀叉,然后坐下来。除非是吃薯条。你可以在公园里吃薯条。可"妈妈"并没有给梅洛斯刀叉或者盘子,也没有让他坐到餐桌那儿去。天哪。她举起一个香辣鸡翅扔到了空中。梅洛斯抬起头看着它。然后这个鸡翅准确地掉进了他的嘴巴里。他嘎嘎大嚼起来,吮吸着它,然后把骨头用手一拉,吐了出来。
  真没教养。
  我想如果换成是我,人们肯定会抱怨的。可梅洛斯这样做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抱怨。他们再次鼓起了掌。
  "妈妈"说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毫无疑问,"梅洛斯说,"我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就是个见鬼的天才,如果你们知道真相的话。"
  "爸爸"进来时,看见梅洛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杰茜说道:"他能留下吗?他能留下吗?求你了,他能留下吗?"
  "可以吧,""爸爸"长叹一声,说道,"不过只能待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