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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精彩书摘
婚庆公司做好了电子版的喜帖,传过来。检查无误,再群发出去,看着邮件发送完毕的窗口陆续弹出,袁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准备就绪。她计划办一场小而精致的婚礼,只请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罗翰的想法同她一样。
“其余的,等蜜月回来,请一顿饭就可以了。”他说。他和袁颖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好几年都没有联络过,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又遇见了。上学的时候,罗翰是班里女生恋慕的对象,成绩好,篮球打得好,长得也很帅,有人说他像流川枫,不过,他性格并没有那么冷淡,跟同学相处得不错。他和他的几个好朋友组成一个小圈子,核心人物是罗翰和一个名叫韩柳的女生,袁颖当然不在其中。有传言说罗翰追过韩柳,被拒绝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恋爱之后,袁颖曾经问过罗翰,罗翰听了就笑,说:“没有,我把她当成兄弟。”
韩柳自然是要请的,袁颖心里其实有点别扭。在她的印象中,韩柳是那种受欢迎的漂亮女生,人也聪明机灵,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三言两语就能赢得人心。大家都喜欢她,同时又免不了嫉妒。对于这种强势而热烈的风格给周围人带来的阴影,袁颖格外敏感,毕竟,她自己也是自命不凡的。当年,袁颖是班里成绩好的学生,所有老师都喜欢她,如果不是高考意外失利,可能她已经在北京的大医院当医生,而不是留在家乡的县城,做个小小的公务员。
无论如何,婚礼是一个女人的高光时刻,她希望以好的状态面对昔日的同学。罗翰出面邀请的这些人,没一个是袁颖的朋友,确切地说,在整个高中阶段,她就没什么朋友。伴娘虽然也是同班同学,其实是她的表妹,但即便是章玉,上学的时候也不怎么和表姐一起玩。
“章玉跟你姑姑说,袁颖怎么像个木头人似的,都不跟我们一起玩?”有一次,袁颖的妈妈问她,她撇撇嘴,抱起书本回了自己的房间。“木头人”三个字久久地在她心里盘旋。她不明白,为什么写作文表达不清的表妹,讽刺别人倒是用词精准。
说破天,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结婚,伴娘是章玉,邀请的宾客中除了亲戚,就是一些老同学。章玉跟她同岁,一路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校,几乎所有的来宾章玉都认识。当地有闹伴娘的习俗,章玉机灵泼辣,擅长应对这种场面。除此之外,一切都西化了:教堂婚礼,冒泡的香槟,鸡尾酒,长长的拖尾婚纱。罗翰的西装是去上海找裁缝定制的。他妈妈说这套西装又实惠又好看,比现成的大牌划算多了,只不过多花了两程火车票钱。袁颖觉得他妈妈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选的婚纱是个外国牌子,就只穿一次的价值而言,贵得离谱。罗翰和她都是公务员,薪水不高,但是袁颖一眼就看上了这套婚纱,信用卡分期付款,买了下来。
恋爱很甜美,轻快得如同一场梦。罗翰向袁颖示好的时候,她还有点迟疑。罗翰跟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长得帅,受欢迎,朋友众多,而她自己不过是趴在角落里只会死读书的人。更可笑的是,她这么用功,结果并没有考好,志愿差了三分,落在本地的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后靠着家里的关系,在老家做公务员,莫名其妙地,人就快三十岁了。
那次聚会,要不是章玉拖着,她也不会去。同学聚会考验人品,能忍住了,不在混得差的同学面前炫耀,需要深厚的涵养。袁颖想,我才不去给你们当下酒菜。可是章玉想去,非要拖着她一起。就在那天,罗翰主动送她回家,走了很久打不到车,两个人一起走着走着,发觉已经到家了。小地方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约会见面都很方便。第二天,袁颖加班,走出单位门口时,发现罗翰正在等她。
这样的情景,如果发生在高中时期,袁颖想,韩柳和她那几个狗腿子似的跟班女生会惊讶得合不上嘴,可惜,这些人都散了,如今各干各的,不再关注罗翰喜欢谁。要办婚礼了,袁颖决定把她们都请来,让她们看看,当年的丑小鸭不仅变成了天鹅,还俘获了王子。尽管罗翰这些年很少运动,发胖得厉害,和过去判若两人,袁颖却仍然觉得,嫁给他是自己充满失败的青春年华中,可圈可点的胜利。光凭这,她就觉得,这场昂贵的婚礼办得很值。
地点选在县城郊外的一家木屋酒店,风格前卫,专做婚庆。虽然县城地方小,人口也不多,仍有不少追求时髦的年轻人在这里举办婚礼。玻璃教堂只是个空房子,神父是婚庆公司职员扮的,长袍的衣料嘶啦作响,起着静电,说话拉着长音。
“我宣布你们—”这种拿腔拿调,像是从古老的译制片里学来的,“结为夫妻。”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夫妻俩走下红毯,几位女宾站在两边,往新人头上抛撒花瓣。韩柳也在其中,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紧身连衣裙,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化了浓妆,从篮子里抓起一把鲜红的玫瑰花瓣,往新人的脸上抛撒。袁颖低下头,看见落红如雨,细而尖的高跟鞋踩了过去。
婚宴在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两边的亲戚朋友都是本地人,热闹一番过后,人渐渐散了。有几个同学要留下来过夜,罗翰早跟他们说好,一定要陪着他跟袁颖住一晚再走。第二天,新婚夫妇就会从酒店出发去火车站,坐火车到上海,再飞往马来西亚度蜜月。袁颖早早地订好了机票,价格非常划算。
人都散了,袁颖回到房间。他们订了一晚别墅,是酒店里宽敞的房型,上下两层,四间卧室,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两男两女留下来。章玉一进来就挑了楼上风景好的房间,窗户对着一片浓绿的山谷,用她的话说:“你们都要出国旅行了,今晚就让我享受一下吧。”
袁颖去一楼的房间里换衣服,那身敬酒服外面缀满亮片,很不舒服。她换上T 恤和牛仔裤,顺便把自己和罗翰带的两套睡衣也拿了出来,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开始卸妆。
门突然开了,韩柳探进头:“能进来吗?”
她进来后,把门关好,说:“客厅是冰凉的,雨下起来没完。你屋里好暖和。”
“小屋子比较暖和。”她说,“章玉屋里估计也阴冷,窗户那么大。一会儿让酒店的人过来调调温度。”
“我刚才试过,空调好像坏了。”韩柳说,她脱掉了高跟鞋,穿着酒店的无纺布拖鞋,肩上披着一条毛茸茸的白色披肩,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屋顶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吹出暖风,发出嗡嗡的声音。
“明天几点的飞机?”她没话找话说。
“下午四点。”袁颖用润湿的化妆棉擦干净全脸,只剩下素颜。韩柳的脸也映在镜子里,妆容娇艳,上学的时候,她就会化妆,自己用电发棒卷刘海,不穿校服的日子,就穿超短裙和非常贴身的牛仔裤,章玉对她崇拜得不得了。后来两个人因为小事闹掰了,章玉跟袁颖说过她不少坏话。
一对假睫毛扔在梳妆台上,韩柳拿起来仔细研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假的,很自然呢。”她说。
“化妆师给的。”袁颖说。她摘掉了长长的眼睫毛,妆也擦掉了,眼睛一下子显得小而无神,脸色也发黄,头天晚上因为怕睡过头,她几乎整夜清醒。车队六点就出发来接人,在那之前她得化好妆准备着。
有人敲门,章玉来了,她也喊冷,已经打电话给前台。罗翰和另外两个留下来的朋友—赵智和李浩成在外面的
门廊下抽烟聊天,从袁颖的房间里,可以听见他们低低的说笑声。
“这酒店的环境真不错,是新建的?”韩柳放下两条睫毛,挨着章玉坐在床上。她在上海工作,只有过年才回来,对家乡的变化很陌生。
“前年就有了。”袁颖说。几个男人在门廊下发出一阵哄笑,就在窗户边上。“生意特别好,提前半年才订得上,别墅只有两间。”
“感觉不到这儿有人。”章玉说,“房间太分散了,显得很冷清,其实都住满了。”向窗外望去,细雨中,一座座小木屋散落在山谷的斜坡上,树木掩映间,露出棕色的尖顶,湿漉漉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章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妖怪路过。”大家都笑了起来。
男生们抽完烟,回到客厅,烧水煮茶,叫她们都出来喝点热的。赵智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包普洱茶,从云南带来的。他是一名旅游杂志的摄影记者,说起自己的工作,大家听着就很羡慕。
“到处玩,还能赚钱,太幸福了吧。”章玉捧着一小杯浓茶,坐在宽大的飘窗上。茶具也是酒店提供的,款式很古典,是不值钱的样子货。
“根本不是玩,”赵智说,又递了一杯给韩柳,“每次一休假,就想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你家还住原来的老房子?”韩柳问道。袁颖坐在沙发旁的脚凳上,觉得杯子里的茶冷得特别快,指尖也冻得冰凉。酒店什么时候派人来修空调?只有一个房间的出风口正常工作。
“没有,早搬走了。”赵智说,“我爸去世后,我妈想换个地方住,就把老房子卖了,在新区换了一套大的。”他说的新区,是指县城北边的那片楼盘,房子设计得好,价格比老城区低,很多人在那里买房子。
“换作我,我也想搬。”章玉说,“太不吉利了。”
“又有妖怪经过。”这次,是李浩成打破了沉默,他是个大块头的男生,在学校时,经常跟罗翰一起打篮球。他说:“我听见有人敲门。”说着,就起身去大门。果然,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带着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年轻维修工走了进来,很快,出风口修好了,热风呼呼地吹了出来。
为了表示歉意,服务员送来一盘水果,章玉顺手拿起一只苹果啃着。
“你非得提这个。”韩柳说,“能不能别提这么晦气的事。”
“这有什么。”章玉说,“人谁无死呢。”她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继续说,“尸体就在,好像就在这附近被发现的,对吧?当年还上了报纸。”
她指的是这片山谷。建酒店之前,这里曾是荒山野岭,密林遮天蔽日,是个自杀的好地方。
“好像是吧。”李浩成接过话头,“真是,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她妈妈还没搬走?”
“没有。”赵智说,“上次回来过年,听我妈说,崔凌妈妈一直住在那儿,就一个人住。”
“她的病好了没有?”李浩成问。
“那种病怎么可能好。”赵智说,“反正从我记事起,邻居都说她是精神病。崔凌死后,她又做过几份工作,没一份做得长。”
“有这种妈妈,崔凌也真可怜。”韩柳说,屋里渐渐地暖和起来,她摘掉了披肩,丢在沙发的硬木扶手上。她沉思着,说:“没错,就在这片山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好几天了。”
“所以,我们换个话题吧。”罗翰说。烧水壶又一次沸腾,赵智把开水倒进小巧的泡茶壶,用壶盖闷住。
“说说你们俩。”韩柳换了一种戏谑的语气,“你们俩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袁颖和罗翰相视一笑。“说来话长。”罗翰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她,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屋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我怎么不知道!”韩柳佯怒,“真的吗?”
“应该是吧。”袁颖说,她的手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不过,我俩那时候并不太熟。”
“是真的。”罗翰看着袁颖,看见她的脸渐渐涨红了,“不过她那时候总和崔凌在一起,不跟我们玩。”不知为什么,有关崔凌的话题再度逼近,像一只秃鹰在空中缓慢盘旋,觊觎着食物。
“你们那时候管我俩叫什么?我可记着呢。”袁颖的语气很轻松,像开玩笑。
“双塔。哈哈,对吧?你们俩都是又高又壮。”李浩成说,罗翰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李浩成夸张地道歉,道歉也是在开玩笑,“都是闹着玩儿的。”
“就你叫得欢。”韩柳说,“不过,崔凌好像不喜欢这个外号。”
没人喜欢,袁颖心里想,没有说出口。她拿起一杯温暾的茶水,一口气喝光,把茶杯放回黑沉沉的檀木茶盘上。
“是啊,为了这个,她还跟赵智吵过架。”
“我叫她黑铁塔,她差点扑过来打我。”赵智说,“我从小就认识她,她性格怪异,多半是她妈妈的遗传。精神病嘛,多少有点影响。”
“就算没有遗传,从小跟着疯子一起生活,性格一定不正常的。”韩柳说,说着还瞥了袁颖一眼,见她垂着眼睛,面色如常,便收住了话头。
罗翰摇摇头:“她的成绩那么好,肯定不是疯,只是我们那时候太小了,谁也不了解谁。”
“确实有那么一种人,”李浩成插嘴进来,“虽然有一点疯病的基因,但是头脑却很聪明。你们记得吧?物理老师喜欢她,说她脑袋灵活。”
“那时候,章玉在班里到处跟人说,崔凌暗恋物理老师。”韩柳说,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章玉一眼。
“拜托,明明是你告诉我的。”章玉说,“你说你看见崔凌去物理老师的办公室,然后哭着出来。”
“表白被拒绝?”赵智说。这家伙和过去一样嘴巴碎、爱八卦,当个狗仔或许更适合他,袁颖想着。她说:“才不是呢。你怎么会这么想?”
“很自然啊,表白被拒绝,然后哭了一顿。”赵智说,“难道另有隐情?”
罗翰说:“为什么要谈她呢?大喜的日子,多晦气。”窗外的雨丝变得密集起来,簌簌敲打着宽大的飘窗。山谷一片静寂。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柳问袁颖。
“很简单,她那次没考好。”袁颖说,“她压力很大,必须得考上大学,如果考不上,她爸爸就会断掉她的抚养费,教育费也不会再给,她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