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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尼娅此刻坐在车里,还带上了字典。字典很沉,放在后座的包里。约斯塔·斯文森一部犯罪小说她翻完了一半,且质量已和上一部相当。现在我可以腾出时间了,她想。于是在网上查找驾校,并在腓特烈斯贝的福尔克驾校报了名。上理论课的教室是一个蓝色的小房间,散发着陈腐的香烟和更衣室的味道,不过理论课本身进展顺利。除了福尔克之外,班上只有一个人与索尼娅同龄,并且他是因为酒驾才来这里,所以不怎么与其他人交流。索尼娅通常坐在这儿,在一群孩子中尤为显眼,上急救课时,老师请她一起做示范。他指着她喉咙那儿假定为呼吸受阻的地方,对她实施海姆立克急救法,他的手指放在她的脸上,伸进她的衣领,在她手臂上来回移动。有一次他还勒住她的脖子,但这还不算糟的,糟的是他们自己练习的时候,被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置于复苏体位让她很难堪,还让她头晕,而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妈妈总是说,“你真是个斗士”,索尼娅也的确是个斗士, 她没有放弃。她本该放弃的,但是没有。“然后用力按压心脏三十次, 并注意他们是否在呼吸。”急救课老师说。<br>
这才是终的关键,索尼娅当时想,呼吸,于是她通过了理论考试。对她而言,问题总是出在实践上,正因如此,她此刻才坐在车里。她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尽管进步有限;她期望自己技艺娴熟,经验丰富。就像她姐姐凯特和姐夫弗兰克一样,他们在八十年代就拿到了驾照。在家乡巴灵,人们常常开着增强型皮卡,突然加速,风驰电掣地穿过乡间。作为成年人的凯特现在害怕各种事故,但在青少年时代,她却以此为荣。她曾经是偷乘事故车辆的大胆女孩,是谷仓舞皇后,是俱乐部和健身比赛中出尽风头的美丽女郎。如果她现在得知凯特当年经常偷偷从后面把车开回家,也一点儿不会惊讶。在巴灵,经常有车从教堂后面的路上偷偷驶过,索尼娅的车也曾不声不响地绕过那里,但这是因为她的驾驶技术太差。汽车作为一件机械装置,总让她弄不明白,所以她的驾驶课经常受到各种问题的困扰。其中的问题现在就坐在车里,坐在索尼娅身边。她叫尤特,理论课教室里挥之不去的烟味就来源于她。驾校里处处都有烟味,而大部分的烟都先去尤特的肺里走过一趟。索尼娅到达驾校时,尤特正坐在福尔克的办公室里,在看脸书还是其他学员的医疗记录什么的。“扎马尾的梅兰妮没有得到医生的许可!”她冲着门口的索尼娅喊道,“她的神经有问题,你知道吗? ” <br>
索尼娅不知道,而且她自己也还没得到医生的许可证明。她的耳朵有毛病,这是从她妈妈那边遗传来的。当她们的头部处于某个位置时,就无法保持平衡。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侥幸逃脱,但后来位置性眩晕却又出现了,全名叫良性阵发性位置性眩晕。不过对索尼娅家乡的人而言,这太过深奥。再说,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不会影响她蹲坐,所以她现在坐在车里,约斯塔的书放在后座上,尤特坐在她身旁。<br>
尤特心事重重,所以没有时间教索尼娅如何自己换挡。索尼娅已经跟着尤特学了半年的车,但仍然不太会换挡。尤特总是主动出手为她代劳,因为如果尤特自己负责换挡,她们就不必转换话题:她儿子要结婚了,她孙子会叫一个很难听的名字,那个未婚妻的着装品位很差劲,她姐夫的妈妈的新丈夫的妹妹刚刚死了。<br>
“泰国人简直不会开车。” <br>
索尼娅和尤特此刻在腓特烈斯贝,正在等绿灯。后一支烟的烟雾飘出窗后又被吸进了副驾驶室,与索尼娅冒出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她打开右转向灯,并留意着骑自行车的人,尤特的手则放在变速杆上。<br>
“我近在教的那个女人叫帕克宝。帕克宝!?绿灯!二挡,二挡,小心自行车!” <br>
在索尼娅为了避让自行车而转向之际, 尤特换到了二挡。<br>
“她嫁给了一个七十五岁的老淫棍。 那家伙成天坐在办公室里, 大腹便便, 身材臃肿不堪。 ” <br>
她们已经朝市中心方向行驶了好一段路, 路上车辆不多,所以尤特可以轻易地换到四挡。 她踩下副驾驶一侧的离合器,然后指了指一家熟食店。<br>
“那儿的肉冻做得不错, 还有热乎乎的熏肉香肠肝酱。 我太喜欢圣诞节了, 怎么都过不腻。 你难道不喜欢圣诞节吗? ” <br>
现在才八月初, 而且索尼娅也不喜欢圣诞节。圣诞节总是围着凯特的购物清单转, 并通过追忆过去的时光而将伤害降到。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想顺着尤特的意,因为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是尤特在开车。实际上,索尼娅对她有几分心软,因为她曾告诉索尼娅,她来自久斯兰半岛 ,家乡在尼姆措夫特那边的一个小村庄。 尤特的父亲在当地经营着一家饲料店,就在学校对面,所以午餐时尤特可以跑回家吃饭。二十岁那年,她搬到了哥本哈根。村治安官的一个弟弟在维兹奥勒郊区有一个多余的房间,那位弟弟本身也是警察,而穿制服的男人一贯是尤特的软肋。现在她住在内陆,在索尔勒,但在当年,她想要做的就是出去跳舞,直到彻底摆脱身上属于丹麦乡下的土味。<br>
索尼娅告诉过尤特,她很难相信尤特也来自日德兰半岛。她从尤特的口音中听不出来,而且她整体上也听不太懂尤特说的话。向左转是“turle¬”,向右转是“trite”,这根本就算不上方言。这只是尤特在不转换话题的前提下,以快的速度发号施令的一种方式。 <br>
“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德兰口音了。”索尼娅现在说。<br>
“你该听听——trite——我跟我妹妹通话时是怎么说的。绿箭头,绿箭头,转弯啊该死,看自行车! ” <br>
索尼娅一边右转,一边想着自己跟凯特通话时会怎么说。不过她已经很少跟凯特通话了,现在她们正朝韦斯特布罗区驶去,目标前方是交通极为拥堵的伊斯特街。而尤特在说,她喜欢把阶梯状的瑞典蜡烛摆在窗台上。圣诞树上还应该有闪光纸,但她儿子的未婚妻却不这么看,在她家里,圣诞树总是得装饰成白色,尤特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正如她不明白福尔克干吗要让那么多外国人进驾校一样。<br>
“他们可以去自己的驾校。”尤特说,“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每次带他们练车,我就——turle-——把命提在手里。” <br>
索尼娅想着久斯兰半岛的饲料店。在她的家乡巴灵,也有一家这样的店。马路对面是杂货店,店名是依老板的名字取的,叫“超级奥格”。现在巴灵已经没有杂货店,没有肉铺,也没有邮局了。农场互相吞并,后只剩下两家,他们清除了所有的牛奶车车道、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的小路以及坑坑洼洼的老路。巴灵犹如一个与世隔绝的文明,位于一片广袤的玉米地上,尽管在此之外的荒野逃过了一劫,没有成为追求效率的牺牲品。那里有大天鹅。尽管人们几乎不再务农,农舍的厨房仍然很大,就像小食堂一般。房间一端摆着一张长长的复合板餐桌,那曾是已经消失的农场工人们用餐的地方;窗边放着现代的橱柜。当他们进来吃饭时,你就不得不从长凳上挪开,而那时的尤特呢,正坐在久斯兰半岛的家里,晃荡着双腿。这是午餐时间,她跑回家吃饭,她坐在椅子上,脚还够不到地板。她穿着红色短袜和格子裙。她妈妈在她面前放了一片白面包。这是她妈妈自己烤的面包,很干很硬,尤特把人造黄油抹在上面。接着,她拿过一包红糖。红糖发出沙沙声。把红糖压进人造黄油里总是很有趣,她可以为此花上很长时间。然后,她会倾听红糖在她口里如何沙沙作响。它在她的唾液中溶化,变得甜滋滋的,就像糖浆。上课铃很快就要响了。铃声一响,她妈妈就大喊着说她要迟到了。尤特不得不朝马路对面奔去,双腿像奋力敲击的鼓槌一般。<br>
“刹车啊该死! 你他妈的看不见人行横道吗? ” <br>
尤特已经踩下刹车和离合器。 她们停在一处人行横道上,瞪着一个穿风衣的惊魂未定的男人。<br>
“你得停车让人! ”尤特说。<br>
“我知道。 ”索尼娅说。<br>
“看起来却他妈的不是这样!”尤特说,松开离合器,挂上了一挡,然后是二挡。<br>
尤特的手机响了。她们挂着三挡驶过韦斯特布罗街。尤特的丈夫上午不用上班, 他找不到遥控器了。<br>
“在篮子里。对,篮子在——trite,打灯,打灯,该死,turle¬,慢点儿,慢点儿! ——烤猪排旁边,我想。” <br>
她们在闪闪发亮的自行车流中驶入伊斯特街。索尼娅眼前一片模糊,她感到快要窒息,但在恩哈夫路的十字路口,她几乎独立完成了一个左转。尤特跟她丈夫已经通完话,但发现了她儿子未婚妻发来的信息和照片,照片上她的孙子穿着洗礼服,尤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她认为索尼娅也得看看照片,但索尼娅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稍晚再看,尤特便把手机放到了仪表盘上。<br>
在车里很难保持界限。当你还在学开车时,得放弃自由意志,有一次,尤特强行要她超过一辆卖热狗的小车。她们此前一直开得很平稳,但随后她们来到街上一个有安全岛的地方。前方还有一辆正缓缓前行的热狗车。索尼娅本不该超车,但她后面的人渐渐不耐烦,开始按起喇叭。“超过去,该死的,超过去!”尤特大声喊道。 于是索尼娅越过中线开到对向车道,超了车,然后又急速返回自己的车道,由于速度太快,差点儿撞到那个卖热狗的人。当然,他当时正拉着车沿着路往前走。“你的双手刚才差点沾上他的鲜血。”尤特说。<br>
索尼娅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不仅愧疚,还唯恐真肇事杀人。现在她们正驶近维格斯莱夫大道,这条路经过西部公墓,尤特决定她们拐过去绕着公墓开一圈。<br>
“那个,我真的很喜欢西部公墓。”索尼娅没话找话地说,“在公墓尽头那边有个小教堂,它的窗户上装有胶合板。我想他们已经不再用它了。那儿还有一条林荫道,两边排列着古老多节的白杨树,还有一个池塘。我喜欢带上一条毯子躺在那儿看书。” <br>
而在尤特看来,看书是为度假者准备的,墓地则是为死者准备的。在尤特的家族中,死者还真不少。有的死于交通事故,还有的是因为癌症或工伤事故而去世的。她母亲还健在,但她姐姐得了肺病,不过这时索尼娅该转弯了。她应该左转。看后视镜,检查盲点,打转向灯,踩离合器。尤特将速度降至二挡,但索尼娅得自己选择车道。她选对了,当车道很多时这并不容易。现在是红灯,她们坐在车里,挂着一挡等待着。在她们右边的车道上有一辆货车,引擎正在飞速转动着。<br>
“土著人。 ”尤特指着那辆货车说。<br>
索尼娅抬头看了看信号灯。绿灯亮了。她松开离合器往前开。货车也一样,接着它开始在索尼娅的前面转弯。从右车道上左转是违规的,索尼娅知道这一点,尤特也知道。尤特摇下车窗,一只手伸出窗外并竖起中指,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按响喇叭。她又按喇叭又竖中指,而她们的车则在绿灯期间停在了十字路口正中央,货车也停住了,驾驶室一侧的车窗摇了下来。<br>
“混蛋!”尤特大喊。<br>
“臭婊子!”货车司机吼道。<br>
索尼娅想着公墓里那些已故的首相。带一条毯子去那儿真是一件惬意之事。她可以躺在毯子上,看着汉斯·赫托夫,鸭子在一旁嘎嘎叫着,大教堂的屋顶在太阳下熠熠发光,犹如新耶路撒冷,或丹麦某个偏远地区的小洞天。远处有汽车的嗡嗡声,近旁能嗅到紫杉和黄杨木的清香;几乎与外界隔绝。从理论上说,一头雄鹿可能会悠然走过;她买了一块曲奇来配咖啡,还从矮树丛中扯了几根青藤。死者不会发出声响,如果她运气好的话,一只猛禽可能会从头顶飞过。于是她就躺在那儿,远离尘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