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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堆满干草的谷仓深处的一只木桶里。光线照在我紧闭的双眼上,因此头八天,所有东西在我看来都是粉红色的。

到了第八天,情况好了一些。我睁开眼睛,看到漆黑的阴影上倾泻下一大片光亮,尘埃和飞虫在其中舞蹈。干草又香又暖,蜘蛛悬在屋瓦下静眠,小虫子“嗡嗡”叫着。这一切都那么美好,让我有了勇气。这一片白晃晃的光亮,经一道金色光柱连到了屋顶,其中有亮晶晶的小飞虫在旋转,我想要碰碰这亮光。然而我像团烂泥般滚了下来,眼睛火辣辣地疼,腰也擦伤了。我透不过气来,一直咳嗽到了天黑。

 

 

等我的双腿长结实了,我就出了门,很快便和一只鹅交上了朋友。那是个值得敬重的家伙,因为她的肚子总是暖暖的,我缩在她的肚子下面,一边听着她的哲学演说,这深深地影响了我。她说,这农场家院就是个联盟共和国,人是勤劳的,所以被选为首领;狗虽然好动不安分,却当上了护卫。我在那亲爱朋友的肚子下面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一天早上,愣头愣脑的厨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些大麦。鹅伸过头去,厨子抓住了鹅的脖子,抽出一把大刀。我叔叔是个警醒的哲学家,跑了过来,开始劝诫正乱喊乱叫的鹅。他说:“亲爱的妹妹,吃了你的肉,农场主就能变得更聪明,能更好地看护我们;吃了你的骨头,狗们就能更有力气保护你们。”他说完这番话,鹅不作声了,因为她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脖子上血流如注。我叔叔跑过去,衔着鹅头飞快地离开了;而我怯生生地走到血泊边,想都没想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味道好极了。我跑到厨房,想看看还能不能再搞一点。

 

 

我叔叔是只深谙世事的老猫,非常老,他教给了我世界通史。

万事初始之时,他刚出生,主人离世,子女送葬;仆佣们载歌载舞,牲畜们得解放。喧嚣与骚乱,一只羽毛美丽的火鸡被同伴们啄光了毛。晚上,一只白鼬潜入,吸干了四分之三的斗鸡们脖子上的血,他们当然再也不能叫了。家院里的场面十分精彩,狗们不时地吞吃着鸭子,马群欢快地踢断了狗背;至于我叔叔,他“嘎巴嘎巴”地嚼吃了六只小鸡,他说,那真是一段美好时光。

人们回来的那晚,鞭打惩罚开始了。我叔叔挨了一鞭,被扯下了一撮毛。狗们被紧紧拴了起来,他们悔恨地哀号着,舔着新主人的手。马儿们又披上马鞍,虔心于自己的职守。被保护起来的家禽们,感恩地“咯咯”叫着。只不过,再过六个月,等禽蛋批发商经过,她们就有五十只会被宰杀。至于我那已故的好友曾所属的鹅群,则拍打着翅膀,说一切都恢复了秩序,齐声赞美农场主是救世主。

 

 

我叔叔虽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承认,情况比以前有所改善。他说,我们早的祖先十分野蛮,到现在森林里还有和我们祖先一样的野猫,抓不到什么田鼠或山鼠了,更常吃到的是枪子儿。还有一些野猫干瘦干瘦的,掉光了毛,在水沟里跑来跑去,发现已经抓不到什么老鼠了。而我们,享受着尘世间的欢乐,在厨房里谄媚地摇着尾巴,“咕噜咕噜”地发出乞怜的低叫,舔着空盘子,每天多也不过挨十来个巴掌。

 

 

音乐是一门来自天堂的艺术,毫无疑问,我们的族类有此天赋。音乐来自于我们的肺腑深处,人类对此了如指掌,他们制作小提琴就是想要效仿我们,想要模仿我们的肚腹。

有两样东西给我们的天籁之音带来灵感——?群星和爱情。人类啊,拙劣的模仿者,可笑地拥挤在地下室里,乱蹦乱跳,以为能和我们相比。而我们要在屋顶的处,在深夜的星辉下,当全身毛发战栗,我们才能呼出这神圣之曲。他们嫉妒得发狂,诅咒我们,朝我们扔石头。他们气得要命,我们肃穆的低嚎,有穿透力的高叫,华丽的狂呼,随性所发的幻想曲,能平复叛逆的猫的灵魂,这一切,他们平淡无味的声音永远无法企及。我们轻颤着发出这些声音,达到高潮时,群星战栗,月色发白。

青春多么美好,那些神圣的梦想真让人难忘!我也曾爱过,也曾用我的男低音咏唱着转调,在屋顶上奔跑。我的一个表妹被我的歌声打动,两个月后生了六只粉白相间的小猫仔。我冲过去,想吃掉他们。我是他们的父亲,这是我的权力。谁能想得到,我的表妹,我的妻子,我想与之共享这顿美餐的人,竟然扑到了我脸上。这野蛮的行径激怒了我,我当场就掐断了她的脖子,然后我就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这一窝猫仔。这些倒霉的小东西一点用都没有,连他们的爹都喂不饱,他们的小肉肉让我的肚子难受了三天。

我对这些激情感到了厌倦,于是放弃了音乐,回到了厨房里。

 

 

我真怀念那完美的幸福时光,我想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重要的经验。

当然了也包括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在池边打个盹儿。一股香味儿从发酵的厩肥那儿飘过来,一根根干草在阳光下闪亮。火鸡们多情地转动着眼睛,任由红色的肉冠搭在喙上。母鸡们在草堆里翻刨着,大肚子贴在地面上吸取着热量。池塘波光粼粼,昆虫们聚在一起乱挤乱爬,在水面上掀起了很多泡沫。小虫子们在白墙上青色的坑坑洼洼处聚集着,使那些凹陷处的颜色更显得发暗。眼睛半闭着,恍然如梦,无所思,也无所求。

到了冬天,蜷坐在厨房的炉火边就是极乐。火舌舔舐着木柴,“噼啪”声中火星飞溅,木柴上的小枝条断开、卷曲,黑烟盘旋,顺着黑烟囱飞上天空。此时,铁扦子旋转着,传来和谐悦耳、令人心安的嘀嗒声。铁扦子上的鸡肉烤成焦褐色,亮晶晶的,好看极了。烤化了的油脂使鸡肉的颜色变得温润柔和。美妙的香味传来,挑逗着嗅觉。舌头不由自主地舔着嘴唇。鼻子深吸着油脂散发出的美味。眼睛欣喜若狂地望着上苍,等着厨子打开炉子,拿出鸡肉,把属于你的那块分给你。

正吃食的,心花怒放;吃饱了的,心满意足;那些躺着在消化的,就更是称心如意了。而余下的,则再也不空虚和躁动难安。幸福不过的,就是那肚满肠肥、暖洋洋地蜷成一团的,觉着肚子里无比地受用,身上的皮都欢喜得要开出花来。一阵精妙难言的痒酥酥的感觉穿透身体,轻轻撩拨着每一个地方。体表体内的每一处神经都十分享受。毫无疑问,如智者所言,如若这世界是一个有福的神灵,那这大地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肚子,永世无歇地在阳光下烘烤着圆圆的肚皮,消化着在里面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