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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瞎瞎

……

瞎瞎渐渐习惯了沙漠生活,能上坡下洼,行走也快了。瞎瞎的听觉格外好,能听出百米外黄羊的轻微脚步,能听声辨出远处老鼠的大小。瞎瞎的嗅觉也好,在天空还晴朗无比的时候,它就能嗅出次日的雨来,还能嗅出茫茫黄沙之中哪儿走过兔子?哪儿走过黄羊?哪儿有狐子出没?这一点,“壮”们自亏不如。只有瘸狼才可以媲美。瘸狼当初为“王”时,除身大力猛外,嗅觉为灵敏,啥危险也能嗅出,因而得到了狼家族的一贯尊重。后来,瘸了。一头更猛的狼叫“王”了。瘸狼就只在心里不安分地“王”几次,过把干瘾。看来,瞎瞎继承了瘸狼的嗅觉天分。

为增强瞎瞎的体质,灰儿常带它外出。凭着超群的听觉和嗅觉,瞎瞎偶尔也能扑只黄老鼠。灰儿很高兴,就也教它些本领。瞎瞎学时很艰难。除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外,别的,因为没法模仿,它学得很慢。灰儿也不急,瘸狼和自己还是壮年,有的是时间教它。功到自然成。

在那个悬着月牙儿的夜里,灰儿又带着娃儿上路了。这次,是带了娃儿去熟悉水源。这种亮亮的、凉凉的液体,是越来越少了。干渴已成为狼摆脱不了的噩梦。幸好有动物,幸好动物有血,幸好它们时时能捕到有血的动物。咂那血,就成为狼美的享受。所有动物中,羊的血好喝。那种带着浓浓膻腥味的液体,叫灰儿们能感受到那种幸福的眩晕和迷醉。瘸狼老嚷唤着要去吆几只羊来。不成哟,那祸儿,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不是还有黄羊吗?虽说那血,没绵羊血那么过瘾。虽说黄羊蹄儿轻捷,逮起来费劲,常常是追个贼死也拔不到一根毛,但邀了同伙,想个法儿,时不时地,也能逮一只。当然,一只黄羊的血,总解不了奇异的渴,但养命总可以吧。

痛快地喝不到羊血,能痛快地喝一肚子水也成。可那液体,也稀罕了。那个沙洼里, 那个有两脚动物住的地方,有个水槽。槽里,时不时的,就有备用的水。现在,也稀罕了。灰儿去过几次,几次有水,几次干干儿的。这儿,是附近有水的地方。灰儿就带了瞎瞎们,来熟悉地形。

瞎瞎早听到了移来的脚步声,用爪子示意妈妈。灰儿也示意它:那是骆驼。骆驼是沙漠里善良的动物,但惹了它,也很是可怕。瘸狼就尝过那可怕,还是它当“王”发烧的时候,带了几只狼,去袭击骆驼。骆驼口一张,浓浓的咸咸的胃液就糊了瘸狼一脸,叫灰儿恶心了好久。灰儿告诉瞎瞎,那是骆驼,别怕它,也别惹它。但记住,那是一种善良至极的动物。

灰儿想不到,善良至极的动物下,会伸出一个不善良的枪口。

 

9.枪响了

就在灰儿带孩子饮水的那个时候,猛子一下子醒了。

豁子女人拨他的脑袋哩。

“有几个黄羊饮水哩。”是女人的声音。猛子抬了头,见女人披了衣服,站在炕下。

“啥事?”豁子问,声音空洞洞的。

“黄羊。几只黄羊,在槽里饮水呢。那黄羊,常来饮槽里的水。”女人说,“可惜没个快枪,沙枪又打不远。一见人来,它们就一溜风不见了。”豁子说:“好办。牵了骆驼,鞭杆儿栓笼头上,逼了骆驼,隐了身,慢慢靠过去。近了,从骆驼肚子下给它一枪。”

“这倒是个好法儿。”猛子一轱辘爬起身,披衣下炕,顺门缝一看,果然有几个模糊的点儿在月光下晃。“要不,我去试试?”猛子问。“随你。”豁子打个呵欠。孟八爷的鼾声却惊天动地。行了几日沙路,他是真乏了。

 猛子来了精神,点了马灯,灯光一下子撑满屋子,把模糊的夜的意味冲了个精光。

猛子穿了衣,装好火药和钢珠,去外面,摸黑解下骆驼缰绳,把鞭杆绾笼头上。望那黑点儿,仍在水槽处晃,想,那黄羊,贼胆也太大,人不到眼前去,它理也不理。也难怪,渴疯了。听得豁子吩咐道:“你的腿要随骆驼前腿。那黄羊可贼得很,见到你的腿,早一溜风了。”

沙漠的夜晚奇异的凉,月儿寒森森的,星星也瑟缩着。猛子打个寒噤,伏下身子,探了头,瞅瞅那几只仿佛也在寒夜里瑟缩的黄羊,用长鞭杆逼了骆驼,叫那墙似的驼身隐了自己,叫那柱子似的前腿隐了自己的腿,斜刺里,向水泥槽移去。

怪的是,那骆驼,时不时打个响鼻,一惊一乍的。那黄羊,有啥好怕的?猛子很生气,狠狠抖抖鞭杆,显是弄疼驼的鼻圈了。它慢腾腾顺从了鞭杆的指引,向水槽边靠去。

月亮很亮。那盘儿,干冷干冷的亮。那干冷,渗透了枪管儿,渗进猛子握枪的手心,沿手臂上延,到心里了。猛子打个哆嗦。他觉出,骆驼也哆嗦着。真是怪事。驼身上的肉嘣嘣跳着,打响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倒没啥,那响鼻声再大,也是骆驼的响鼻,等于在告诉那些猎物:“别怕,别怕,我是个骆驼。瞧,我可没拿枪呀。”猛子笑了。

只是,越近水槽,骆驼抡头甩耳的幅度越大。它显然不想配合身侧这个叫人的东西,利用自己善良的名声,射出不善良的子弹。猛子很恼火,狠狠抖几下鞭杆,撕几下鬃毛,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幸好,老先人发明的法儿管用:用毛绳儿穿了骆驼的鼻圈,才能叫它乖乖顺人的性子。否则,这个身大力不亏的家伙,一旦使起性子,能把人气死呢。

骆驼显然叫猛子弄疼了鼻圈,虽打响鼻,虽哆嗦,但脑袋,终究是安稳了,渐渐便近水槽了。猛子伏下身,从骆驼的前腿交叉的空隙里,发现那几个影儿仍在晃动,只是从水槽处移向栅栏了。这一来,就很糟糕。因为,牧人红脸们就睡在栅栏里,还有羊呀,牛呀,骆驼呀,一开枪,那枪子儿难保不朝它们飞去。

但他很快想出了对策:再前行,把方向错开,把枪、黄羊、栅栏的一条线,错成枪、黄羊、沙丘的一条线。这下,即使子弹不长眼,也叫它咬沙子去。

越前行,骆驼越不听话。猛子抖戳鞭杆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用的劲也越来越大,终于将骆驼挟持到自己需要的地方了。而后,取了枪,从驼身下瞄了。这时,一股山风吹下。也许,把火药味吹过去了。那几个点儿顿时炸了,飞向远处。有一个迟钝些,还没反应过来,猛子的枪就响了。

奇怪的是,那倒地惨叫的猎物,发出的,却不是黄羊声,而是一声声长嚎。

猛子不知道,那个倒地的猎物,是一个可怜的叫瞎瞎的狼崽。他不知道,他那一枪,打碎了母狼灰儿的心,成了母狼灰儿一生摆脱不了的噩梦。

猛子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这分明是狼嚎呀。

“狼来了——”猛子骇极的声音盖了狼嚎,惊醒了沉睡的猪肚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