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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   底

 

白纸黑字,局里让宋杰离开刑警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个社会人了。脱去警服,他才意识到,自己工作了十年的地方,已经和自己没一点关系了。

他离开刑警队时,队长秦南坡约了兄弟们为他送行。那是在秦南坡家里,秦南坡把老婆孩子赶回了娘家。兄弟们说着话。秦南坡一直安慰他:兄弟,离开也好,以后工作压力就没这么大了。你想想,你要还在刑警队工作,怎么照顾小满?

另一个兄弟说:宋队,听说你去长坤保安队了,别看保安队长官小,据说收入可不低。制药行业可是暴利呀。长坤那个王总,把钱都倒腾到国外去了。

秦南坡制止道:没证据别乱说,王文强可是省里有名的企业家,省领导都很重视他们公司。

秦南坡拍下宋杰的肩膀:兄弟,山不转水转,树挪死人挪活。我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腰上在干事。走了好,一了百了。

秦南坡端起半杯酒和宋杰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光了,然后离开座位,打开音响,冲大家伙说:今天我给宋队长唱首歌,算是送行了。《驼铃》的前奏响了起来。秦南坡粗门大嗓地唱了起来:送战友,踏征程……秦南坡一首歌唱完,宋杰发现自己的脸都是湿的,他一摸,全是泪。兄弟们脸上也都晶莹一片。

那天从秦南坡家告辞,他挨个和兄弟们拥抱。抹一把脸上的泪,转身走到街上。落雪了,雪花不大不小,纷纷扬扬,路灯光灰蒙蒙一片。

 

自从离开刑警队,宋杰还没有和局长高龙彬联系过。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高龙彬专门为他准备的。手机是旧的,还是按键式的。他离开刑警队,就另外办了一张手机卡,放进这部手机。他把这部手机一直揣在怀里。高龙彬也留给他另一个号码,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们办重大案件时,为了保密,经常采用这种办法。

他走到街边,拨打高龙彬的新号码,正忐忑着,通了。高龙彬一贯的风格,上来就是一句:说。以前办案时向高龙彬请示,高龙彬也从不废话,电话一通只这一个字:说。他说:王文强的人被咱们逮起来了,他让我打听一下消息。高龙彬在那端沉默片刻,道:一个小时后,我在新来茶馆等你。新来茶馆在公安局的对面,这是他以前和线人见面时经常去的地方。人不多,安静又安全。

他把手机揣回怀里,按了按。和高龙彬通过话,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刑警队办案的状态。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张开着。

他先到保安队里转了一圈,看大家各自忙碌着,冲小崔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

小崔说:队长,你忙你的,这里你放心。

他开上车,先是往左拐去。去公安局应该出门向右拐,他故意拐向左面,绕了一圈,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停车场把车停下来。商场人多,便于摆脱盯梢。他在商场里转了几转后,出门走向新来茶馆。以前办案的习惯,指东打西。刑警队的人在明处,犯罪分子在暗处,只能时时提防。

新来茶馆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一楼是前台和散座,二楼是包间。茶馆里的服务人员他都认识。前台的小姑娘见他来了,叫一声:宋哥来了。他点一下头。小姑娘也不多说,前头带路,直上二楼,向左拐,来到一间包间门口,小声说:高局在里面呢。他点下头算是谢过,推开门。

高龙彬正在里面泡茶,见他进来,往空杯子里倒满茶。他坐在高龙彬对面,叫了声:高局。

高龙彬摆下手道:说正事。苏林,长坤的采购员,违规采购了一批化学制品。之前我们的怀疑方向正确,查实长坤其他采购员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高龙彬说完,目光如炬地盯着宋杰。

宋杰把外套拉开,茶馆里有些热。

恰在自己紧盯运送一批化学制品的货车时,妻子出了车祸,使自己不得不放弃追踪。妻子的死是一场阴谋,自己一直这么怀疑,苦于没有证据。高龙彬此时一番话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说:那就从苏林身上打开缺口啊,抓紧审讯,别让这条线索断了。

高龙彬却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烟,甩一支给宋杰,然后自顾自点燃吸上。高龙彬在办公室从不抽烟,也不允许别人抽。只有办案或分析案情时他才抽。

不,我准备把苏林放了。几口烟之后,高龙彬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熄灭,态度坚决又果断地说。

宋杰吃惊地望着高龙彬。

在苏林身上捞不出干货。王文强为什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他是在试探你。

高龙彬的判断正与宋杰相同。

宋杰马上明白高龙彬为什么要放了苏林。高龙彬不想因小失大——苏林不会了解太多,他就是个采购员,从他那里拿不到证据,还是白忙一场。而放了苏林,一方面让王文强觉得刑警队认为这是一起普通案件,放松警惕,一方面给宋杰一个顺水人情,让王文强消除对宋杰的疑心。

 

一年多之前,外省破获了一起贩毒团伙案,所有证据都指明制毒窝点在本市。刑警队接到了市局秘密指令,要找出这个制毒窝点。那次行动中,刑警队和制毒分子发生了冲突,宋杰还救了秦南坡一命,自己中了一枪。

宋杰养好伤,重新投入行动,不久,妻子杨雪就出了车祸。

撞死妻子的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下雪天,妻子去幼儿园接孩子,就在过马路的一瞬间,肇事车辆把妻子撞飞。司机并未逃逸,而是坐在车内拨打了110和120。妻子被120拉走,在送到医院前死去。他接到电话时,正追踪大货车行驶在山路上。

他赶到医院,妻子已经被一床白床单盖住了。

秦南坡和刑警队几名兄弟立在门口看着他。他掀开床单,看见妻子的嘴角有血溢出。他用手为她擦去,然后把手放在妻子冰冷的额头上。许久,他抬起头,眼泪流了下来。他冲站在门口的秦南坡喊道:肇事司机呢?

拘留所。秦南坡这么答了,便低下头去。

在拘留所,他查看了审讯笔录:刘大成,男,四十二岁,无业,因盗窃被判过三年半有期徒刑。肇事时属饮酒驾车。

卡车是他贷款买的。他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宋杰拿起钥匙,走到关押肇事司机刘大成的房间门前,手抖抖地打不开锁。秦南坡过来拉住他:冷静,别干傻事。

他说:我就想看一眼撞死我老婆的人长什么样。

门终于被他打开了。刘大成半躺在地上,神情漠然。看见刘大成满不在乎地瞥了自己一眼,他弯下腰,伸手从地上把人扯起来,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为什么撞人?

刘大成看他一眼:怎么了,开车在外,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撞人,关我、判我就是了。

他挥拳向刘大成打去,号叫着把后者压倒在地。秦南坡把他拉开时已经晚了,刘大成被他打得满脸是血。

正好有记者为另一个案子在拘留所采访,把这一幕拍下,端到了网上。一时间,群情激愤,评论区里炸锅了,并将之上升到“刑讯逼供”。

刘大成被判了刑,按照普通交通肇事案。

开除是市局做出的决定。当高龙彬把那纸决定推到他面前时,他只看了眼结论,脸色苍白,嗫嚅道:高局,我给你丢脸了。

高龙彬叹了口气:记者只知道报道,他们有谁理解警察办案的苦。

他低下头道:局长,我服从上级的决定。

那么,这是他离开前后一次与高龙彬谈话了。

他抬起头:让我查完手头的案子再离开,行吗?

高龙彬又叹口气:宋杰,你是男子汉,能屈能伸。去长坤吧,王文强对你很感兴趣,我把你离开的风吹给他了。他要请你去。

堂堂静海区刑警队副队长去做一个保安队长,这是对他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