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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
犯人们人挤人站在臭烘烘的拥挤的车厢里,突然流入的氧气让人头晕。在党卫军的叫喊下,他们逐一通过车厢上的豁口。一个车上的党卫军士兵叫骂着把他们推下去,下边的党卫军士兵把他们驱赶到一起。人们杂乱无章地站着,毫无秩序。车厢就好像一个被撕裂的脓疮,里面的东西不断地流出来。      
波兰裔犹太人扎哈里亚斯·彦科夫斯基是后一个跳下车的人。当他想拖下自己箱子的时候,一个党卫军士兵用枪托打了他的手。
“该死的犹太佬!”
不过,彦科夫斯基还是成功拿到了箱子。一个党卫军士兵怒冲冲地把箱子扔给了他。
“你这头蠢猪,这里面有你诈骗来的钻石吗?”
彦科夫斯基拖着他的箱子躲进了人群。
党卫军士兵爬进瓦罐车,用棍棒“清扫”剩下的人。有些人生了病,没生病的那些人也都筋疲力尽,被他们像扔烂布口袋似的扔下来。剩下的还有许多死人。在长途行驶过程中,他们终于从疲劳中解脱了,尸体被安放在角落里。其中一具尸体半直立着,向党卫军露出微笑。
每一个营区的墙面上,或者营区犯人头目的斜面桌上都贴着地图。所谓的“犯人头目”,通常是由一名关押时间长、资历老、经验丰富的犯人担任。犯人很久以前就把图从报纸上剪了下来,那时法西斯大军正春风得意,他们浩浩荡荡穿越明斯克、斯摩棱斯克、维亚济马,朝着莫斯科而去,之后穿越敖德萨、罗斯托夫,又直指斯大林格勒。
党卫军组织着散漫的人群,让他们排成队列。在这些狂暴的野蛮人的押送之下,人们踉跄蹒跚,向集中营移动。
彦科夫斯基成功了。他在队列之间悄悄地滑来滑去,轻巧躲过了党卫军的暴打。在队伍里,没有人会去注意旁边的人。每一个人都不知道未来在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忧心。在恶疾缠身和精疲力竭的重压之下,人原始的自我保护本能便被激发了。这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在甬道上排开,一直延伸向前,穿过了大门,进入集中营内部。
彦科夫斯基的一只手被打伤了。这只手已经变得麻木,虽然长在他的身体上,但好像不是他自己的手一般。而且,这只受伤的手就像敌人一样,带给他可怕的疼痛。但是,他无暇顾及这只手。他必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只箱子上。而这也让彦科夫斯基几乎察觉不到手带来的疼痛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这只箱子通过那道门,进入这所新的集中营。
彦科夫斯基眼神敏锐,他悄悄窥测着周围的一切。密密的人群裹挟着他,通过那道拥挤的大门。丰富的经验此刻帮了他大忙。他麻利熟练地掩藏起自己,没有吸引到党卫军的注意。彦科夫斯基躲在人群中混了进去,没有受到丝毫阻挠。
这可真是一个奇迹!至此为止,他仍然携带着那只箱子。彦科夫斯基控制自己不要在头脑内产生一丝一毫犹豫的想法。他要让奇迹一直发生。此刻,他只有一个疯狂执着的信念:他坚信慈悲的上帝肯定不会允许这只箱子落在那些党卫军手中。
在集合场上,人群再次被整肃。
为了能够维持着不掉队,彦科夫斯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现在,队伍已经进入集中营了。他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踉踉跄跄的,因为这样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困乏在他耳边咆哮着高歌,但是他心里涌起一阵轻松,看着陪伴在自己周围的其他囚犯。
在石质建筑间的空地上,营区理发师已经就位。他们排成长长的一队,拿着小板凳。队伍虽然已经到达,但还是一团乱。新来的人必须脱光衣服,然后去洗澡。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分队长们在浴室入口处愤怒地叫喊着,像驱赶一群鸡一样驱赶着他们。
终于安静了。分队长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那边。筋疲力尽的彦科夫斯基昏昏沉沉地倒在石头地面上。他手上原本尖锐的疼痛已经变成了迟钝的跳动,渐渐地消退了。彦科夫斯基想抬起头看看情况,却大吃一惊——一直待在队伍中的一个犯人,此刻就正站在他面前。而这个犯人,是集中营守卫队中的一员。他对彦科夫斯基说了一句波兰语:“你,不要睡着。”
彦科夫斯基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此时,大部分犯人已经脱得赤条条的。在冰冷刺骨的毛毛雨里,
他们悲惨地当着理发师把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囚服脱掉。他们的头发被理发师手里的推子全部推光。彦科夫斯基试图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脱掉破破烂烂的衣服。此时,那个集中营守卫队的波兰犯人帮助了他。
在此期间,另外两个犯人在四周被丢弃的东西里到处翻找。他们的工作是在这些物品中找到类似口袋一样的行李,拿走进行检查。
对此,彦科夫斯基很是惊慌。
“他们在那儿找什么呢?”
集中营守卫转向那两个人,看起来笑得很友善。
“那是从物资库来的霍费尔和皮皮希。”
他示意彦科夫斯基镇定下来。
“没人要偷你的东西。现在他们已经走了,老兄,赶紧去理发。”
彦科夫斯基光着双脚走在路上,尽力保持着平衡,尖锐的石头硌得他双脚生疼。他走向理发师。
浴室入口处再次发生了骚动。一名分队长冲着人群咆哮。他把犯人们赶进一个大圆木桶。五六个人同时进入一个木桶。他们不得不浸泡在那由于重复使用过久已经发臭的消毒溶液里。
“整个人都泡进去,你们这些臭东西!”
粗粗的木棒在这些光溜溜的脑袋上横扫,让他们消失在那些粪水里。
“又喝多了……”卢迪·皮皮希低声地说。他个子小小的,有点儿弓形腿,从前在德累斯顿是一名排字工人。
霍费尔对他的评论无动于衷。他推了推彦科夫斯基的箱子:“咱们得弄清楚,他们都随身带了些什么……”
当皮皮希向箱子弯下身子的时候,彦科夫斯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浮动着惧色,并把皮皮希推向一边,向他俩叽叽咕咕地说话。然而他们都听不懂这个波兰人在说些什么。
“你是谁?”霍费尔问,“名字,名字。”
波兰人看起来是明白了。
“扎哈里亚斯·彦科夫斯基。华沙人。”
“这是你的箱子吗?”
“是的,是的。”
“你这里面装什么了?”
彦科夫斯基说着些什么,打着手势,同时将双手捂在箱子上面,意图保护这个箱子。
分队长从浴室出来,咒骂着驱赶人群。为了避免惹人注意,霍费尔把波兰人重新推入赤裸的队列。分队长立马就把彦科夫斯基推进去,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他进了浴池。彦科夫斯基只能站在那个大木桶里泡着,同时满怀压力,担惊受怕。
然而温暖和湿润还是在他彻底冻僵的身体上起了作用,他感到一阵舒适惬意。彦科夫斯基由于愉悦而失去了意志力。紧张和害怕消失了,他的皮肤贪婪地吸吮着这温暖。
皮皮希蹲下,带着好奇心打开了箱子。
然而,他马上“嘭”地关上盖子,惊慌失措地看向霍费尔。
“是啥?”
皮皮希再次打开了箱子。但这次,他只开了一条缝。霍费尔弯下腰,恰好能够瞧见一点点里面的东西。
“我的老天爷,快关上!”他嘘了一声,迅速直起腰来,惊慌失
措地看向分队长。他还在浴室那边。
“要是有人看穿了……”皮皮希轻轻说。
霍费尔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快拿开!藏起来,快!”
皮皮希像做贼一样偷看了一眼浴室,同时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拿着箱子匆忙走向石头建筑,然后消失了。
(本文摘自布鲁诺·阿皮兹《群狼环伺》,三联生活书店2020年5月出版。)

逃亡
赌场里,麦斯盖尔、布鲁尔和山魈坐在桌子旁边。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余下的营区长、各类工作组组长犹如醉酒的野兽,在进行后的狂欢。他们自己为自己服务,把能找到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喝了。场面极度失控。他们大喊大叫地闹着。麦斯盖尔和布鲁尔也没少喝,大声咒骂着胆小的总指挥官和卡姆罗特。这帮人根本不顾底下人的死活。瘦小的麦斯盖尔满脸的痤疮都变得苍白了。他用他破碎的声音骂道:“他们全都是一群废物!要是我的话,我让这里一个活物都留不下。明天我们就得滚蛋了,也许今天夜里就得滚。”
布鲁尔突然野蛮地把一个瓶子放到桌子上:“我告诉你,明天那个牢头就会给你下令,把刑讯室清空。放走那些畜生,放走……”
山魈目光呆滞,身子却没有丝毫晃动:“我的刑讯室,我做主。”
“太棒了!”麦斯盖尔欢呼,“山魈,你真有种!你有种吗?我们都怕你。你有种!”
山魈把双手放到桌子上,犹如两块厚板子:“我绝不许任何人带走我刑讯室里的东西。施瓦勒不行,谁都不行!”
麦斯盖尔给了山魈一拳头,又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你有
种吗?”布鲁尔向前探了探身子,预备做山魈的帮凶:“明天?”
山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现在!”
“麦斯盖尔!”布鲁尔喊道,“我们一起干!”
山魈一把抓住了布鲁尔,恶狠狠说道:“你好清醒一点儿。”布鲁尔点点头:“我很清醒。”麦斯盖尔把帽子推到额头上。山魈站了起来。
福斯特听到了脚步声。他从木板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上衣服,悄悄走到自己睡觉的关押室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麦斯盖尔拿着武器。山魈让他把枪放回去:“刑讯室里不许开枪。”三个人走进山魈的房间。山魈从一个箱子里掏出一柄沉重的扳手和一根四棱铁棍,交到那两人手中。“我不能见血。”山魈脸色灰白,冷冷说道。他们走在刑讯室的走廊上,打开了一间关押室的门。
福斯特站在门后面,举着双臂,整个人贴在门上,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他呼吸颤抖,仔细听着一切。
门突然开了,泛着蓝光的、幽灵般的紧急照明灯之下,山魈和那两名分队长的身形清晰可辨。关押室里的四名犯人吓了一跳。布鲁尔和麦斯盖尔打倒了两名犯人。剩下两名刚一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重重击倒在地。这两个人费了好长时间才彻底完成工作,
那四名犯人终于没有一个人再发出任何响声了。其他关押室里的人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惨叫声、呻吟声、喘息声。突然,那间房间旁边的五号关押室里爆发出一声喊叫。不自然的刺耳和尖锐的喊声。接着又有一声喊叫传了出来。
霍费尔和克罗皮恩斯基在黑暗中僵硬地向前探着头,喊叫声传入他们的房间。
山魈骂骂咧咧地踹开门,喊叫声便传了出来。两名分队长冲进去,狠命打着犯人们。山魈用蛮力将喊叫着的犯人们拖拽到走廊上的栅栏门处。他把犯人的头抵在铁架子上,猛地关门。犯人的脖子被轧断了。犯人的身体萎缩成一团,喉咙中发出窒息的咕咕声。然后山魈把这尸体拖回关押室,和其他被打死的人关在一起。“我不想听到任何喊叫声。”他一边说着一边锁上了房门。
由于对杀戮的渴求,麦斯盖尔嘴唇颤抖着。布鲁尔想要冲进五号关押室,然而山魈把他拦住了。“他们是我的。”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走向了其他关押室。“注意,这里面关了六个。”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十分安静。
麦斯盖尔和布鲁尔已经计划好如何杀人了。山魈迟疑了片刻,然后踹开了门。一个身影从关押室里冲了出来,四五个跟在后面。布鲁尔咆哮起来,山魈被撞得跌到了地上。一群人冲了过去,两名分队长怒吼着殴打着这群人。这些绝望的人没有多少力气,山魈却浑身都是力气,他驱散了攻击自己的人,抓住了领头的人。山魈跪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疯狂地撞向水泥地。这场野蛮的搏斗没有持续几分钟,地上的那个人就被打死了。
这场意料之外的反抗让布鲁尔更加狂野。屠杀和酒精让他完全失去了神志。他沿着走廊慢慢走着,大喊:“其他的杂种呢!”
(本文摘自布鲁诺·阿皮兹《群狼环伺》,三联生活书店2020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