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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新的一课

 

“我不去,妈妈,就是不想去!”个性独立的女儿抗议说,“凭什么要我参加你朋友的无聊聚会?”我的女儿玛雅对我给她下午安排的活动毫无兴趣,但我依然想让她陪我去。我还给她讲道理说,参加这样的聚会“是为她好”。她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这种反应夹杂着倔强、坚持、任性,只有十来岁的孩子会这样做。

我站在原地,惊讶得合不上嘴。一方面我不得不欣赏她的坚定,是我把她培养成了一个独立的女孩,而另一方面,我却为她如此对我说话而生气。“她应该时不时地听我的话。”我听见脑海里的一个声音说道。

你也许会猜在这场斗争中,哪一方赢得了胜利,但在得出结论之前,我便愤愤地冲进她的房间,高声宣告:“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必须尊重我。你得马上道歉,并参加聚会。”说完,我转过身,正如她刚才对我的那样,夺门而出并把房门大力甩在身后。

“哈!”我骄傲地告诉自己:“这会让她知道!我们家可不能教出这样一个不懂得尊重人的坏孩子,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这已经不是近我跟女儿的次斗嘴了。她12 岁以后,开始发现自己正在经历着难以理解的情绪大爆发。而像大部分女儿正处于这个时期的母亲一样,我总是陷入自己的情绪狂潮,忘记以一种平和关爱的方式来跟她交流,而这种方式正是青春前期的孩子们所需要的。

引起这一次口角的原因明显在我而不在玛雅。那天晚些时候,我冷静了下来,以一个紧紧的拥抱终结了这场不愉快。当我们回顾彼此是如何激怒对方的时,我怀着歉意坦白:“作为你的妈妈和一个成年人,我本该更加成熟,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你。”

意想不到的是,女儿恳切地望着我的双眼,说:“妈妈,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不该在争论中如此无理,我也应该更加成熟,我已经12 岁了!”

让我羞于承认的是,我内心的某个部分确实因为知道她同样感觉不快而感到释怀,甚至是窃喜——失控的不只我一个,她也有责任。

从那时开始,我深切地觉悟到自己有着怎样矛盾的两面性——一面与玛雅的内心力量紧密联系着,另一面却以盲目无理的方式对待她,使她反感,让我们的关系疏远。我意识到,其中一面是我的真实感受,而另一面则是我非理性的一面——我通常把它称为“自我”(ego)。

一旦我察觉到脑海里“玛雅应该听我的”这个声音并非来自真正的自己,而是来源于我的“自我”,我便不再听命于它。“我已经受够了你的使唤了,”我低声自语。

等平静下来并恢复理智后,我终于可以接受这场闹剧其实是由我的“自我”引发的。如果我忠实于自己,作为一个充满关爱的家长,我永远都不会强迫我的女儿去参加这样一场她根本不愿意去的聚会。这样的强迫完全是出于自私和对女儿的控制欲。

经过了这些年,我已经渐渐明白了我的“自我”——那个常常在我脑海中响起的带有控制欲的、苛刻的、愤怒的声音——并不是真正的我。它也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真我。它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生活应激反应。它由情绪掌控,当我们觉察到它的存在时,便可以驯服它。

当我们学习更好地去驯服我们的“自我”,阻止它用常用的自相矛盾和负能量的话语去激发各种非理性情绪时,我们便能更好地从真我出发,与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真我才是我们的本质,是我们真实的人格。它隐藏在我们内心深处,大部分时间都湮没在“自我”喋喋不休的聒噪和情绪反应之下。我的一位来访者曾经问我:“你的意思是,我们那些盲目冲动的行为,以及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是我们的‘自我’,而不是真实的我们吗?”正是,没错。正如我在我的本书《父母的觉醒》(The Conscious Parent)中解释过的:

 

我把“自我”看作是一幅我们携带在脑海中的自画像,它所描画的我们与我们本质的存在可能大相径庭。我们所有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携带着这样一幅画像。这幅画像在我们幼年时期便开始形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与他人的互动。

我所使用的术语“自我”,是指认识自己的一种错觉。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通过他人的意见来认识自我。我们渐渐以为这个人就是自己,把它当作了真我。这种自我形象掩盖了我们本来的真我。如果这种自我认知形成于童年,我们倾向一辈子都维持这种印象。

 

觉醒的家庭教育的关键在于察觉到我们的“自我”,认识这个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声音,以及它的错误导向。要当好家长,我们就必须认识到“自我”不代表真我。然后,当我们学会区分这个声音,看到它的滑稽可笑,我们便不会再盲目地对待孩子,而那正是“自我”想让我们去做的。

“自我”的声音之所以让我们反应激烈,是因为它根植于恐惧之上。如果你仔细听一听脑海中的声音曾经告诉过你的关于你的孩子的无数事情,你就会发现它们大部分都起源于恐惧。无论是你对孩子有着过分夸张的愿景,还是为他们感到担心或是失望,所有这些想法都来自恐惧。

例如,你希望孩子取得成功。这为什么对你很重要呢?如果细想,你会发现,这是因为你把世界看作是一个恐怖的、互相残杀的地方,因此,你很担心孩子的未来。又或者是,你希望孩子受人仰慕,拥有某种或多种才华。这种期望的背后是什么呢?仅仅是你对孩子天赋的欣赏吗?还是你担心孩子融入不了社会,甚至可能成为一个极其平庸的、在世俗眼光中落后于大多数的人?

在这本书中,我的观点是:我们教养孩子所经历的诸多问题,根源都在恐惧,这正是“自我”的一个特点。我们的恐惧对孩子危害巨大,且他们大多数让人不满意的行为,终都是由我们的恐惧引起的。同时,我会指出,这种恐惧其实是站不住脚的,我们不但完全不需要感到害怕,而且应该认识到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孩子,相信他们的未来,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智慧的宇宙,它与我们共同创造着自己的生长环境。每个人的环境都是为各自的成长和发展而设计的。当然,你也许会反驳,总有些环境和人是完全邪恶的。从这种单一角度看待事物只会导致恐惧和怀疑,我则更偏向于从心理学上的细微差别来理解这些人,所以与其与人对抗,不如从更广阔的维度来认识他人的真实本质,从而更加了解自己。

善与恶亘古恒在,它们促使人类从自身寻找力量以阻止悲剧的发生。关于暴力的存在,人们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只知道它源于童年时的教育使头脑与心灵之间的联结被残忍地割断。这种盲目无知长久存在,因此我们有更多理由要去做个觉醒的家长。孩子在家中学到的盲目反应方式会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释放出来。因此,家长的责任是在家庭环境内抑制这种反应因子的生长,为孩子与自我、与世界建立更有觉醒意识的关系铺路。

只有在摒弃了作为家长的“自我”所做出的盲目反应之后,我们才可以教导孩子无论身在何方都能创造和谐。拥有肯定自我价值、可以自由地做真我的童年,才能开始营造一个和平的世界。

我们的“自我”是如何发展出来的?尽管它总是以暴戾的姿态出现——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但它实际上都是来自精神上的绝望。它源于我们一种自我保护的需要,使我们免于受到家庭教养中那些无意识因素的冲击。从小到大,我们都被灌输了太多的“应该”,以及大量教条式的要求,以至于我们开始错误地以为那样做才是真正的自己。例如,如果小时候被父母或兄弟姐妹嘲笑我们太爱哭,我们很可能会发展出一种死板的、难以动情的个性。我们的情感忠于真实的天性,而“自我”却指使我们佯装坚强,它是我们幼年时创造的自我保护工具,用来避免和抵挡来自所爱之人的讽刺和嘲笑。或者我们可能被这样的父母养大——她们自己无法摆脱自己内心的挣扎、痛苦和伤害,因此在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无法在身边支持我们,导致我们发展出一种或顺从或叛逆的人格,使我们相信必须要变得完美或者引人注目,才可以获得家长的注意。在心理咨询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过无数这样的案例,孩子们披起或顺从或挑衅的外衣,并非他们本性如此,而只是因为他们得到的教养方式迫使他们扮演起这样的角色。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为了适应童年的处境,不得不使用错误的方法,来远离因得不到父母的爱所产生的痛苦,而这些一开始保护我们、使我们免受痛苦的方式,终却化为把我们与痛苦捆绑在一起的锁链。

由于负罪感从小开始发展,太年幼的我们根本无法察觉到,导致我们惯于以为脑海中的声音就是我们自己,无法认识到它并非我们的真实想法或感受,而只是一种我们为了在这个世界求得生存而发展出来的错误人格。正是这种恐惧地专注于求生的错误心态指导着我们的教育方式;也正是这个虚假的自我,成了令我们和孩子疏离的元凶。它使我们远离事实,陷进了“如果是……”和“应该是……”的不安之中。我们逐渐远离了孩子们的天性,把我们的习惯、信念和恐惧强加在他们身上。我们越远离孩子的真我,我们就越否认他们的真性情。拒绝承认孩子的真实自我是对他们的彻底背叛。因为他们会想:“为什么妈妈总看不清真实的我?是因为我是个坏小孩吗?”或是:“为什么爸爸觉得真实的我很丢脸?一定是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人!”

在我的育儿经历中,也曾有过无数的时刻,我对女儿的真实感受被我的“自我”反应所蒙蔽。我没有用她需要的方式和她相处,反而忙于在脑海里设想一些与当下无关的场景。

例如,几天前当她告诉我要尊重她的隐私时,我脑海里的声音就告诉我,女儿正把我拒于千里之外。事实是这完全是我的“自我”在作祟。“为什么她不需要我了?”我脑海里的声音质问道,“难道她不需要我的智慧与陪伴了吗?”这一请求是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产生的健康需求,而我脑海中的声音却编出一个“拒绝”的故事,使我迷失其中。

当我们像这样被“自我”掌控时,便不能给孩子提供真正的支持。我们真实的自己,那个真正知道如何和他人相处的自己,被“自我”劫持了。这种对自我的错误认知自然而然地导致我们也无法正确认识孩子,迫使他们为了在我们身边求得生存,而建立起同样错误的自我认知。后,孩子们也沦为“自我”的受害者!

这也是为什么生儿育女对我们自身成长有着巨大的帮助的原因。当我们在育儿的过程中迷失的时候,孩子拥有提醒我们的能力。我的女儿正是这样帮助我的。基于自身的无力与被排斥的感觉,我们极易陷入情绪的漩涡,从而产生各种反应——厉声发令、频频惩戒,执行着我们自己也没搞清楚的所谓“纪律”。但是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会逐渐看清我们的想法与这种情绪之间的巨大差异,并了解我们对于孩子行为以及突发情况的真实感受到底是什么。

认清“自我”的暴戾倾向和情绪活动可以使我们分辨出真实的自己。要成为一位觉醒的家长,这一点很重要。只要认识到“自我”是如何颠覆我们保持清醒的能力的,当面对某种行为或处境时,我们就可以不被恐惧支配,而是在理解孩子需求的前提下去思考怎样做才是恰当的。

 

“自我”的咆哮

 

当我意识到那是我的“自我”在指挥我时,我用一种十二岁女孩能听懂的语言,为我的女儿解释它是如何运作的。

“当我们不愉快或害怕时,别人无法理解我们。”我说,“我们变成了一只自我保护的猛虎。你身上正在发生这种情况。当你发现我没有花时间去理解你,你在绝望中对我露出了尖牙利爪。自然,我受过的教育告诉我,这样很没礼貌!于是我也亮出了虎妈的牙齿来回应你。其实我该理解你,如果不是受惊或受困,你是不会发动攻击的。”

玛雅专注地聆听着,舒了一口气,把我搂得更紧了。当她感受到了自己是被理解和欣赏的,安下心来以后,我反思了一下我是如何放任自己这样盲目地对待她的。我冲女儿说教、布道、告诫——一切都是出于认为自己全知全能的“自我”。自然而然,女儿自我保护的本能对此做出了反应。

捍卫自我的权威是人的本性。如果是来自内心深处而不是“自我”的话,这权威感便是良性的。我所说的“内心深处”,是指我们不会被敏感的“自我”制造的持续噪音或阴谋动摇的那一面。例如,当察觉到自己就要发怒了,我们依然能保持冷静,要求我们对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怀着深深的敬意。又如,当意识到“自我”准备进行恐吓或惩罚时,我们依然能压抑住这股冲动,寻求其他方法来守住立场。当我们无意中采取了不够觉醒的行为时,我们依然能觉察到。

当我女儿认为我拒绝理解她的感受,她天性强大的真我发声了。然而当我不是以自己强大的真我沉着以对,而是以“自我”来反应时,她的“自我”也被激发了。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自我”与“自我”决斗的战场。当战况激烈时,我并没有想到女儿的某些特定行为并不是由于她本性“恶劣”,而只是针对我的“自我”攻击而做出的正当防卫。我被“自我”层层包裹,无法为她创造一个合适的空间来保留她自己的声音。

明白这一点太重要了。当孩子们没有足够的自由来发出他们真实的声音,而是被父母的条条框框所压住和湮没时,他们便会成长为焦虑而压抑的人。许多年轻人如此不被接纳,不被别人只以他们的本来面目来看待,以至于他们通过多种方式自我伤害。酗酒、吸毒、滥交,甚至自残——这些行为都是呼叫我们接受他们的信号,是他们强烈渴求被看见、被认可及被认识的表现。

读到这里,许多家长也许会为他们过去的错失而苛责自己。我希望,我的书可以给家长带来觉悟,而不是负罪感。当家长踏上觉醒的旅程,一种典型的反应会是回顾往日的错误,并感到遗憾和内疚。我必须提醒家长们,尽管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也是“自我”麻木我们的情感、使我们脱离当下的另一诡计。我鼓励家长们明白这一点:没有任何一个父母是全天候处于觉醒状态的。我们所有人都经历过令我们困惑无助的莽撞时刻。这是为人父母的必经之路。我们不应该纠结于“本该”怎么样,而是将这种意识当作一次转变的机会。如此,我们便会训练自己保持警觉,摆脱过去的羁绊,关注如何在当下的情境中回应孩子。宽恕我们愚昧的时刻,使我们拥抱当下,创造积极的改变。

像我和女儿,如果我一直坚信我是对的,而不是去纠正我的错误,我会压抑女儿的天性,扼杀她正在萌芽的独立性,并把她推上一条自我贬低的道路。在成长过程中,她对我的怨念会日益加深,终将我俩的距离越拉越远,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们却无法沟通。

因此,每天练习觉醒意识很有价值。当觉醒意识提高了,人变得“觉醒”或“警觉”了,我们便会习惯性地区分“自我”引起的应激反应状态和来自真实自我的更平和、更公正的状态。随着我们学习观察情绪反应的规律,以及它们如何使我们背叛自己的内心,我们也更容易从这种恍惚的反应中逃离。甚至,时日增加,我们便不会一开始就轻易陷入这种恍惚状态。一旦察觉自己开始反应,我们就能停下来自问:我该如何和孩子相处?怎样才能把他们当作原本的样子,而不是我认为他们应该是的样子?

觉醒的父母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我们需要不断练习,直到可以清醒意识到“自我”是如何迷惑我们的。庆幸的是,朝觉醒迈进一小步,亲子关系的质量会提升一大步。我们的心越觉醒,我们与孩子的心灵将越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