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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 后记

我经常为人称的事情苦恼。写人称的小说时,往往会犹疑着要用“仆”或“俺”或“私”(以上三种人称都是日文中代表“我”的意思)而不得不停笔。此外,又觉得平常用“仆”来称呼自己显得太幼稚,所以想着什么时候应该用比较有男子气概的“俺”来称呼自己?当一个人认识“自己”时,人称到底具有多大的影响力呢?

收录在本书中的文章是我以前在网络上写下来的日记,特征是一半以上都以“小生”这个人称来记述文章,但是我平常是不会用“小生”来称呼自己的,平常说到自己时都用“仆”。“小生”这种用语是不适用于日常生活当中的。

话虽如此,之所以用“小生”这个人称来写日记是因为觉得,假如用与自己相去甚远的称呼来过日子,或许就会产生一个有异于自己的另一种人格。就如弗兰肯斯坦博士(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小说中的生物学教授)用尸体创造人类一样,我也想用“小生”这个称呼来创造一个只存在于记述上的“非我的日记写手”。

这种做法有一半是带着趣味性的实验,结果就发生了如我预期的现象。当我以“小生”的称呼写日记时,“小生”好像不再只是一个人称,似乎有了“小生”的角色色彩;“小生”又跟小说中的角色有着微妙的差异,小说中的角色是在故事内活动的虚构人物,但“小生”是记述日记的虚构写手。虽我非我,一个没有“小生”这个名字的某个人于焉产生。

误以为这本尽是偷工减料的书籍是乙一的日记而不幸地看完了的读者们,看了这篇后记之后也许会一头雾水。我要言明在先,我跟“小生”是不能划上等号的。我确实是在日记当中写下了自己的体验和想法,但是其中也混杂了“小生”这个非我的人物的意见、行动、过去、观点等。

一开始觉得很好玩,以“小生”这个人称所写的日记都变成了好笑的吹牛故事。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到后悔了,真不该以“小生”这个人称来写日记。这种心态就跟创造出怪物的弗兰肯斯坦博士在实验之后,扪心自问自己做了什么事一样,不经意地创造出一个没有名字的存在是会遭天谴的。

后悔的理由在于读者的反应。阅读网络日记的读者们当然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区隔我跟“小生”。读者看了日记,好像都有“乙一=小生是个奇怪的人”的感想。一开始我觉得这事挺有趣的。但是后来发现,我跟“小生”被一视同仁之后,便开始产生厌烦的感觉。“等等,我不是奇怪的人!虽然跟日记有点类似,但还是有微妙的差异的!”

我好想这样撇清。真是任性。总之,我不知道如何处理“小生”这个东西。后只好将之放弃,停止写日记。

就这样,幻冬舍出了这样的一本书。“小生”一定可以因此而升天成佛的。

 

 

动物园

 

妈妈要杀我的话,她会怎么下手呢?或许是老一套地拿硬物敲我的头;或许是另一个老一套地掐紧我的脖子;还是把我从公寓阳台推下去,再伪装成自杀?一定是后这个。我想,伪装成自杀是聪明的方法了,到时

候老师和同学被问到关于我的事时,他们一定会这么回答:“远藤阳子同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一定是太钻牛角尖了,才会自杀。”

不会有人对我的自杀起疑心。

近妈妈对我的虐待愈来愈直接,愈来愈多肉体上的伤害。我小的时候,妈妈折磨我的方式比较迂回,比如蛋糕故意只买妹妹的份,或是买衣服给妹妹而不买给我,几乎全是精神层面的虐待。

“阳子,你是姐姐,对吧,所以要忍耐呀。”

妈妈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我和小饰是同卵双胞胎姐妹。小饰既漂亮又活泼,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在学校里,不论老师还是同学,大家都很喜爱她。而且小饰常会把吃剩的饭菜留给我,所以我也很喜欢她。

妈妈做饭时总是故意不准备我那份,因此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饥饿状态,但要是我擅自打开冰箱,妈妈就抓起烟灰缸挥过来。我很害怕,根本不敢偷吃。当小饰把盛着吃剩的饭菜的盘子递到饿得挣扎在垂死边缘的我的面前,说真的,那一瞬间,妹妹在我眼里就像天使一样。那是一个将自己吃剩的焗烤红萝卜挑出来放到盘子上,背上有着白色翅膀的天使。

妈妈就算看到小饰把食物分给我也不会生小饰的气。印象中妈妈从不责骂小饰,因为妈妈非常非常疼爱她。

我向小饰道谢,吃着残羹剩饭,心里想,为了守护这个重要的妹妹,我可能连杀人也办得到 。

我们家没有爸爸。从我懂事以来就是妈妈、小饰和我三个人过日子,直到现在我初二了仍是如此。我不知道没有爸爸这件事对我的人生造成了什么影响。不过如果我有爸爸,或许妈妈就不会打断我的牙齿或拿香烟烫我,但当然也有可能一切仍和现在一样。说不定我的个性会变得和小饰一样开朗吧。早上,我一边看着妈妈满脸笑容地端着盛了土司和荷包蛋的盘子迎面走来,一边想着这种事情。那些盘子当然都摆到了小饰的面前,一如往常没有我的份。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看见这一幕比较好,但我就睡在厨房里,想不看到也难。

妈妈和小饰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我的私人物品和吸尘器之类的杂物一起塞在置物柜里。幸好我本来就没什么私人物品,活着并不需要多大的空间。除了学校课本和制服,我几乎什么都没有,衣服也只有零星几件小饰穿旧了给我的而已。我也曾经翻书或杂志来看,但被妈妈发现之后都没收了。我拥有的只有一个压得又扁又破烂的坐垫,摆在厨房垃圾桶旁边,我总是坐在它上面读书、胡思乱想或是哼歌。但我得注意不可以直盯着妈妈或小饰,要是四目相接,妈妈马上就拿起菜刀冲过来了。另外,这个坐垫也是我宝贵的棉被,只要像猫一样缩成一团睡在上面,身上居然就不痛了。

我每天早上都是没吃早餐就出门。如果待在家里,妈妈就会用“为什么我们家会有你这样的孩子”的眼神嫌恶地瞪着我,所以还是尽早出门为妙,要是晚个几秒离开家,身上可能又要增加淤青了。就算我什么都没做,妈妈也会找到理由对我动手。

上学途中,小饰从我身旁经过时,我不禁看她看得入迷。小饰有一头柔软蓬松的秀发,总是神情雀跃地走着。虽然小饰和我在妈妈面前几乎从不交谈,但我们也不是妈妈不在场就会亲密地谈心的好姐妹。小饰在学校很受欢迎,总是和许多朋友开心地谈笑着。我虽然羡慕那样的小饰,却没有勇气请她让我加入她的朋友圈。

因为我完全不认识任何电视连续剧明星或流行歌手,我只要看电视就会被妈妈骂,所谓拥有电视的生活,对我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所以我没有自信能够跟得上大家的话题,结果就是,我没有任何朋友,课间休息时总是趴在桌上装睡。

对我来说,小饰的存在就是我的内心支柱。小饰如此受到大家的喜爱,而自己身上和她有着相同的血脉,我心里其实觉得十分骄傲。

 

箱庭图书馆

此刻,我所在的便利店既非7-11 ,也非全家或迷你岛。与其说这是一家便利店,倒不如说更像是在一间昔日的酒馆里,摆满了杂货,挂上便利店风格的招牌。这里不提供自动取款机和复印机,顾客也寥寥无几。几分钟的路程之外就有一个干净整洁的著名连锁便利店,我是顾客的话,肯定也会选择那里。这家店里一盏荧光灯接触不良,总是忽明忽暗,再加上灰暗的墙壁,人在里面呆久了都会倍感压抑。另外,由于店主缺乏安全意识,店里连监视器都没有,只在天花板上安了一个凸面镜。说起来,面朝马路的一侧也不是玻璃墙,只是普通的墙壁。一般便利店面朝马路的那侧都装有玻璃墙,并摆放着杂志架,进店阅读杂志的顾客会面朝马路站立,营造出店里有客人的氛围。据说,这样做居然还有预防犯罪的功能。另一方面,店里有人会让外头的路人在心理上更容易踏进店门。然而,这家店的店主却全然未曾考虑过这些要素。

我穿着店员的围裙站在收银台前,对面是一位胖胖的大妈。我从购物篮里把商品一件件取出扫描条形码。这台古旧的收银机的外壳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大部分已经泛黄了,而且很难顺利扫出价格。正当我与收银机较劲的时候,大妈不耐烦地咂咂嘴:“你麻利点儿行不行?”

“十分抱歉。”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瞬间,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不过,就算在家呆着,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我既没有热衷的兴趣爱好,也没有可以谈天说地的伙伴。

店内货架上那台天线高高竖起的小型收音机正在播放充当商店背景音乐的电台节目。我在跟大妈道歉时顺便看了一眼手表,差三分十点,很快就要打烊了。这家便利店的特点就是并非二十四小时营业。外面那块暗紫色的招牌上明确写着“早七点开门,晚十点关门”。顺带一提,我穿的围裙也是暗紫色。这种难以形容的暗紫色总让我联想起小学美术课时污浊不堪的洗笔水。我真不明白店长为何要选择这个颜色作为标志色。

扫完全部商品的条形码,屏幕显示出金额,大妈从钱包里拿出钱交给我。

这时,收银台里侧的一扇门打开,岛中走了出来。门的另一侧是小时工的休息室,再里面是办公室。岛中站在我身边,帮忙把商品装进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