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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称我为“小友”

在我收到的众多来信之中,只有两封信称我为“小朋友”: 封信是我 11 岁时向《浙南日报》投稿,收到报社的回
信,信封上写着“叶永烈小朋友”收。那时候,我名符其实是小 朋友。
然而,第二封信是冰心写给我的,信的开头写着“永烈小友”, 写信的日期是 1990 年 8 月 30 日。也真巧,那天正好是我 50 岁 的生日。
50 岁的人,怎么成了“小友”?冰心乃中国文坛耆宿,生
于 1900 年 10 月 5 日,人称“20 世纪的同龄人”,又称“世纪老 人”。她年长我 40 岁。1990 年,她 90 岁,在她的眼里,50 岁的 我也是“小友”。
冰心的信,是用蓝色圆珠笔随手写在白色便笺上的,字迹娟 秀而端正。信是这样的:

永烈小友:
剪报收入(到),您把我描写得太“聪明”了!上月到 北京医院体检,还见到曹禺,他住院已两年了,但喜笑如常, 看不出病容。我还好。

撰安
冰心 1990 年 8 月 30 日

信中提及的“剪报”,是指我 1990 年 7 月 10 日发表在《今 晚报》上的散文《访冰心》。
那是 1990 年 6 月 22 日,我在北京访问她时,年已九旬的她 依然像我过去在电视中见到的那样清秀,思路清晰而敏捷,说话 幽默。她知道我前几日去看望过因脑血栓卧病在床的俞平伯,便笑称自己如今在作家群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俞平伯 跟她同岁,但是比她大 10 个月。除了俞平伯之外,她是中国作 家中为年长的一位了。
她的家门上贴着“医嘱谢客”四字。她曾患脑血栓,又 跌伤了腿,已谢绝各种社会活动,而且很少会客。由于足疾,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之下要垫个小凳子。一头银发一丝不乱,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出生于福州,而长于烟台,所以没有 福建口音。她家是书香门第,她的书房墙上便挂着她祖父的 楷书。
冰心笑称自己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是“误入歧途”。她原是 学理科的,在五四运动的推动下,在北京《晨报》上发表小说、 诗。不久,她转到文学系学习,从此越写越多。1923 年,她前 往美国留学。她说:“我有三个弟弟,比我小得多。弟弟们又有 许多小朋友。他们要我写信,说说异国见闻,我写了一封又一封。 正巧北京《晨报》开辟儿童文学版,向我约稿。我把这些信在《晨 报》上连续发表。我一共写了 29 封信,集成了一本书,叫《寄
小读者》。后来,在 1958 年又写了《再寄小读者》。在粉碎‘四 人帮’之后,写了《三寄小读者》。”
冰心谈及她写得为顺手的作品,是《南归》和《关于女 人》。她说:“《南归》是对我母亲病逝的追忆,写起来不费力, 一气呵成。写《关于女人》时,我用了个别人不知道是我的笔名 ‘男士’,写起来没有思想负担,何况我是女人,很熟悉、了解女 人 —— 虽然我是用男人的口气写的。”
冰心说,作品是她的“孩子”。她没有偏爱哪个“孩子”,因 此也就很难说自己对哪个作品满意。她认为,重要的是,作 家要讲真话,以真情实感去写作。她不赶时髦,不说假话。她喜欢巴金,引为知己,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巴金说真话。 她文债高筑。不过,她不忙于应付约稿。她总是自己有什
么话要讲,才写什么。如果约稿的题目正是她所想写的,她就 应约而写。虽已耄耋之年,她仍在不断笔耕。她说,她只有在 为人题词时才用毛笔。平时她写作,总是用圆珠笔,夹一张复 写纸,留一份复写稿。那份复写稿交给为她编文集的朋友。她 的文集已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印出三集,第四集很快可以送到她 手中了。
另外,人民文学出版社、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出过她的 作品选集。
她很豁达。她说:“我都 90 岁啦,说不定哪一天,说走就 走。我已经把我的一部分字画、书、手稿以及几千封小读者的信, 送给现代文学馆。那是巴金倡议办的,我算是给他凑‘热闹’。 现在,我的家里还挂着 60 年前梁启超题赠我的字,还有赵朴初赠我的字,凡是有上、下款的字画,在我过世之后都送给现代文学馆。”
她关心地问起那“一人之下”的俞平伯的病况,问起曹禺是否仍住医院。她坦率地说,曹禺早期的作品《雷雨》《日出》,超过了他后来的作品。她笑道,那位导演《雷雨》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前院长焦菊隐,是她的学生呢!
墙上挂着她的丈夫吴文藻教授的遗像。她的子女精心地照料着她的生活。她的案头放着的一叠手稿表明,她正在笔耕,她的每一个字都端端正正,一如她那整洁的衣衫、明亮的双眸……
对于高龄冰心,我不敢叨扰。直至一年之后,我因为有问题向她请教,而且这问题非她答复不可,所以在1991 年4 月1日以“小友”的名义再一次给冰心写信。说来有趣,我也有着冰心那样的写作习惯,“总是用圆珠笔,夹一张复写纸,留一份复写稿”,所以至今我仍保存着给冰心写信的复写底稿—— 也正因为这样,我保存了大批作品和书信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