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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悬念

再短的生命,也曾被家人捧在手心。回顾这短短三年的欢笑与泪水, 家属要用多久才能将伤痛过滤掉,只留下美好的风景装裱在永恒的记忆里?

 

 

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对方说:“不好意思,我们等一下要送过去一位亡者。”我一如往常地应答:“请问亡者姓名?几岁?”

 

对方回复名字后,紧接着说出了年纪:“3 岁。”

“好,我知道了。”

 

收到信息后,我便开始上楼布置小朋友的灵堂。接待这么年幼的亡者,我希望能给他一个温暖的小天地,让他过来时不会因为陌生而感到害怕。

 

灵堂布置得差不多了,我退后一步端详,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又赶紧跑去买了几包小馒头和水果软糖。我想,我小时候喜欢吃的,或许他也会喜欢吧。

 

一个小时后,家属带着无声却汹涌的悲伤来了。这是我次帮家属点香时双手忍不住颤抖,因为我看见孩子的双亲已经伤心欲绝到讲不出话,只是泪如雨下。所以,我选择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们,或许,沉默比声嘶力竭更能释放这份深不见底的哀伤。

 

第二天,孩子的灵桌上除了有我帮他准备的糖果外,还有家属带来的玩具和饼干,甚至还有他喜欢的 iPad,里面一直播放着他常看的动画片。动画片播放了好几个钟头后,我走过去把它关掉,并以大姐姐的口吻对他说:“看太久啰,这样对眼睛不好,稍微休息一下。”

 

转过头去,我看见他的爸爸妈妈对着我露出难得的笑容,这时我才有机会跟他们说:“爸爸妈妈,你们帮儿子带来了好多东西,但是有一样是不是忘记带来了?”

“是什么?”他们对我的问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应该带他平常用的汤匙来,以他的年纪,应该都还不太会用筷子吧。”

 

听了我的话,他们更惊讶了,然后才恍然大悟,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儿子现在吃饭应该很不方便吧。就这样,我跟孩子的父母拉近了距离,也感觉自己跟这个孩子更亲近了。看着灵桌上那张他在草地上疯玩、天真又可爱的照片,我就觉得更心疼了。

 

我冒昧地问了一下承办人:“请问孩子是怎么离开的?”

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不知道,死因不明。他原本在幼儿园上课,吃了感冒药突然就走了。”

 

承办人那句“死因不明”在我的心头像团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因为这几个字代表的是:这孩子难躲解剖的“那一刀”。

而“那一刀”打开的不一定是真相,却一定是家属撕心裂肺般的伤痛。

 

这是一桩上了新闻的社会事件,牵扯到复杂的责任归属,所以我并没有轻易帮家属做任何悲伤辅导,只是默默地在一旁陪伴着。

直到有一天,来了三位拈香人士,孩子的爸爸对他们说:“我们真的不想再追究了,但是法律规定还有一些手续要履行。

 

我和孩子妈妈的意思是,让孩子快乐地去当天使就好。” 其中一位男士深深地向爸爸鞠了一躬:“如果未来有任何 需要我们帮忙的,请您尽管开口。”

“你们真的辛苦了。”二位女士也频频鞠着躬。

“加油!”他们三个人后给了亡者父母一个又一个 90 度的深鞠躬便离开了。

 

我推开门,送他们走出去。看着这三位拈香人士的背影远去,直到他们变成三个小黑点,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也是悲痛的。

 

我次开口过问这件事情:“刚刚那是幼儿园的人 吗?”爸爸点点头,带着遗憾说:“他们每天都会来看孩子。其实在幼儿园时,孩子跟他妹妹都很喜欢园长,我相信他们

也都是爱孩子的。”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原谅和放下,尽管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毕竟孩子是在幼儿园离世的,身为孩子的父母,说不想为孩子讨回公道也是不可能的。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挣扎,不管新闻怎么挖掘,法律怎么规定,身为父母却只想让孩子快乐,不用解剖就不用再受一次苦。

 

想到为了厘清孩子的死因,那么小的孩子还要再挨上一刀,我就心痛。逝者已逝,再纠结这些责任归属意义有多大呢?我看着躲在爸爸身后的亡者的双胞胎妹妹,便试着转移话题,增加一些对话的温度:

“妹妹一直都这么害羞呀?”

“以前不会这么害羞,这几天带她去跟以前的朋友玩,她都无法热络起来。”妈妈无奈地说。

“可能是因为哥哥离开了。”

“对,她以前都是躲在哥哥背后,被哥哥保护,现在变得没有安全感了。”

“妹妹会找哥哥吗?”

爸爸点点头说:“昨天头七只有妹妹看到了哥哥。她说是哥哥先叫她的,然后他们还一起玩了游戏……”

 

3 岁的孩子不会说谎,知道儿子回来过,妈妈悲伤的表情中透露出一丝欣慰。渐渐地,爸爸妈妈可以笑着面对亲友了,是孩子让他们经历伤痛,也是孩子给了他们力量。

 

告别式当天,门口来了一辆游览车,里面坐的全是疼爱孩子的叔叔阿姨和他的小伙伴们。诵经结束,跟随着师父的摇铃声,几个小朋友捧着牌位,撑着雨伞前进着,而爸爸却只能像个孩子王似的跟在队伍的后头。

“弟弟,上车啰!上车啰!”我喊着,将孩子的灵柩迎上灵车。

 

 这时,妹妹从殡仪馆里跟着阿姨走了出来。经过我身旁时,妹妹低落无助的心情毫无遮掩地全写在脸上。她或许不懂天堂在哪里,但是她肯定知道自己从此“少了一半”。

兄妹俩原本“一人一半”的旅程,就要到终点了。我安排妹妹坐上灵车,让她陪这个打从娘胎开始就跟她形影不离的哥哥走后一段路。灵车缓缓向前,妈妈走在灵车的后头,灰色的天空格外寂静,这场告别式上的人们,内心却充满了无声的呐喊。

 

再短的生命,也曾被家人捧在手心。回顾这短短三年的欢笑与泪水,家属要用多久才能将伤痛过滤掉,只留下美好的风景装裱在永恒的记忆里?我知道要花比三年更长、更远、更久的时间,但我仍诚心地祝福他们,希望这些悲伤能尽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