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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生

三十年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因工作机会,次踏入西藏这片净土,也正是这次因缘,让我深切体验到了那时的西藏。好似上天注定,在不经意间,我经历了这次巨大的精神冲击。我与西藏这片净土的不解之缘,由此开始。

 

 

夏河的夜

这次藏地旅行,源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旅游总局举办的一次国际旅游展览。自我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分配到兰州化学工业公司,已在大西北工作和生活了十多年。我的本职工作是有机化工工程师,因为从小有着对绘画和摄影的爱好,常常被公司机关从厂里借调出来。那次展览,我被选中担任甘肃馆的总体设计工作,需要前往位于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的拉卜楞寺进行采访拍摄。

七月中旬某个炎热的夏日,我们从兰州出发,抵达夏河县时,已是下午六点。八十年代的夏河县城,只有一条用碎石铺成的街道,长约一公里,街道两旁是一些破旧阴暗的藏族、回族手工作坊,制作一些牧民用的日用器具和宗教物品,如唐卡、转经轮、经幡和铜制的小佛像。沿着这条小道走到西端,就是拉卜楞寺了,那里是一片山谷与河滩形成的盆地,寺庙的建筑群面朝南,对着松林覆盖的曼达拉山,背靠土黄色的龙山,湍急的大夏河在寺前山脚流过。

晚饭后,这条小道上已空无一人,暮色渐浓,凉风习习。银白色的月亮已升起在高原暗蓝色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混合着暗淡的黄色街灯,照亮了高低不平的碎石街道。街道两旁古老的作坊和店铺都已上了门板。

大大小小的野狗,有的在街上溜达,有的蜷缩在店铺前的青石板台阶上,眼前的景色,显得有点悲凉。

极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低沉的声音,好像是天际轰轰的雷鸣声,又好像是在夜空中巡视的天神轻轻地相互召唤。细听之下,却是诵经声。我缓缓西行,独自一人步入已成黑色剪影的庙群之中。灰紫色的暮色衬着暗蓝色的苍穹,大群乌鸦在高大的白色佛塔、红褐色的石块和黑白相间的大小殿堂上空盘旋。诵经声一点点近了,清晰了。它们从大经堂的高高围墙中传出,如海潮汹涌,一阵又一阵,低沉而有力,永无穷尽。

我孤独一人,站在暗蓝的苍穹下,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中,沉浸在虔诚的诵经声里。我的内心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平静和从未有过的激动。这平静和激动同时出现,如灵光一闪!

如果说,当时的感受只是某种程度上的心灵触动和醒悟,那么第二天的经历,终于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强烈冲击,成为铭刻在我心中的毕生烙印。

 

 

唤起内心的诉求

第二天傍晚,我们开着吉普车从山坡上的小路开下来,开上县城的主街。这时令我们非常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在街道两旁行走或在店铺中购物的藏民,不分男女老幼,都纷纷跪倒在街道上,朝着我们这辆缓缓而行的吉普车,双手合十,扑倒在地。一路上我们的汽车所到之处,人们不断地跪倒和祈祷,有的甚至全身都伏倒在粗糙的碎石地上。周围突然变得异样的宁静,静到只有我们的车轮与碎石地面滚压的咔咔声、人群伏地时的

声。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惊得目瞪口呆,心怦怦地跳。能做的,只是本能地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中祈求神,保佑眼前尘土中的芸芸众生。我从车子的前窗和小小的后窗望出去,街道前后再无别的车辆,只有我们这一辆汽车,孤零零地缓缓前行。我当时惊慌得忘记了手中的相机,但在我的脑海里,眼前的景象已经永远定格下来: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下,在灰蒙蒙的暮色中,风扬起街上的尘土,卷起人们破旧的衣裤,吹乱他们粘满黄土的头发,人们长久地、默默地跪在路边,祈拜着。

这短短几分钟的经历,唤起了蕴藏在我内心中多年的诉求。原本这种诉求是模糊不清的,也许只是一种内在的、本能的冲动,像人在饥饿时对食物的欲求,在精神空虚时对目标的寻求和寄托。但从这一刻开始,这种追求一点点清晰起来。我明白了,那是我心灵上对寻找人生真谛、人生目的,寻找人世间的真、善、美的渴望。我忽然也明白了,这正是我在寻找的摄影主题,就是用摄影的方式,去发现人们的内心活动,去记录人们的精神信仰。在我次面对这些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时,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也是一样,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苦苦地寻求着人生的答案,不懈地追求着他们的精神目标。

后来当地人告诉我们,就在我们到的当天,嘉木样六世活佛也来到了拉卜楞寺,他的座驾也同样是一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车。在这个偏远的山区,汽车是难得一见的,藏民们一定把我们的吉普车误认为是嘉木样六世活佛的座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