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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贺矢一《国民性十论》中文译注版的意义

 

吉田富夫

日本佛教大学名誉教授

(李冬木 译)

 

芳贺矢一在日本明治四十年(1907)出版了《国民性十论》。当时正在日本留学的周氏兄弟很快就注意到了该书,从中受到了种种启发,并且在各自的工作中留下了痕迹。此后经过一百多年,在2018 年,这本书经过中国学者李冬木、房雪霏夫妇的严谨校订和翻译,在中国出版了译注本。

那么,这些事情具有怎样的意义呢?

首先,是芳贺矢一的《国民性十论》具有怎样的历史意义?众所周知,日本在那个时期正处在所谓“近代化”的途中。所谓“近代化”,就是欧化。为此需要做什么呢?需要做的就是用作为自己模板的欧洲的“眼睛”来重新审视自己。在《国民性十论》出版前后,很多欧洲文献被翻译出版,就是出于这个缘故。在这当中,《国民性十论》之所以引人注目,就在于它超越了对欧洲文献的简单的翻译和“山寨”处理的水平,提出了“国民性”这一独特的文明批评视角。

现在应该关注的,不是芳贺的论点哪个正确哪个不正确这种水平的问题,而是“国民性”这种批评视角。周氏兄弟依据他们的“拿来主义”把国民性视角作为自己的武器之一来把握,也正是由于他们看重这一视角。其中,周树人将那把“火”毫不留情地烧到了中国人的国民性上,不久便严峻地凝视“吃人”的现实,写出了《狂人日记》,成为“鲁迅”。对此的详细分析,本书所附李冬木教授的解说和论文都写得很清楚。

从那以后,一百多年过去了,但日本和中国现今仍还都处在“近代化”的途中。

日本自那以后,就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突进到了不可理喻的对外扩张主义的“近代化”当中,不仅伤害了近邻各国,也伤害到自己,一度丧失了一切。其“国民性”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周氏兄弟的中国,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历程,现在也还处在“近代化”的途中。

不只是这样,曾经一度作为亚洲模板的欧洲本身,也面临着包括难民问题在内的各种各样的难题,正迎来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去向的挑战。“国民性”作为文明批评的视角,不仅在亚洲,即使从世界范围来考虑也仍然没有丧失意义。我们现在不正处在超越对芳贺矢一论点的一一评价,而从各自的国民出发来重新思考何为“国民性”的时期吗?

 

  

 

《国民性十论》的写作特点和内容

(节选自导读)

 

李冬木

 

《国民性十论》是芳贺矢一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社会影响的一本书。虽然关于日本的国民性,他后来又相继写了《日本人》(1912)、《战争与国民性》(1916)和《 日本精神》(1917),但不论取得的成就还是对后世的影响,都远不及《国民性十论》。书中的部分内容虽来自他应邀在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所作的连续讲演,却完整保留了其著称于当时、富于“雄辩”、以书面语讲演的文体特点。除此之外,与同时期同类著作相比,该书的写作和内容特点仍十分明显。

前面提到,在日本近代思想史当中,从“日清战争”(即甲午战争,1894—1895)到“日俄战争”(1904—1905),恰好是日本民族主义空前高涨的时期,而这同时也可以看作“明治日本”的“国民性论”正式确立的时期。日本有学者将这一时期出现的志贺重昂(Shiga Shigetaka,1863—1927)的《日本风景论》(1894)、内村鉴三(Uchimura Kanzo,1861—1930) 的《代表的日本人》(1894、1908)、新渡户稻造(Nitobe Inazo,1862—1933)的《武士道》(1899)和冈仓天心(Okakura Tenshin,1863—1913)的《茶之书》(1906)作为“富国强兵——‘日清’‘日俄’高扬期”的“日本人论”代表作来加以探讨。就拿这四本书来说,或地理,或代表人物,或武士道,或茶,都是分别从不同侧面来描述和肯定日本的价值即“国民性”的尝试,虽然各有成就,却还不是关于日本国民性的综合而系统的描述和阐释。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四本书的读者设定。除了志贺重昂用“汉文调”的日语写作外,其余三本当初都是以英文写作并出版的。也就是说,从写作动机来看,这些书主要不是写给普通日本人看的,除本面向本国知识分子、诉诸“地理优越”外,后面的三本都是写给外国人看的,目的是寻求与世界的对话,向西方介绍开始走向世界舞台的“日本人”。

芳贺矢一的《国民性十论》与上述著作的显著不同,不仅在于它是从“国民教育”的立场出发,面向普通日本人来讲述本国“国民性”之来龙去脉的一个文本,更在于它还是不见比于同类的、从文化史的观点出发、以丰富的文献为根据而展开的综合国民性论著。作为经历“日清”“日俄”两战两胜之后日本人开始重新“自我认知”和“自我教育”的一本“国民教材”,该书的写作方法和目的,正如作者自己所说,就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通过比较的方法和历史的方法,或宗教,或语言,或美术,或文艺来论述民族的异同,致力于发挥民族特性”,建立“自知之明”。

全书分十章讨论日本国民性:(一)忠君爱国;(二)崇祖先,尊家名;(三)讲现实,重实际;(四)爱草木,喜自然;(五)乐天洒脱;(六)淡泊潇洒;(七)纤丽纤巧;(八)清净洁白;(九)重礼节,讲礼法;(十)温和宽恕。其虽然并不回避国民“美德”中“隐藏的缺点”,但主要是讨论优点,具有明显的从积极肯定的方面对日本国民性加以“塑造性”叙述的倾向。、二章可视为全书之“纲”,核心观点是日本自古“万世一系”,天皇、皇室与国民之关系无类见于屡屡发生“革命”、改朝换代的东西各国,因此“忠君爱国”便是“早在有史以前就已成为浸透我民族脑髓之箴言”,是基于血缘关系的自然情感;“西洋的社会单位是个人,个人相聚而组织为国家”,而在日本,“国家是家的集合”,这种集合的体现是皇室,“我皇室乃国家之中心”。其余八章,可看作此“纲”所举之“目”,分别从不同侧面来对“日本人”的性格进行描述和阐释,内容涉及面之广和文献引用数量之多,堪称前所未有的“国民性论”和一次关于“日本人”自我塑造的成功尝试。而这正是其至今仍具有影响力的重要原因。在中国已出版的日本人“自己写自己”的书中,除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之外,其他有影响的并不多见。而关于日本及日本人的论述,从通常引用的情况看,常见的恐怕是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求其次者,或许赖肖尔的《日本人》也可算得上一本。这两本书都出自美国人之手,其所呈现的当然是“美国滤镜”下的“日本”。芳贺矢一的这一本虽然很“古老”,却或许有助于读者丰富自己思考日本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