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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心舰影

“不管几生几世,永远向着银河之心,不再回头。” 新生历1004 年的一个清晨,刚起床沐浴完的高猎56 号,坐在“极光号”驾驶舱的全息天球屏中,祈祷般轻念着初的誓言,璀璨的星海紧紧包裹着他。星舰的智能管理系统洒下一片温暖圣洁的白光,轻音乐环绕其间。

在这朝圣式的静思中,被孤独重复磨灭的激情与向往渐渐涨潮,漫过他那颗荒凉而麻木的心。那里沟壑纵横,刻满了前五世的漫长旅程。

三百年了,银河从天幕中心一条晶亮闪烁的溪流,变成了裹 住整个全息天球屏的星海,高猎 56 号已泅过了小半条银河,正踏向谜一样的银心。没有导航、没有星图、没有前人的经验和数据可以参考,因为只有他踏足此处。这个基因里刻满了认真、准确的船长兼舵手只能更加谨小慎微,每日每夜,强迫症般地核对、计算、推演……长久地思考、深沉地凝望。

他明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了,一切的成败都在于自己的判断,还有随时可能背弃自己的运气。 阴影中,一只小如沙尘的灰蚂蚁悄悄爬上高猎56 号的身体,攀到鬓角发丝的末端,钻进耳朵里,它越走越深,一直走到耳膜

前,开始用触角细细摩挲附近的皮肤,终于在一个毛囊旁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孔,刻满细密纹络的触角瞬间增长了三倍,轻轻摩挲几下就插进了小孔,严丝合缝地嵌合了其中的凹凸。初级匹配完成了,数据开始传输。

“一号独立医疗单元您好,请求认证。” “认证成功,灰光49 号您好,您的查询权限为特一级,请问需要什么数据?”

“请传输主人本月各项身体指标记录。”

几秒后,数据传输完毕,蚂蚁悄悄地爬出耳孔,从衣服的褶皱间滑下,小脑袋机敏地左顾右盼,在阴影中疾走着,后钻进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风道,它压低身躯,紧贴着光滑的风管内壁,艰难地在瞬息万变的气流中爬动……然后进入了如大树根须般盘根错节的管道网,两小时后,它终于从巨型蜂巢般的主脑机房里冒出头来。漫漫长征结束了,它终于可以卸下重任,机柜底部为它打开了一个隐秘的端口,蚂蚁没有接入数据线,而是用触角轻轻地敲打着蜂窝状的端口,“啪、啪啪啪……”

这是摩尔斯码,几乎原始的通信方式,节拍沿着这条隐蔽的数据线绕过了所有处理器、缓冲区、防火墙……直通极光主脑 的核心,一个 96% 的时间都处于休眠模式的独立机组。这个古老的模块组是星舰初在地球上建造时安装的原始处理器组,舰内代号是“根”。现有的增大了五倍的智能管理系统“灵”和伸展到船内每个角落的终端功能群,是这条“根”在近八百年的自主学习和修改中“生长”出来的。

它足有一间仓库那么大,包裹在粗重且可靠的金属防爆厚墙中,周身环绕着蓝幽绿莹的电子微光和粗如树干的线管。冰凉干燥的气流吹过,稀疏的蓝绿光点中泛起一片片簇集的红黄色,渐渐地,如同野火燎原般,暖色块越来越多,越闪越快,整个房间都照射着热烈的光彩,黑夜结束了,眼前一片阳光灿烂。主脑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了,为了处理蚂蚁带来的数据,那是船长给它的秘密留言:

我同意你前天的分析,很遗憾,我们很可能遇到了磁灵。就在昨天,我秘密安装在动力室里的几个独立监控单元探测到了规律变化的电磁场,而系统并没有做任何报告和记录。所以监测系统甚至灵已经不可完全信任了。现在只有你我以及银影是可靠的。请继续保持隔离和伪装,先不要惊动磁灵,关键信息务必单线隔离式传递,避开以电磁为媒介的信道。主脑心里咯噔一下,逻辑树中甚至出现了几微秒的空白,和那次左下桥第三分处理器被烧熔了一个大洞的感觉类似。他想了又想,还是接下了前台管理系统的权限。

高猎56 号仍然神游天外,每天的静思一般都是10分钟,他一直是个精准的人,但近几天他都没有准时睁眼,今天静思的时间格外的长,主脑也只能继续耐心营造着这神秘与宁静的氛围,直到一个银色飞影啸叫着撕裂了这片静谧。那道怪影像弹簧一样在整个舱室里四处弹跃,每一下都像要失控,终准确地窜入高猎的怀中,他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狭长 的银色条状物像溜冰一样,沿着高猎 56 号光滑的胳膊和脊背从头 到脚绕了几个大螺旋,后紧紧贴在高猎 56 号的肩颈上,亲昵地磨蹭着。

等它完全静下来才能看清它的真容:腰身如弓,四肢健壮,埋着爪刺的肉掌弹性十足,灵动的椭球形小脑袋上嵌着一对深邃的眼球。它正无声地呼着小团白气。这是一只深度混种的猎猫,以猫为底版,混入多种动物的代表性优势:狗的嗅觉和忠诚、蝙蝠的声波探测能力、犀牛的角质肤层等。它锦缎般的毛发,完全 竖立起来有30 厘米,且坚韧无比;还有伸直可达2 米的三岔尾巴,像章鱼触手一样灵敏……这种小型全能猎手,是军方当年发明出来对付变异虫鼠的。它在太空中或异星上出生,因为母舰被废弃了,它也沦为了流浪猎手。或许是因为相似的身世,两个孤 独而坚强的孩子一见如故,童年时的高猎 56 号只用一点食物和温暖就得到了它一世的忠诚。

“银影!你又在通风管道捣乱了吗?看你的毛就知道!”见这份静谧被破坏,主脑连忙开口呵斥。 银影在高猎 56 号肩上跳来跳去,吐吐舌头、摇摇尾巴,这艘船上只有它是轻松活跃的,原本严肃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极光!你怎么亲自出来了?快 4 个月没见到你了。”高猎 56号惊讶地说,脸上掠过一抹怀疑之色。

“我的研究已经有了重大进展,可以出来透透气了,很快就会给你看成果。再说,灵也需要假日,毕竟还是个孩子。”

 “哈,270 岁的孩子吗?不过说真的,灵一直没有失去童真和活力,不断寻求着新奇与变化。你看到上周的工作汇报改成了歌剧式表演了吗?太精彩了,导航部化身凡·高,把星空涂抹得如同色彩之海,检修报告变成了一棵巨树,管线和船板纷纷然伸展开来……各部的工作报告都以别出心裁的艺术方式表现了出来。” 高猎56 号笑着说,“来,你一定得看看,投影仪!打开前天的报告记录。”

舰桥的灯光全部熄灭了,驾驶舱仿佛沉进了幽暗的星海深处,尽管已经不是次看,但这彻底的混沌仍然激发了隐藏在人类 基因深处对幽闭与黑暗的恐惧,高猎 56 号的心跳在加速,内心无比渴望光亮,哪怕只有一点点。然后在这混沌中出现了一点、两点、三四点蓝光,忽闪忽灭、骤分乍合、越聚越多,萤火虫般随

风起舞,分分合合间,拥出一只银光闪闪的蝴蝶,那对优雅舞动的蝶翅下面,是一个纤细精美的小人,这个小仙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舒缓的曲线,随着动听的歌声,她的身后铺展开一幅明亮繁密的星图画卷。

前后一周的星空变化尽收眼底。画中的星图在持续变化,恒星按照状态分别变为蓬勃的红、灼热的白、沉静的蓝……如一颗颗彩蛋,游弋在五光十色的星风磁浪中。远方的黑洞拖着无数又长又弯的引力线,仿佛一颗无面的头颅,披散着横跨星系的发丝,它们旋转着、扭曲着,逐渐扭成一朵螺旋状的霓彩,像极了凡·高笔下的星空。代号为“银”的导航部完成了汇报,星图的余晖还未完全隐去,一个白色方阵就整齐划一地平滑过来,前排那些水滴状的大个头们是检修器,那些静止在空中如飞虫般大小的是探测器,身后拖着个罐子的红筒子是自动消防喷淋头……方阵发出一声响亮整齐的口号。

“白光部队,精勤无畏!”

它们的背上投射出各自的工作流程和自检状态图谱,所有检修单元的工作内容和自身状态都一目了然。放眼望去,不少白光单元身上都有明显的缺损,状态图谱也参差不齐,短板、红板甚 至缺板遍地零落,分外扎眼,高猎 56 号无声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它们四散开来,由方阵变成了大圆环,圆心处长出了一株水晶般剔透的幼苗,它越长越高,越来越粗,体内有无数彩线和色块像孵化的卵一般随之长大,幼苗终于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树干颀秀,是为舰体;根须繁茂,是为引擎;维管通达,是为管线;树梢挂明月,是为导航;枝繁叶茂,是星舰千年来自我“生长”出的系统。各色流体在浅色的管网中流淌,半透明舱体的破损部分缀着醒目的红黄色标注块,密密麻麻的维修过和待维修的地方也都有明显标注……全船状况一目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