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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 很多人一听“旅游”就觉得肤浅,来之前对你也有这样的担忧。

贾樟柯 怎么会,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就是旅行。能见识不同人事,到陌生的地方,打开未知的领域。到现在我都还很享受旅行带来的陌生感,我觉得陌生感很重要,因为陌生感代表着你生命里还有很多不解的、未知的东西,还有认识世界的快乐。

行李 看你的电影也有旅行的感觉,比如《海上传奇》,你是如何找到进入它(上海)的通道的?

贾樟柯 认识上海首先是从人们比较片面的理解开始的。作为影像工作者来说,我能接触到大量的关于上海的影像。在我真正了解上海之前,这些影像给我的印象是:浮华,灯红酒绿。但是等你真正去到以后才发现,以往过多的影像强调的上海是虚构的,或者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就经历了一个感受真实的上海城市气质的过程。我觉得除了灯红酒绿之外,一个城市它有诗意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在黄浦江上漂流,在苏州河上漂流,或者去弄堂里,去到无名的小街,它都有很多诗意的刹那。城市的美丽不是一面的。所以认识上海是一个寻找它的真相,寻找它真实的美丽的过程。

行李 如果用一些关键词来形容上海,是什么?

贾樟柯 比如他们命运里的生离死别,比如城市性格里的有情有义,这个城市现在对我来讲,已经不单是空间街道,它是一些具体的人了,了解这些人,也就是一个城市变成有故事的城市后,这个定义就是围绕着人来定义的。

行李 拍电影对认识当地也是很有帮助的吧?迅速地从一个快速浏览的过客,变成深入其中的阐释者。到后,你拍它的电影,又成为当地文化的一部分了。

贾樟柯 我的电影呈现出来的是认识城市的过程,谈不上是阐释。拍电影和旅行一样,我都愿意以私人的角度去进入到这个城市。比如旅行我从来不跟旅行团,甚至很少结伴旅行,我都是一个人,因为我特别享受以私人的角度,以一个偶然的方法,去进入到一个城市里。电影也一样,也是这样的过程,也是一个私人,真实的个人,对这个城市有多少了解?有很多了解,也有很多误解,拍电影的过程是一种缘分,随着你的缘分而展开。因为这个城市人太多了,你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这个城市的角落也太多了,你不可能走遍。所以一个私人,他进入这个城市的缘分,后就会变成电影所有的特点和缺点。因为导演不是试图以一个全知的视点来阐释这个城市,所以它远远不能变成阐释,而是变成理解,个人怎么遭遇一个城市,从一个私人的视角,在他的缘分和能力范围内,这个城市呈现给他怎样的一个特点,很难说是一个全面的阐释。跟旅行非常像,电影的旅途和真实的旅行是一模一样的,比如说我是坐飞机进入到一个城市,那我的缘分首先是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有接触,可能跟出租车有关系,然后是跟酒店的人有关系,然后才是我接下来的旅程。如果我是一个背包客,我乘坐长途大巴,我就会跟其他乘客首先有缘分,我们要坐十几二十几个小时才能抵达同一个目的地,下车后可能和公交车里的人有缘分。

行李 《三峡好人》上映期间,你在北大的演讲,讲到游客在船上穿江而过,看到的仍然是青山绿水,而你深入岸上,发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在你拍摄途中,拍摄其中一个老人时,他曾给过你一个狡黠的笑,你说,这笑里夹杂了对外来游客的嘲笑。“过客”和当地人的差异,随处可见,这些年来,你的镜头从山西转向成都、三峡、上海、曼谷、广东、苏州等外地,所以这种感觉会更明显。每次进入一个地方时,要做怎样的功课,才能真正进入当地?

贾樟柯 靠时间和行走。因为我们的旅途总是被别人设计出来,这个设计包括旅游路线,包括已有的名胜古迹,我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不会主动去追寻那些所谓的名胜,当然我也喜欢去那些地方,但是我更喜欢我自己乱撞,我希望由我自己的路途到达那个地方,而不是一个安排好的路途。

我记得次去罗马的时候,是坐一个大巴从巴黎过去的,进城的时候我就特别希望车能停下来,因为天黑了,很多老人已经坐在街边的咖啡馆喝咖啡,整个城市很旧,那些很旧的建筑强烈地吸引到我,然后我就下车来一个人行走。如果一直跟着这个大巴走,我可能对这个城市就没有这么多细节。但是我停下来,和城市一起体会它的节奏,我也会要一杯咖啡,慢慢地信步悠哉,你会发现,原来罗马是一个步行的城市,它根本不需要交通工具,你走上一个星期,就能非常好地感受这个城市,用交通工具可能是笨的旅行方法,徒步是好的方法。上海也一样。但西部,陕北不一样。《站台》在陕北拍,我必须依赖汽车,因为密度很低,从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彼此隔得太远了。陕北就很难步行。每个地方适合进入的方法是完全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