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除了周末,我们三个和全中国的中学生一样,都把神经像发条一样拧紧了:上课、挤公共汽车、做作业、考试……每一门课的老师都可以任意指点你的未来。在通往未来的那条路上,你我他相互挤着,流着汗,也流着眼泪。我们都能听见自己的神经发条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在临近周末时,发条会叹息一声,睡着了。

  公园为了搞一个跟我们毫无关系的活动,硬邦邦地在公园的大门口摆了半圈塑料花。我们三个女生是买了门票走进大门后才看见的。容易冲动的凡凡动手抽了假花一掌,那塑料花摇了几下,毫发无伤。

  凡凡说,这个周末眼看见的是假花,多不幸啊!听见她这么一说,我和蔡小梅就真的觉得不幸了。蔡小梅是容易受到别人影响的人,见凡凡对塑料花提出了批评,也就对塑料花表示出不满来。初二的学生有了很多的变化。比如说,有个眉清目秀的接近书本上描绘的天使一样的男生,在度过一个寒假之后,嘴唇的上方就长出了淡淡的胡须,这让我们女生在背后就有了诸多的复杂议论。蔡小梅说,不幸不幸,纯净的湖泊被污染了。凡凡说,不对吧,这个比喻太幼稚了。我马上用眼睛盯住凡凡看。我一贯欣赏凡凡脱口而出的话,哪怕凡凡的话有些离谱,我也喜欢。

  凡凡说,我觉得初中男生的雄性特征长得太暧昧了,有些羞涩,畏首畏尾的,好像缺少阳光和养料。

  我哈哈地笑起来。

  在公园的角落里,有一个供两人坐的脱落了绿油漆的木椅子,我们三个瘦瘦的女生挤在一起,就显得热烈而亲切了。这是我们三个人经常坐的地方。而且,经过我们细心观察,发现这里很少有人来。上个周末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我们三个坐在树下,靠着柳树的遮挡,让点滴的水珠落在我们身上,享受着那份清凉。天晴了时,我们在旧椅子的前面,赤脚在泥泞的地上各自印了一双脚印,说等到下个周末来时,看看脚印还在不在,如果还在,没有被践踏,就说明这个地方轻易不会有人来。结果,一个星期之后,三双脚印果然还清晰地排在旧木椅子的前面,就像是三份调皮的作业。

  头上的柳条垂下来,在我们面前飘荡着,盯久了,那些柳条就像是动起来的画布上的虚线了。一根柳条上,还系着一条黑色的发套,那是上个周末,我从头上解下来系上去的。凡凡看见我的黑色发套还在,就说,这里没人来坐啊。说着,她就从头上取下了银白色的发卡,把它别在了我的黑色发套上了。蔡小梅说,这么漂亮的发卡让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被拿走的。

  凡凡说,如果有人拿走了,我们就不在这里坐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凡凡的银白色发卡别在我的黑色发套上很醒目,有好长一段时间,它吸引了我们三个人的目光。我觉得我们是用不经意的方式,做了一件对后面的发展无法做出预测的事。就像书摊上流行的悬念小说,处处是伏笔,处处会有节外生枝。

  我的外号叫哈哈。怎么叫起来的,无法知道。凡是外号跟这个人的特征极为相似的时候,外号都不用买车票,就会游遍每一个地方。起初,我对自己有了这个外号还抗议了一阵子,结果适得其反,我越是抗议,大家就越是记忆深刻。我这才知道,我的认真抗议起到了重复播送广告的作用。我不善于表达,但是,哈哈的笑声总是能抢在别人的前边,用凡凡的话说,哈哈虽然不说话,却是能早表白自己立场的人。

  在这个旧木椅子上,我们三个人的话题是漫无边际的,就像是过了时的意识流小说,随意而自在。

  我们三个人的搭配有点意思,不然,也不会玩了两年还不散伙,中学里女生们交友时从来就没有标准,全凭感觉。今天还搂脖子抱腰的,明天就有可能突然穿上了盔甲,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蔡小梅漂亮,凡凡有气质,我不漂亮也谈不上有气质,是属于生活在那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人堆里的。论学习成绩,凡凡好,蔡小梅次之,我是被老师天天鼓励的人。我是在某一天,才理清楚这个道理的。在中学的生活里,凡凡和蔡小梅都非常地需要我。

  说白了,她们都需要哈哈。

  我们每人吃了一个面包。在这把旧椅子上,我们总是靠吃一个面包度过饥饿的中午的,然后在下午两点左右,每人再吃一份冰激凌。当斜斜的阳光照在木椅的腿上时,我们就回家了。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的话题就无意间又跳到了“被污染的湖泊”上了。我们都不提那个男生的名字,觉得使用这个比喻更令人舒服。蔡小梅说,他长得太像一个演员了,比那个演员还像那个演员。

  凡凡说,我真的搞不懂,我的考试分数老是落后他三分。

  我在这个时候哈哈起来。我觉得凡凡和蔡小梅都太在意“被污染的湖泊”了。

  你哈哈什么?凡凡和蔡小梅警觉地盯住我看。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感觉,所以找不到解释的途径。十几秒钟之后,凡凡和蔡小梅对视了一下,想到了我哈哈的原因,就都紧张了起来。凡凡对我说,我不喜欢你太成熟。

  我说,我成熟?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哈哈都不一样了?

  蔡小梅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哈哈起来。

  凡凡说,你又怎么了?

  我说,我刚才笑笑,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了。

  我们三个只有蔡小梅戴着手表。现在的女生都不戴手表了,宁肯在手腕上缠绕几条怪模怪样的手链,也不想有时间概念。蔡小梅说,我的手表很漂亮。她必须戴手表,她的爸爸和妈妈对她管得很松,但就是要求她有时间观念。

  蔡小梅看了看柳条上的黑色发套和银白色发卡,就说,上面就缺我的东西了,我就把手表拴在上面吧,我们三个就都有东西留在这个地方了。我看看凡凡。我觉得她是应该反对的。可是,凡凡并没有异议,相反,她觉得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开头。

  于是,柳条上又多了一块廉价而花哨的手表。我们三个离开公园的旧木椅子时,我听见凡凡说了一句,有意思!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这一切能有什么意思。

  除了周末,我们三个和全中国的中学生一样,都把神经像发条一样拧紧了:上课、挤公共汽车、做作业、考试……每一门课的老师都可以任意指点你的未来。在通往未来的那条路上,你我他相互挤着,流着汗,也流着眼泪。我们都能听见自己的神经发条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在临近周末时,发条会叹息一声,睡着了。

  凡凡有点鸡胸,这简直要了凡凡的命,同时,也要了凡凡妈妈的命。她妈妈说,改变鸡胸的有效的办法是游泳,尤其是采用蛙泳的姿势。凡凡就一个星期游两次,每次两个小时。因为白天要上课,她只能选择晚间游泳。凡凡的家离游泳馆有六七站的路,常常是她爸爸接。爸爸不在,就妈妈接;他们都不在时,凡凡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这种事,她不找蔡小梅,她很习惯找我。我就去接凡凡,把她接回家,我再步行回家。我觉得凡凡在那个时候很需要我,我很重要。所以,我从来不去想想自己。我回家后,总是在几分钟之内,接到凡凡的电话:你到家了吗?我说,到了。凡凡就说,那我就放心了。

  这种简短的对话也让我温暖。这是一种可以回忆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我从来不在凡凡和蔡小梅面前提起自己在夜里曾被人跟踪的事。我跟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不说这件事,一旦说了,我就不可能在夜间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