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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  哨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把老舍先生的名著《茶馆》搬上舞台,可谓珠联璧合。如果别的城市剧团演出,恐怕少了些浓浓的京味。剧中的台词不用“京片子”,就没有那种神韵,就没有那么接地气。

《茶馆》里的人物,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不少是提笼架鸟的遗老遗少。

民国时期不用说,就是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城里养鸟的、养鸽子的也大有人在。不仅是因为,虽经岁月的动荡与淘洗,皇城根下的闲人们依旧带着清末遗风,还因北京人的居住环境使然。

北京的四合院比较适合养鸟、养鸽子。

四合院多是平房,独门独户居多,只城南一些穷苦人家才住大杂院。

所说的大杂院,是指多家没有亲戚关系合住的院落。院子比较简陋,地段相对腌臜,如同上海人称的“下只角”,租金自然比较便宜。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北京的外来人口急剧增加,住房建设又一时跟不上,原来静悄悄的四合院,才渐渐形成嘈杂的大杂院了。

住四合院的爱鸽人,只须在自家院子一角,或者,在屋檐上方搭个小鸽笼,就具备了养鸽子的硬件设施。这不同于上海的爱鸽者们。

上海人住弄堂房子,住石库门,住新式里弄,或者住公寓楼房,养鸽子就不是很方便。上海养鸽人,因地制宜,因陋就简,自有他们的办法。他们或在窗外挑出一块地方搭建鸽棚,或者在自家阳台上搭建,或者,直接搭在公共晒台上。这就容易引起邻里间的纠纷。改革开放之前,上海人的平均居住面积较低,因为养信鸽而引发的邻里纠纷,经常可以见到。

看上去,喜欢养信鸽的上海人有些可怜,其实,人家是乐在其中的。因为目标,因为爱好,因为兴趣,即使条件再差,聪明的上海人也会想出办法来的。

今天,随着北京旧房的改造,大量的四合院被高楼大厦替代。那些老北京爷们找不到养鸽子的地方了,这个群体也式微了吧?

没有了四合院,搭不成鸽棚,不必说了,但不知道老北京人那些鸟笼还在不在了?

精致而有艺术意味的鸟笼,是爱鸟人的手中宝。

鸟笼一般用上好的竹料制成,涂着讲究的油漆,上面镶着象牙一类的饰件,远远望去,精光闪亮。鸟笼边上,挂着的小水壶、小食盅也都是上等瓷器。鸟笼上端装有蓝色布帘,阳光太足时,把布帘放下,以免晒坏了小鸟的羽毛。

鸟笼的尺寸大小不一,精巧的一尺上下,大的,竟然有半人高。我不知道有没有更高的,如果有,携带就成了问题。

养鸟人,把鸟笼挂于树梢,把鸟食团成小丸,放于指尖,一边轻吹口哨,逗着小鸟,一边把鸟食送进小鸟嘴里。那是养鸟人快乐的瞬间,是人与小鸟的精彩对话,是一幅温馨的画面。鸟食,一般用小米和着鸡蛋制成,据说,行家还有更好的方子,那就秘而不宣了。“各庄的地道,都有几手高招。”

清朝末年,民国时期,鸟笼的精致品相,象征着养鸟人的身份地位。

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那些阔少遗老,提着鸟笼,带着跟班,挺胸叠肚,前呼后拥地在京城的官道上那么一走,那是多么得意,多么张扬,多么威风。如同,改革开放初期,一些“倒爷”手持“大哥大”招摇过市。别人视为可笑,他却有着一种满足感。价值观之高低,爹娘也教不会的。

时代不同,抖威风的道具是有区别的。

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养鸟人的聚会,仍旧是一道有趣的风景。

在公园一角,在皇城根下,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北京大老爷们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把鸟笼挂于树梢,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市井间的这道景致,展示着北京爷们儿的满足、慵懒、与世无争或不求进取。

小时候,我们一帮孩子围在养鸟人的周围,除了喜欢听小鸟的叫声,就是喜欢看那些五光十色的鸟笼。至于笼子里的小鸟儿是否名种,我们既不懂也没有兴趣,至于,大爷们聊天的内容,更是跟我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上海也有这样的风景:在公园里,那些养鸟的人们,把心爱的鸟笼挂在树梢,一边欣赏着鸟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闲话”。

有一次,我在某个市场的一间大屋子里看到一些养鸟人,他们的聚会别开生面:各自把鸟笼挂在预先制好的铁架上,一面饮茶聊天,一面欣赏着小鸟们。同时,墙上一只大彩电播放着电视剧,只是调至静音,免得干扰小鸟的歌唱。真是“相看两不厌”啊。

居住环境的改善,压缩了养鸟人的活动空间。养鸟的空间小了,其实是好事。

大师泰戈尔有着这样诗句:“驯养的鸟在笼里,自由的鸟在林中。”“笼中的鸟说:‘可怜的我呵,我不会唱林野之歌。’”“在栅栏中间,哪有展翅的余地呢?”

每每读到这些诗句,莫名的惆怅,丝丝沁入心头。

鸽子的命运似乎要好许多,它们有被放飞的机会。

夏日的早晨,朗朗晴空下,在一片灰色屋顶的上方,一群白鸽转着圈儿地飞翔的画面,是我童年的记忆。

尤其,在雨后,站在四合院当中,抬着头,望见院子上方,仅仅是一片不大的天空,那天空,是瓦蓝瓦蓝的,偶尔飘来一朵白云,也是明亮亮的。这时候,悠悠的鸽哨声,自远而近传来,声音越来越响,过了两三分钟,就见一群白鸽自天外飞来,在那片小小的天幕上,鸽群飞翔徘徊了两圈,又飞走了,鸽哨也渐渐变弱,变得几乎听不见了。过了几分钟,哨声忽然由弱渐强——鸽群重新来访了。

当年,我家和周围四邻都没有养信鸽的,但是,我们仍旧可以欣赏到一群又一群白鸽的来访,可以听到那清亮的鸽哨声。那时候的北京,人口不是太多,胡同里经常是安安静静的。天空中传来的鸽哨,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自弱渐强,又自强而弱,那真是一曲绝美的音乐,是我童年时代的天籁之音。

一位作家说:“在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世界对我们说来,与成年时代不同。在童年时代阳光更温暖,草木更茂密,雨水更清凉,天空更蔚蓝,而且每个人都有趣得要命。”

说得多好。

我们从童年走向少年,再从少年走向成年,身边的一切由新奇,走向司空见惯。我们对事物了解得多了,诗意也许却在减少。

保留这份稚嫩而美好的记忆,保留童年时代诗的感觉,那么,我们内心深处,总有一块柔软的部分。

这是宝贵的。

这样的记忆,在我的同龄人当中还是不少的。前两年,有中学同学就跟我提及白鸽飞翔的画面。他问我,还记不记得这样的情景?我淡淡地回答说,能忘得了吗?

如今,在上海,有关信鸽比赛的报道,极少听到。据说,有些养鸽子的人,因为没有地方搭鸽棚,不得不忍痛把信鸽养肥,送进肚子。

这是小小的悲哀吧。信鸽比赛,与其说是鸽子的竞技,不如说是养鸽人的竞技。人们在养鸽子的过程中,可以得到多少有益的东西呀。

人类是与生物共生共灭的。一位科学家曾经说过,如果世界上没有了蜜蜂,人类继续存在不了几年。

近在电视里看到报道说,在俄罗斯的一座城市,小鸽子是受到极好保护的。管理部门不允许任何人去喂鸽子,怕这些小家伙不小心食物中毒,也防备鸽子长肥。如果有人戏弄广场上的鸽子,会受到两年监禁的惩处。这个战斗民族,如此热爱和平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以物及人,一个民族如果不思进取,养尊处优,吃得肥肥的,那么,这个民族是缺乏战斗力的。

养鸟、养信鸽,起源于何时,我没有考证。不过我想,人们对飞禽的钟爱,不仅因为欣赏它们美丽的羽毛,欢喜它们美妙的歌喉,还寄托着人类对飞翔的遐想。

在河南陕县庙底沟,考古发掘过一万年前的陶器,上面就绘有十分生动的飞鸟图。鸟儿如一抹剪影,在墨黑色的鸟的头上,有着溜圆而富有神韵的双眼。鸟嘴微微张开,似乎能隐隐听到它的鸣叫声。更有趣的是,在鸟的上方,悬着一轮太阳,鸟儿正朝着太阳飞翔。

小小的图案啊,道出了原始人美妙的畅想,他们希冀,有朝一日,长出翅膀,飞翔在白云之间。

其实,我们对动物的认识,是渐进的过程。动物世界中丰富多彩的情感,生动有趣的生活状态,构成一幅幅美妙景象。让我们知道,各类生物都有自由生存的权利。

鸽哨是用细细的竹管做成的,绑在小鸽子的腿上,鸽子飞翔时,借助空气的流动,“吹”响哨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清脆嘹亮,鸽子成群,集体发声,这样的“合唱”很是美妙而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