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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会喘不过来气的。”约翰·哈蒙德担心地嘀咕道。哈蒙德是底特律活塞队的助理教练，1995年，他专程飞到芝加哥，参加NBA一年一度的选秀前训练营，即将改变联盟的人会在这里互相交流。几天前在凯悦丽晶酒店的大堂里，哈蒙德碰到了经纪人埃里克·弗莱彻。弗莱彻问哈蒙德是否愿意当着联盟管理人员的面试训他旗下一个名叫凯文·加内特的年轻人。哈蒙德马上答应下来，他听说过加内特的名字，所有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加内特很有可能成为自20年前的达雷尔·道金斯和比尔·威洛比后个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入NBA的球员。加内特在伊利诺伊-芝加哥大学的试训，吸引了大量关注。包括埃尔金·贝勒、帕特·莱利、凯文·麦克海尔、唐尼·沃尔什、道格·科林斯等NBA各队主管，纷纷聚集在篮下的看台，亲自考察加内特的表现。
NBA在那几年迎来了高速增长，无论是人气还是盈利能力都出现了显著提升。1979年“魔术师”约翰逊和拉里·伯德进入NBA时，按照记者大卫·哈勃斯塔姆的说法，那是一个“黑人比重过大”的联盟，“很多人认为大多数球员吸毒，只愿意在比赛后两分钟认真打球”。作为大学时期的死敌，约翰逊和伯德将这种对抗关系延续到了职业联赛。尽管如此，CBS（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台在80年代初时，仍然会用录像延播的方式播放部分NBA总决赛。CBS会在接近午夜时播放比赛录像，可愿意在那个时间看电视的人，通常只会看NBC（全国广播公司）电视台的约翰尼·卡森脱口秀。1980年，美国几乎全部电视观众都在看《正义先锋》和《家族风云》这两部美剧，没人关注洛杉矶湖人和费城76人的总决赛第六场比赛。年轻的约翰逊顶替受伤的卡里姆·阿卜杜尔-贾巴尔，打满五个位置，奉上了一场精彩绝伦、具有超越时代意义的表演，但没有几个人真正看过他的那场比赛。四年后，大卫·斯特恩成为联盟总裁，野心勃勃的他开始着手改变联盟的形象。斯特恩严厉打击联盟的毒品问题，还把全明星赛办成了联盟的标志性活动。巧合的是，斯特恩成为总裁的同时，迈克尔·乔丹进入联盟。以乔丹为基础，斯特恩将NBA的人气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球风优雅的乔丹，有时能让人产生摆脱地球引力的感觉。他成为全球偶像，比大多数演员和政治家还要知名。与乔丹合作带来的丰厚回报让各大公司开始加强与NBA的合作，巨额电视转播协议的出现，也让球员的薪资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到1995年夏天时，NBA球员的平均薪水已经暴涨到接近200万美元。这种金钱上的刺激，使得大学球员开始在学业尚未结束时提前离开学校，进入NBA。1990年的前15位新秀中，有13人是大四球员。到了1994年，前七顺位中只有一名大四球员。NBA已经成为一桩高风险且残酷的生意。选择球员时，球队管理人员既要考虑潜力，也会考虑他们的现有表现。潜力股年龄越小，意味着上限越高，而更高的上限意味着未来巨星。在篮球这项运动中，一个有统治力的球员就能主宰一支球队的命运。表面上看，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入职业联赛的路似乎被切断了，但联盟并没有规则禁止球员尝试。1989年，肖恩·坎普离开肯塔基大学和三一谷社区大学，进入NBA，实际上，他没有在这两所学校打过一场比赛。
没有人能抗拒年轻天才的魅力，NBA的球队管理者迫不及待地想评估加内特的试训结果。从比尔·沃顿到阿隆佐·莫宁，人们给加内特设定了各种模板，甚至还有人拿他和雷吉·米勒对比。做过球员和教练的哈蒙德，一生都在和篮球打交道。按照他的经验，为了掩饰紧张，球员通常会表现得过于自信，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心态就像廉价古龙水一样附着在球员身上。加内特没有任何伪装，他不会掩饰。他展现出的是真实状态，一个即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确定人生未来的孩子。试训还没有开始，可这个孩子已经快喘不上气了。他的心跳加快，急促的呼吸使得他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哈蒙德带着加内特，离开各球队管理人员，走到了场地另一端。“站在这里，调整呼吸。”哈蒙德建议道。他让加内特站在罚球线上，加内特随后投了几个球，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他曾梦想过进入大学打球。但太多人告诉，他可以跳过大学直接进入NBA，所以他改变了主意。加内特看了一眼各队工作人员。有些人看上去很无聊，站在场地上似乎只是为了应承弗莱彻这个旗下球员遍布联盟的知名经纪人。也许这些人是对的，也许他和比尔·威洛比都错了。在弗莱彻的安排下，加内特和威洛比通了电话，后者鼓励加内特直接进入NBA。加内特非常了解篮球历史，他很用心地听了威洛比的话。不管怎么说，在很多人看来，过去那么多年没有高中球员直接进入NBA，主要原因就是威洛比当年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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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大学教练就像当年招募摩西·马龙和达雷尔·道金斯一样，在比尔·威洛比身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身高6英尺8英寸的威洛比虽然司职前锋，但却拥有后卫的突破技术。莱夫蒂·德雷赛尔说了不少好话，试图把他招募进马里兰大学，但无果而终。威洛比差点进入北卡罗莱纳大学，但肯塔基大学的主教练乔·B.豪尔，却是真正说服威洛比在意向书上签字的人。“大球馆，漂亮女人，吃肯德基，看赛马”，这就是威洛比对莱克星顿（肯塔基大学所在地）的印象。已经做好准备加入肯塔基大学的他回到位于新泽西州英格伍德的德怀特·莫罗高中，准备完成高中后一年的
学业。
但是威洛比始终对参观一所大学的见闻耿耿于怀。夏天时他拜访了马里兰大学，那时摩西·马龙已经承诺加入这所学校。威洛比看到了在建筑工地干活的马龙。身高接近七尺的马龙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戴着安全帽的形象，深深印在了威洛比脑海。德雷赛尔帮马龙找到了这份工作，算是帮他多挣一些钱。“每天早上六点半他就得去那个人家。”德雷赛尔回忆道，“那些得到工作的大学生，你让他们六点半去，他们肯定不会准时出现。但他说摩西每天早上六点就坐在门口等他了，一天不落，从不迟到。”威洛比心想，马龙现在用不上那个帽子了，他进入了职业联盟，赚到了上万块钱。“这家伙去了ABA。”那时的威洛比对自己说，“他能做乔治·格文和朱利叶斯·欧文的对手，我可以是下一个他。”威洛比告诉自己的高中教练鲍勃·怀特，他愿意考虑任何对他有兴趣的职业球队。
关注威洛比前，一个NBA主管曾密切关注过摩西·马龙的动态。帕特·威廉姆斯接手了倒霉的费城76人，这支曾经的豪门球队如今陷入了重重困难。球队在1972-73赛季直落谷底，输掉了创纪录的73场比赛。总经理威廉姆斯绞尽脑汁，希望重振球队。很久以前，威廉姆斯曾经在棒球小联盟打过比赛，那里的选秀经常直接挑选刚刚高中毕业的球员。他原本以为篮球运动员不会走同样的进身之路。
但是看到犹他星队的摩西·马龙后，威廉姆斯改变了主意。马龙在成年人的联赛中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打得相当出色。威廉姆斯陷入了沉思，即将到来的选秀大会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学球员能像马龙一样让他产生那么大兴趣。威廉姆斯想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马龙。如果有，他要赶在其他球队前抢下那个人，给球队带来质的飞跃。威廉姆斯发现了比尔·卡特莱特和达雷尔·道金斯。卡特莱特个子更高，但身材过于瘦弱。有消息称，卡特莱特的母亲坚持让他上大学。道金斯是奥兰多人，身高6尺10寸的他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人们总是用“大孩子”这样的词汇描述他们。1975年，威廉姆斯在第五顺位选下了道金斯，道金斯也因此成为历史上个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入NBA的球员。威廉姆斯指定赫伯·鲁多伊担任道金斯的经纪人，不过鲁多伊的道德感显然没有摩西·马龙的经纪人那样强。“我是资本主义的信徒，如果年轻人有足够的天赋，他就应该成为职业球员。”鲁多伊这样表示。
威廉姆斯自以为抢在了全联盟前面，他以为自己可以挑走所有优秀的高中球员，培养他们，几年后打造出一支超级球队。他告诉威洛比，他会用76人的下一个选秀权选他。让威洛比惊讶的是，一个记者打来电话告诉他，亚特兰大老鹰队在第19顺位提前选下了他。某种程度上说，老鹰有点聪明过头了。他们在首轮选下了大卫·汤普森和马文·韦伯斯特，但汤普森和韦伯斯特选择加入ABA，而威洛比现在想要更高的薪水，因为ABA的丹佛掘金同样选下了他。
威洛比的选择很多，上大学看上去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威洛比的母亲在工厂做工，父亲是个机械工。威洛比说，父母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他选择了NBA，签下了一份五年110万美元的合同。“我有衣服穿了。”威洛比说，“18岁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想去看电影只能找爸爸妈妈要钱。我没打过工，他们不让我做饭。我什么都不能做。”
威洛比的这个选择让乔·B.豪尔感到震惊。作为肯塔基大学主教练，他也招募过马龙和道金斯，结果三个人都去了职业联盟。豪尔指责威洛比身边的人试图靠他获利，他尤其点出了威洛比的高中教练。“（鲍勃·怀特）想跟他一起（去肯塔基）。”豪尔说，“我没给他的教练留出职位。威洛比的选择真的让我很吃惊，因为我们和他的父母谈过，威洛比不去职业联盟让他们很高兴。他们觉得他还没做好准备，不是说他篮球技术不行，而是觉得他心理还不够成熟，社交方面可能会遇到困难。”威洛比缺乏生活经验，人生前17年，他只会打篮球，先是在新泽西，随后在纽约的球场上成名。威洛比的父母提出和他一起搬到亚特兰大，威洛比却表示，他想学会独立生活。买下人生辆车——林肯轿车后，威洛比考了驾照。开着这辆车，他只去过球馆、家、机场和饭馆。“我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孤独者。”他说。威洛比还在考虑未来。每个月，他可以从经纪人那里拿到500美元零花钱，他想把大部分收入存起来。
威洛比希望能像高中一样，统治NBA赛场。“他们以为我会成为下一个J博士。”他回忆道。但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实现梦想。高中时的经历在NBA重现，只不过，这一次在球场上被欺负的变成了威洛比。他不适应NBA高强度的身体对抗，也无法忍受教练的任何批评。过去的他一直是球队的明星，他没有听过、也不想听到任何批评。
初的一场比赛里，持球突破到篮下的威洛比做了一次胯下运球，球砸到自己身上后出了界。“这里不是游乐场。”换下威洛比时，老鹰主教练克顿·菲茨西蒙斯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尽管菲茨西蒙斯第二年离开了老鹰，但威洛比的状态依旧没有任何改善，上场时间也得不到提高。老鹰请来ABA的胡比·布朗担任主教练。布朗是战术大师，也是一个要求非常严格的教练，当年以训练强度高而闻名。他不会给没有做好准备认真对待这份职业的球员任何机会——即便这名球员才刚刚离开高中一年。威洛比说，胡比·布朗总是咒骂球队，明显偏爱某些球员。但布朗的助理教练豪尔·维瑟尔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却与威洛比有着很大区别。在维瑟尔看来，威洛比“有潜力，但几乎没有基本功”。有一次，布朗让维瑟尔在训练前教威洛比几个低位技术动作。几天后，球队管理层打断了训练，告诉布朗有人打电话说有急事。维瑟尔说，事后证明，那只是威洛比的经纪人抱怨自己的客户需要提前开始训练。胡比·布朗对所有球员提出两个要求：按时出现，做好自己的工作。“比尔·威洛比做不到第二点。”维瑟尔表示，“他做不好自己的工作。那些都是职业球员，是成年人。他没做好准备。”
费城的达雷尔·道金斯同样没有做好准备。不用上学的他突然成了有钱人，每天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打发。“难的就是空闲时间该做什么。”他说，“我开始写诗。我开始做饭，自己调整菜谱。我一直很喜欢车，对女人没兴趣。除了打篮球，我把时间都用在那些事情上了。”道金斯被采访时经常语出惊人，他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还能用雷霆万钧的扣篮扣碎篮板。他给自己的扣篮起了不少名字：篮筐毁灭者、大猩猩暴扣、地心重拳等等。道金斯自称来自“爱之星球”，只要球队有社区活动，他都自告奋勇，积极参加。每次训练，他也是个到场的球员。19岁生日宴会，他穿着一身柠檬绿色的西装出现。“五英里外你就能看到他了。”队友沃德·B.弗雷这样评价。比赛和赛后该做什么，道金斯的心思全在这里。他曾经被教练吉恩·舒吼过“想什么呢”，才意识到对方不是点名，而是要他上场比赛。道金斯是个优秀的球员，但很多人本以为他能更出色。他只把篮球当成游戏，而其他年长的队友则视之为生计。对道金斯来说，提早进入NBA只是延长了他的青春期，没能加快他的成长。“进入联盟时他是个不成熟的孩子。”队友史蒂夫·米克斯说，“他的身体已经够好了，但心智还没到那个阶段。”
道金斯至少还在享受篮球。威洛比的职业生涯则非常平庸，八年间他辗转了六支球队。他无法接受自己不能成为明星的现实。威洛比职业生涯的一刻发生在1981年，作为休斯敦火箭球员，他在季后赛里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盖掉了“天勾”卡里姆·阿卜杜尔-贾巴尔的勾手。在火箭主教练德尔·哈里斯的印象中，威洛比性格温和、招人喜欢，但他也是一个内向的人，总是掩饰真实的内心感受。哈里斯曾经在威洛比手部受伤后要他练习短跑冲刺。“他对我的助教卡罗尔·道森坚称，我是在惩罚他受伤。”哈里斯回忆道，“我想的是让他在休战期间保持体型，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人生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比尔·威洛比开始在新泽西找到一些感觉。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NBA生涯，他在1985年参加了新泽西篮网的夏季联赛，来到普林斯顿的嘉德温体育馆参加比赛。参加夏季联赛的通常为新秀和基本没有希望入选常规赛阵容的自由球员。和尼克斯的比赛前，威洛比扫了一眼对面，看到了几张冷漠的面孔。威洛比表示，他一直饱受脑震荡的折磨，而尼克斯的一些球员试图在比赛中继续伤害他。
威洛比打了四分钟，随后和一个做掩护的球员狠狠撞在了一起。他记得尼克斯球员说：“整治一下这个混蛋。”兼任篮网总经理和教练的鲍勃·麦基农试图在第二节重新派威洛比上场。“我不想打了。”威洛比说。“那你回家吧。”麦基农回答。
“他就真回家了。”麦基农告诉新泽西《记录报》的记者，“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威洛比让球队训练师打开更衣室大门，好让他收拾东西。“开车走人的话，你是做不了职业球员的。”训练师对他说。“他们可以拿走我的钱。”威洛比回答，“但他们试图想伤害我。”
威洛比后来又参加了其他球队的几次试训。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永远不会来的机会，等待NBA球队的经理们再给他后一次机会。威洛比的篮球生涯在28岁时走到了尽头，退役后他也生活得相当艰难。威洛比将财务大权交给了经纪人，但他的经纪人却挪用了他的大部分积蓄。尽管打官司赢回了110万美元，但由于其中一个经纪人宣告破产，威洛比只收回了很少一部分钱。失去了房子的威洛比只能搬回到父母家，他还出现了抑郁症。威洛比成了一种象征，似乎寄希望于高中生改变球队命运的，终只会落得他这样的下场。高中时的威洛比，是一群孩子中的成年人；可是到了NBA，他却成了成年人中的孩子。老鹰看到了他的潜力，以为他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他们没想到身体发育不成熟和情绪不稳定会成为的阻碍。几年后，威洛比开始努力让自己的人生重新走上正轨。在一个好友的不断建议和NBA退役球员工会的帮助下，他开始在费尔雷·迪金森大学读书。每天他都会开着自己1984年款的梅赛德斯奔驰车去学校上课。
2001年，44岁的威洛比终于从费尔雷·迪金森大学毕业。得知大陆航空体育馆是毕业典礼的举办地时，威洛比痛哭流涕——1984年，他在那座球馆打完了人生的后一场NBA比赛。即便已经过去很久，但虚假的希望和褪色的梦想，仍然困扰着威洛比。
费尔雷·迪金森大学邀请威洛比为毕业生致辞。
“我选择了篮球，而不是教育。”他说，“我选择了巨额合同，放弃了教育。很快我就发现，人生远不止金钱这么简单，篮球场上的成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
1995年向加内特提出相反建议时，威洛比才刚刚开始脱离困境。
“没错，我一分钱也没有。”威洛比说，“我很害怕，因为那家伙说他破产了，我就算赢了官司，也还是拿不到钱。你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经纪人，有商务经理，有妈妈、爸爸、兄弟姐妹和女朋友。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即便你已经给他们买过了房子，他们还会找你要车，要珠宝，让你买衣服给他们。”加内特跟威洛比说了，如果进入NBA他能赚到多少钱。“你还要多考虑？”威洛比问他，“你在学校能做什么？学木工？学做陶器？还是学剧院表演？你还在考虑？我现在就在上学。你可以在休赛期读书，退役后再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