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唉,真想恢复自由身。
今天,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
近我每天都会这么想,这个念头是从哪儿来的呢?
是得知怀孕以后吗?不,不对。当时,我一门心思想为心爱的人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根本不在乎之后会遇到怎样的辛苦和困难。
我心爱的人是有妇之夫。结果,他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但无法跟我结婚。在多次交涉未果后,我们甚至各自聘请律师,打了很长时间的拉锯战。
没错,就是那段时间,我开始后悔,想要恢复自由身。
我被一个念头牢牢捆绑着,若是无法跟他结婚,今后的人生就毫无意义。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越挣扎就越不堪。终,我以孩子的抚养费为交换条件,结束了跟他的关系。
我真想恢复自由身,不愿再为他默默哭泣,不愿继续恨他,恨他把我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然而我一点都不自由。
那年我二十五岁,选择了跟女儿相依为命。
老家的亲人为我叹息,怪我不争气,也曾伤心痛哭。父亲在镇议会当议员,他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让家里蒙羞,母亲则总是在一旁垂泪。女儿出生后,他们不许我带着女儿回老家。
我从小爱好阅读,大学毕业后进入某大型书店工作,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我决定做未婚妈妈后,不得不在大肚子之前主动辞掉工作。
女儿出生半年后,我们一起蜗居在一居室公寓里。为了解决今后的生计问题,我拼命寻找托儿所,同时重新找工作。幸好,我找到了一份电话客服的工作,还在车站附近联系到一家自费托儿所,生活总算转入正轨。
转眼间,我爱的阅读已经从现在的生活完全脱离出去。每天累到连一页书都翻不动,书店、图书馆也变得遥不可及。无论买书还是借书,如今对我来说都变得那么奢侈、不切实际。
与此同时,我也猛然醒悟,往后的人生,恐怕与“自由”二字无缘了。
就这样过了五年,我的生活被工作、育儿填得满满当当。
只要女儿哭泣、生病,我也会跟着哭,身子都快被拖垮了;当女儿开心地笑,学会说话,我也会跟着笑,说一箩筐的话给她听。
女儿的成长是我的支柱,我把“自由”这两个字塞进瓶子,盖紧瓶盖,深藏在心中,封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过了这些年,瓶盖再次松动,啊,真想恢复自由身啊。
在送女儿去托儿所的路上,在拥挤的列车里,在接听客户的投诉时,在吃便利店的饭团时,这个念头总会萦绕心头。
我一面思索,一面去托儿所接女儿,帮她做晚餐,准备热水泡澡,哄她入睡。深夜时分开着电视,望着静音的搞笑节目发呆。
自由,又是什么呢?
这两个字听起来多么矫情,甚至令人生厌。
而我为什么又对它苦苦追求,自我折磨呢?
这么想来,现在的日子跟那段耽于苦恋的日子并没有多少分别。

一天,由于电话投诉没能及时处理完毕,我晚了一会儿才去托儿所接真子。五岁的女儿一看到我就放声大哭。
此前,我也曾经晚一两个钟头来接她,她都乖乖地等我。
“怎么啦,真子小朋友,怎么哭啦?妈妈来接你啦,别哭了。”保育员侑子老师温柔地安慰道。
我轻轻拍打真子纤弱的后背:“好啦,乖,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真子还是哭个不停。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也不爱吃饭了……我帮她量过体温,倒是没有发烧呢。”
据侑子老师说,真子今天一大早就闷闷不乐,也不跟其他小伙伴玩耍。
我低头致歉:“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好啦,我们走吧,真子,今天晚上吃你喜欢的汉堡哦!”我用毛巾帮真子擦去泪痕,抱着她,走下商住两用楼那狭窄的楼梯。
东京郊区,私营铁路沿线的车站规模不大,我下车后换乘公交,下班的人流排起长长的队伍。我站在队伍的末端,放下真子,她立刻又伸手要求“抱抱”。
“不行。妈妈手里都是东西,不能一直抱你。”真子登时大闹,我来不及安慰,她“哇”的一声哭起来。说实话,哭泣的孩子简直是头小怪兽。真子挥动手臂,扭动身体,一个劲地闹着,上车后还是不肯停。下班回家的人们纷纷投来不悦的目光。
我明白,真子为什么会不高兴。
我犯了个错误,把真子爱的、她好的朋友,鸡尾鹦鹉“多多”弄丢了。“多多不见了!多多不见了!”真子在公车里不断哭诉。
我难以安抚真子,没办法,只得提前两站下车,艰难地拽着不愿配合的真子往前走。
“多多,我要多多!”真子继续哭闹。
“烦死了!”我怒道,“你再叫再闹,多多也不会回来啊!别吵了好不好,听话!”真子停顿了仅仅三秒钟,重新聚集能量,更响亮地放声大哭。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无能为力地望着被情绪吞噬的女儿出神。

多多是真子托儿所里的一位小朋友饲养的宠物。由于家中有新生儿降生,担心孩子鸟类过敏,我们家就接过来养了。从没养过任何宠物的真子对这个陌生的小生命非常好奇,很快便爱不释手。
令人惊讶的是,多多还会讲话,例如“我是,多多”“你好”“谢谢”“幸福,幸福”等简短的字词。有时候多多会跟真子“聊天”,听说鹦鹉的智力接近三岁儿童。
多多来到我家后,家庭氛围瞬间活跃起来。真子不再缠着我,总是与多多为伴,从来不感到厌倦。
从前,我总觉得抚养一头小怪兽已经力不从心,怎么能再花精力养宠物呢?幸亏鹦鹉一点都不费事,聪明又听话。
某个周六的下午,我在帮多多打扫鸟笼,多多忽然间飞了出去。我眼前一黑。
真子当然泣不成声,我带着她在社区周围找寻,没能发现多多的下落。
小小的幸福就这样从指缝中溜走了。
多多飞走三天后,真子食欲不振,脸上全无笑容,跟前几天完全判若两人。
哭了这么久,加上多走了两站路,真子吃了几口汉堡,也没洗澡就累得睡着了。
真子脸颊红红的,上面有一道又一道的泪痕。我用手指碰了碰她的小脸蛋,她一动不动。
每次我都会逗真子,说她跟多多的脸颊一模一样,都是红彤彤的。真子听了便高兴地大笑不止。
不但让小小的幸福从指缝中溜走,还弄不清楚自由这个词的意义,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恍惚中,我看到多多飞到窗边,对真子开口说道:我要自由飞翔,放我走吧。
对女儿轻声诉说着的多多,或许正是我的化身。

多多飞走后,隔周的周五,我在信箱里发现一张传单。
正当我准备将它与其他广告单一同丢进垃圾桶时,传单上的照片映入眼帘。
分明是只橙色的小鸟,脸蛋红彤彤的。
“多多!”我冲口而出。
真子在隔壁房间,听到喊声也跑了出来。我连忙读传单给她听:
我家捡到了一只幸福的非青鸟,它的名字叫多多。
“哇!”我兴奋地说,“真子,你看啊!这是多多!多多找到了!太好了!多多找到了!”
我边说边抱起真子,真子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我立刻拨通电话。听筒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你好,找哪位?”
“你好,请问是不是捡到了一只鹦鹉?我看到了传单……”
女子轻快地回应道:“哦,你是鹦鹉的主人吗?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次日,我牵着真子去真岛家拜访,在车站买了一盒曲奇饼干作为谢礼。
真岛一家热情地迎接我们母女。男主人很有派头,总觉得哪里见到过,女主人相当和善,女儿长得漂亮,又有教养。
还有一位男青年,多半是真岛小姐的男朋友,听说开始是他捡到多多,或者说多多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真子突然落下泪来,我生恐她又变身小怪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啦,真子?多多不是回来了吗?它不会再飞走啦,别哭了。”我试着安慰她。
“没事的,”男主人说,“她太开心了,这只鹦鹉这么可爱,这么聪明,弄丢了一定很伤心吧,”他在真子跟前蹲下身子,柔声细语道,“真子小朋友,如果你一直哭、一直哭,鹦鹉会逃走的哦。多多喜欢一直笑的小朋友哦。”
真子的泪水忽然止住了,盯着真岛先生的脸,破涕为笑。
“对,就是这样,真是个乖孩子。”他摸了摸真子的脑袋。
真子的嘴角高高扬起。
真岛一家人请我们进屋喝茶,起初我执意不肯,生怕打扰他们。
“没事的,”真岛太太笑道,“这几天,多多陪着我们,让我们家也变得特别欢乐,我还想谢谢你呢,别客气,进来喝杯茶吧。”
我心头一暖。在一番寒暄后,我把多多的来历、它是怎么飞走的,以及我们母女的生活状况和盘托出——真子是私生女的事情自然略过不提。
五年来,我与父母亲友相对疏远,根本没有机会向任何人倾诉自身的遭遇和内心的感受。
后,真岛一家把我们母女送到门外。我再次郑重地表示感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鼓起勇气,在后时刻吐露心声,“近因为工作和孩子的事,本来就很疲惫,再加上多多飞走了……心情特别低落。现在多多回来了,又认识了你们,我好多了。”
真岛先生一脸慈祥地说道:“我就说嘛,多多虽然不是蓝色的,但它一定就是幸福的青鸟。这不,它又回到你身边了。”
只有认真生活的人,才能得到幸福的青睐。
这只幸福的非青鸟,可能真的有灵性呢。
离开真岛家,我仰望天上的夕阳,长吁一口气。
真子抬头着对我说:“妈妈,不要哭哦,否则多多又要飞走了。”
我擦去泪水,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真子抱着鸟笼,我的手里则拿着一本书。
可能是我在谈话中提到了近没时间阅读,临别时,真岛先生让我稍等,回身从家里拿出一本书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翻翻这本书吧。”
没想到,真岛先生原来就是我非常喜爱的作家真岛博史,送我的书是他的新作,书名叫《独立纪念日》。
“这本书讲的都是职场、家庭、爱情这一类现代社会的束缚,以及怎么逃离,重获自由的故事,是本短篇小说集。”男青年在一旁补充道。他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
真岛小姐也发表了自己的阅读心得:“我觉得这本书的主题,是人生有许许多多的烦恼、纠缠和痛苦,所谓寻找自由,后都要归结到如何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我不禁豁然开朗。
不是恢复自由身,而是成为独立的个体。
摆脱所有烦恼、纠缠和痛苦。渴求自由的人们,究竟是否明白自由真正的意义呢?
为了寻找答案,夜晚,我重新翻开书页。
真子已经睡着了,我开着枕边的台灯。
希望这会是我“独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