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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亚里士多德模式美化了忧郁症,男男女女都愿意跟别人宣称,自己至少带有那么一丝忧郁的气质,或者说“脾性”。这个病虽然是从意大利开始流行的,但很快,它就通过欧洲的知识分子和贵族网络传播到了北部地区,终在英国深深地扎下了根。于是,哈姆雷特这样的文学形象诞生了。这种形象又进一步形成了刻板模式,不久之后,描写忧郁青年的讽刺文字也出现了。哈姆雷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黑色讽刺的对象。到了1580年左右,有这样一个群体得到了社会的承认。他们是忧郁的“反叛分子”,心怀抱负,想努力地向上攀爬,但因为世道艰难,遭遇了很多挫折,心里也很不满。这类人基本上都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天才,也是很有才华的。他们还认为整个社会都有问题,不愿意承认土星给他们赐予了非凡的能力。

文学作品嘲弄社会现象,不过会有一些夸张:比如,约翰·韦伯斯特(John Webster)1写过一部复仇悲剧作品,叫《马尔菲公爵夫人》(The Duchessof Malfi)。书中的一个角色博索拉心里不满,安东尼奥就指责他染上了“过时的忧郁”(第二幕场第95行)。这部作品写于1613年至1614年左右,又在同一个时期被搬上了舞台,所以从这句话,我们或许可以假定,那个时候抑郁症已经不太流行了。然而,从整本书来看,我们发现忧郁症和抑郁症总是倾向于和某种社会威望联系起来,而且很显然,这种观点的生命力惊人地持久:直到17世纪30年代,还有诗歌在描写作家约翰·福特的时候写道,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盘着双臂,头戴忧郁之帽”。忧郁的人就会摆出这样的典型姿势(见图6)。

忧郁症是时髦人的标配。在本·琼森(Ben Jonson)2的著作《人人高兴》(Every Man in his Humour,1598年)里,乡巴佬斯蒂芬觉得,他要想在社会上往上爬,这个病就十分重要。同样地,在利利(Lyly)3的作品《弥达斯》(Midas,1592年)里,理发师莫托说自己是忧郁,而不是“愚笨”,因为“忧郁是朝臣盾牌上的饰章”(第五幕第二场第99—110行)。这个观点遭到了讽刺。在社交场合里,忧郁症也是需要支撑的:“您那儿有没有凳子,能让我在忧郁时倚靠?”(《人人高兴》,第三幕场第100行)。讽刺的是,莫托在被嘲弄和诈骗以后,真的得了忧郁症。虽然我们需要意识到文学作品和社会现实不一样,但还是可以说,戏剧角色能够反映这种时髦病促成的行为模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能构建这种模板。毫无疑问,所有疾病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但忧郁症在这个时期(和其他时期)能走红,就很好地说明疾病的相关说法,部分是基于文学和观赏艺术这样的文化载体的。

说起文学作品里疾病的社会分类,就必须得提到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1599年)。这部作品里的杰克斯是很著名的一个例子。显然,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般的忧郁症患者,还很乐于接受这个时髦的形象;即便与此同时,他对自己还有人类会得这种病,感到特别讽刺:

罗:他们说你是个多愁的人。

杰:是的,我喜欢发愁,不喜欢笑。

罗:这两件事各趋,都会叫人讨厌。比之醉汉更容易招一般人的指摘。

杰:发发愁不说话,有什么不好?

罗:那么何不做一根木头呢?

杰:我没有读书人的那种争强斗胜的烦恼,也没有音乐家的那种胡思乱想的烦恼,也没有官员们的那种装威作福的烦恼,也没有军人们的那种侵权夺利的烦恼,也没有律师们的那种卖狡弄狯的烦恼,也没有姑娘家的那种吹毛求疵的烦恼,也没有情人们的这一切种种合拢来的烦恼。我的烦恼全然是我自己的,它由各种成分组合而成,从许多事物中提炼出来,那是我旅行中所得到的各种观感,因为不断的沉思而使我充满了十分古怪的忧愁。

杰克斯描述了各种类型的忧郁症,其中许多类型都记录在了医学文献里;但他又接着说,自己“十分古怪”的忧郁是独一无二的,按照体液理论的话,这确实没什么问题。如今,安德鲁·所罗门(Andrew Solomon)2认为自己得了抑郁症,都是因为“血清素”(或缺乏血清素)的问题。但在文艺复兴时期,就算是人人都能像所罗门责怪血清素一样把忧郁症归咎于黑胆汁,每个人的病情也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体液平衡都有细微的差别,而且每个人也确实有不同的生活经历。就像杰克斯提到了“旅行”,还用炼金术来比喻忧郁症,说它“由各种成分组合而成”。在这个时期,忧郁症虽然有很多种定义,但杰克斯着重强调了这种病是个性化的——随着日后生物医药的发展,这个特征可能已经消失了。在后文,通过哈姆雷特的例子,我们就能够更好地、更深入地了解,个性化这个驱动力怎样使理解忧郁症、表现忧郁症变得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