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 寻找，寻找，前方道路多条
杨勇看了一下窗外，就与千百年的院子里的情怀接上了。像是通电一样，不，是通了电脑线一般，那里的数据就瞬间传到了脑子里。
这个时刻，是晚上的11点。尽管院子里的灯光如白昼般照亮着，可仍然看不到树枝间，从树下爬向树上从枝间跳向枝间的松鼠。
只听到那些声音，那些声音在这里响了千百年了。
那些声响没有停歇过，却越来越响亮。这是2018年的9月底，他刚从美国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回来。窗外的声音，像是鼓点，激起了他内心的兴奋点。他想，历届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这样兴奋过。他回想起前几天，美国纽约时间9月26日晚上7时30分发生的事。地点：联合国总部“2018地球卫士”颁奖现场。宁海县，在这里大放光彩。有媒体报道：当浙江省“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受奖团走上台时，观众席上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这可能是“地球卫士奖”历史上受奖人多的一次，它属于浙江5600万人民和各级领导干部，奖项的名字叫“2018地球卫士·行动与激励奖”。得奖的核心内容，即“美丽环境”到“美丽经济”的转化，见证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在浙江10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生动实践。宁海县是浙江省实践这个理念成功的区域之一。
近些年，宁海县生态综合效益不断放大：全宁波市个国家生态县、国家循环经济示范县、中国天然氧吧；在“大花园”建设中，宁海县美丽乡村建设走在浙江乃至全国前列，荣获浙江省美丽县城试点县和中国美丽乡村建设示范县，位居全国“两山”发展百强县第二。
近些年主要经济指标的增速也是居全宁波市前列的。2018年地区生产总值突破600亿元，财政总收入跨过100亿元，工业总产值迈过1000亿元，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排名第48位。
宁海人文底蕴的深厚有值得夸耀的地方。比如有天下读书种子方孝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柔石、国画大师潘天寿等名家大儒，还吸引了中华游圣徐霞客来此，并在《徐霞客游记》开篇里记述，东晋道教领袖葛洪来此炼丹养生并遗下众多后裔；数量众多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和传统古村；文化资源十分丰富，是中国古戏台文化之乡、中国婚嫁文化之乡，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有平调耍牙、十里红妆婚俗、泥金彩漆、前童元宵行会等；文化创意发展迅速，是浙江省文化产业重点县。
一个县受到联合国的嘉奖，这种殊荣容易使人昏昏然。
可是，他今天的头脑特别清晰。这一切，首先归功于书记，书记在浙江省委任职时曾经两次来这里考察和指导工作，杨勇想，宁海县忠实地践行了书记的“两山理论”。宁海的成功离不开当年书记在宁海的重要指示。杨勇此刻脸上充满了崇敬之情。其次归功于历届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归功于全县人民。
此刻，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窗外又有树枝乱动的声音。他又转了一下头，看见此刻竟然有了月光，均匀地洒在院子里，十分安静，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想了很多，直到想起乡村振兴这个问题时，他历数了本县的长处和短处：乡村的组织建设、产业化水平包括人才引进相对走在全国前列，而以文化艺术振兴乡村是相对的短板，也有人提出经济是相对短板。他想起副书记李贵军是个思想活跃善于挖掘和引进先进经验做法的同志。闻名全国的《村级小微权力清单三十六条》就是以他为主策划并在全县施行的，这一次，他又率先提出用艺术形式助推乡村振兴。
在文化艺术振兴和经济振兴作为县域农村发展的重点上，杨勇决心与县委班子同志们做到不偏颇，一起选择文化艺术振兴和经济振兴并重。
对，得这样走。杨勇立起来，打开窗子，让院子里的新鲜空气水一般地灌进室内。精神为之一爽。
之后，经几次会议商量，他代表县委拍板确定。2019年4月上旬，在李贵军同志的牵头组织下，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的丛志强副教授率领批团队进驻大佳何葛家村，拉开了艺术振兴乡村的大幕，经济振兴工作也扎扎实实进行。而4月15日，杨勇调任杭州湾新区管委会主任，县委书记一职由林坚同志接任。2020年6月，李贵军升任宁波市委宣传部副部长。
林坚从杨勇手里接过任命后，如果是一面旗帜，他把它扬得更高；如果是前任种下的种子，破土后他让它长得更为旺盛，并初步结出成果。
林坚在接受我的采访时说：“你们作家的形容词总是有些夸张，这也是职业特点，其实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再说，杨勇书记在的时候作出的决策，这是集体的决策，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有了成绩，就有了压力；登上了山坡，往上的登攀更为艰难。林坚说到这里时，将眼镜的架子往上提了提。
提上了，是为了看得更清。我以为这是潜意识使然。
“您的嘴角动了一下，是笑吗？为什么？”他问。
“嗯，嗯，”我说，“我是潜意识，是为了赞美您的动作。”
他笑起来，说：“看来，以后在作家面前说话，得注意保护自己的潜意识，不再妄动。”
他突然说：“您在为县里写作新书，体现了作家的家乡之情之爱，但记得，不要光拣好话说，也得说说我们的痛苦。”
“县委书记，”我的疑问上来，说，“也有痛苦？”
“嗯，嗯。”林坚点头，点头。
他每点一次头，我的疑问就少了好多。我才明白，有人说，县委书记的权力大得很。但我此刻的感受是，这个岗位也是个受苦的岗位。细想起来，痛苦确实多了些，都是些普通百姓不了解的痛苦。就比如用人的问题，干部的岗位有限，让谁上？经济发展和与生态的关系处理，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的关系。这些关系处理起来往往让人有些痛苦。再比如眼下寻找乡村振兴之路的痛苦。
有县委书记这样基层的官在“痛苦”着，才有共和国大厦的扎实基础和兴旺形势啊。我点了点头。
“您既然带了主题来采访，我也得说几句是不？”林坚笑着说。
“嗯，是的，是的。”我说。
他说：“宁海目前有三块金字招牌很响亮，一是践行‘两山’理念示范地，连续两年获评全国‘两山’发展百强县第2位，二是发展全域美丽经济的样板区，三是全国百强县。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宁波考察时发表重要讲话，要求浙江‘努力成为新时代全面展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窗口’。新目标新定位，为我们今后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明确了重点、厘清了路径。宁波当好浙江建设‘重要窗口’的模范生，重中之重是要在各方面起典型性、先进性、示范性作用，为‘重要窗口’建设提供更多的宁波元素、宁波经验、宁波案例。宁海是宁波的一个县，责无旁贷。看宁海的经济形势，政府有足够的钱，将村庄全部建成城市。可是，保护中国乡村是我们的责任。因为乡村是乡愁的寄放地啊。如何让乡愁留得住？艺术，只有艺术。艺术和乡村，直观感觉上一个‘高雅’，一个‘乡土’，怎么走到一起？我想用两根纽带把它们联结在一起。一方面，艺术是乡村振兴的催化剂。总书记把‘文化振兴’作为乡村‘五大振兴’之一。我县作为全省乡村振兴现场会以及前几天全国法治乡村建设工作会议的举办地，乡村建设工作置于聚光灯下，既是鼓励，更是鞭策。如何用艺术在实践中联结资源、催生创意，撬动乡村产业升级、环境优化与文化发展，是我县更高要求打造美丽乡村升级版、乡村振兴示范区的突破口之一。另一方面，乡村是艺术创新的源泉。艺术源于生活。推进艺术振兴乡村工作，既能为艺术家提供贴近基层、贴近群众、贴近实际的创作平台和实践基地，又能借助艺术家的力量，放大我县深厚的历史文化优势，繁荣群众文化发展，不断满足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我让大家不要把这件事看小了、看浅了，而是要看高了、看大了、看深了，思想上正确认识，行动上精准有力。”
“这个工作，多写写我的同事与全县搞农村一线工作的同志，尤其是李贵军同志，他是这个活动的策划者，我只是决策者。还有县委宣传部，好多工作都是他们在协调和主抓，政府分管三农工作的副县长沈纾丹，对，还有县农业农村局、住建局、县文联、县妇联等部门，包括了各乡镇街道、村。”他后说，“对，县里的重大工作，都是多部门联合的。”
李贵军望了窗外一眼。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好的反响，”他说，“我和同志们只是选择了一条路。”
2020年4月8日下午，我在采访李贵军的时候，他这样说。
我也转首望了一眼窗外，那高高的水杉上，有一只松鼠正从一处枝丫跳到另一处枝丫。
我看他五十刚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但是精神依然矍铄。2011年他刚从外地调入这里任县委常委会成员、纪委书记的时候，我记得白发很少。在纪委五年，转任县委副书记四年多，头发就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白发是心血浇灌的。
他摇摇头。他总是这样谦虚地摇摇头。我懂，在这里在这时摇头，也不仅仅是谦虚。
在县纪委任职期间，他成天查案子，多的还是村级干部犯纪律的案子。量小，面广。有人称这是苍蝇式的腐败案子。如何惩治？如何教育？如何制止？这里边就有三条路。但惩治是治表，教育为辅助，制止才是治本。虽然加大惩治力度，也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廉政教育让干部增加道德约束感，但仍然不能从根本上杜绝。因为，欲望无处不在，有惩治和道德约束到不了的地方。故欲望也是难控制的。剩下的路，只有制止这条路。可这条路，也有无数选择。他与同事们找来找去，在借鉴外地经验的基础上，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条路。
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他们把村级治理分为三大方面：一、重大决策类权力；二、日常管理类权力；三、便民服务类权力，都以清单形式向全村百姓公布，并以法规的形式（一共三十六条）约束权力的实施。这个清单充分体现了全体村民的公共意志。
华盛顿说，谦卑地使用权力。而中国浙江宁海的农村干部，在《村级小微权力清单三十六条》的约束下，合法合规合理地使用权力，使得村级治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秩序和活力。之后，被写进2018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向全国农村推广。
李贵军在2016年年底转任县委副书记后，仍在继续抓《村级小微权力清单三十六条》在农村的施行，但工作的重点放到了“三农”、政法、群团等更为繁重的工作上。当我采访时，他回忆起刚转任不久，就发现文化越是落后的农村，村干部的廉洁越是成问题。
此刻，他才将县纪委主抓的廉洁问题与文化艺术联系在了一起，从而，让他发现艺术振兴乡村希望的曙光。
“三农”工作如何抓？乡村振兴的路到底在何方？
他打开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