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1

牛仔夹克·一切从这里开始

当马蒂·托非后一次看到他的牛仔夹克的时候,他正把夹克安全地塞进妈妈的行李箱里。

那也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妈妈在酒店的房间里跑来跑去,检查着抽屉里和床底下,确保没落下什么东西。

妈妈本来是要参加商务会议的,他们原计划整个周末都待在这里,马蒂也难得有机会可以肆意地打电子游戏。要知道,他玩《生物杀手》可是一把好手。但是,一个紧急电话改变了所有的计划:爸爸的病情突然恶化,他们需要马上回家。

“马蒂,你全都收拾好了吗?”妈妈心烦意乱地问道,“牙刷、护照、高跟鞋……高跟鞋?我的高跟鞋在哪儿呢?”

“嗯—”马蒂应承着。他自己的包都塞满了,不过即便没装满,马蒂也更愿意把夹克放到妈妈的行李箱里。万物各得其所,马蒂曾经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句话,然后,他就把这句话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想放夹克的地方,就是夹克安全的地方。

马蒂抚平深蓝色的牛仔布,小心地把夹克的袖子折起来,保护着衣服上那二十六枚别针和别针上面的徽章。每一枚徽章都经过精心挑选,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他可不想因为包里的东西撞来撞去,把其中的任何一枚给弄乱或者是搞掉了。

“好吧,我想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妈妈说着,呼了口气,把额头上的刘海儿给吹散了。那一缕头发就像个小感叹号似的,竖立在头上,马蒂想伸出手去把它抚平。

“航班是十点的,所以咱们得赶紧走了。你把夹克收好了吗?”

“差不多了。”马蒂把他的宝贝夹克压平,整整齐齐地塞进妈妈的行李箱,然后把箱子合上。妈妈像往常一样,一边按着箱子往下压,一边给箱子拉上了拉链,以防箱子里堆积如山的东西漏出来。

终于,他们拿着大包小包离开了酒店。紧接着就是搭出租车,步行,搭自动扶梯,过安检,登机,飞行,下飞机,再搭出租车回家……后,车子终于拐进了那条熟悉的林荫小路。

他们才离开了三天而已,这些树木就唰的一下变了样子。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树叶看起来也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当他们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时,马蒂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他们离开的时候,爸爸看起来还好好的,也没怎么咳嗽。他还像泰山一样捶着胸口,向他们展示着他健壮的身躯。他还冲着妈妈挥了挥手,让她安心地去出差,不用为他担心。可怎么这么快就发生变化了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束黄色的灯光透过楼下书房的窗户,愉悦地跳动着。马蒂从不把它称为病房。他做不到。

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冲进了房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夹杂着冰冷刺骨的空气。

“这是我爱的两个人!”书房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上去比马蒂记忆中的要更虚弱一些,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而有趣。

“爸爸!”马蒂扔下包,一边喊着,一边推开沉重的木门冲进房间里。卡拉护士趁着马蒂从她身边跑过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悄悄走进了大厅。她和妈妈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小飞侠。”爸爸说道。

“爸—爸—”虽然马蒂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情愿,但他并没有真的生爸爸的气。这真的很神奇,仅仅四个月时间,他对“小飞侠”这个称呼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从令他厌烦的乳名,到让他觉得这是全世界伟大的名字。

马蒂哽咽着,看着爸爸的黑眼圈和已经瘦到棱角分明的脸庞,强迫自己不去想这过去的几个月里发生的所有改变。

“往上坐坐。”爸爸说着,想要挪出点儿地方给马蒂。可只要他一动,那张特制的病床就会因为金属架子的震动而发出吱吱的响声。

马蒂摇了摇头:“我在这儿挺好的,”说着就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你怎么样了?卡拉护士说你……”

爸爸无力地挥了挥手,就像是要把卡拉护士和她的虚惊一场给驱散似的。但马蒂从他紧闭的嘴唇和紧绷的下巴可以看得出来,即使是做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爸爸也相当吃力。

“我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爸爸说,“现在我想听听你旅行中的见闻。快跟我说说,一件也别落下。”

这是马蒂喜欢的时光:爸爸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可以从床上坐起来,和马蒂谈笑风生,倾听他的故事,还能像生病前那样做很多很多事情。跟以前相比,只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从爸爸的扶手椅上换到了床上。

今晚真是太棒了,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马蒂有好多好多话想对爸爸讲,他想要把那些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

然而,他们美好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爸爸的肩膀开始往下垂,妈妈和卡拉护士赶忙进来帮他躺下。卡拉护士一如既往地温柔和高效,可妈妈却像个卡了壳的机器人一样动作迟缓。她的眼圈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马蒂沿着墙边越退越远,后,他感觉自己都撞到了身后的门柱。卡拉护士把爸爸的病床摇了下去,让爸爸可以平躺着。而此时,爸爸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妈妈紧握着他的手,卡拉护士则在一旁调试着他的输液吊瓶。

马蒂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转身冲出了房间。他径直向妈妈的手提箱跑去,那箱子刚刚就被扔在了大门边上。他跪在箱子前,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箱子的拉链被拉开了一半,它坚硬的外壳上还有一条裂缝。马蒂猛地把剩下的一半也拉开,伸手就往那个放着他心爱之物的角落里抓过去。

他的夹克去哪儿了?

马蒂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他很清楚自己把东西放哪儿了,夹克应该就在这里,就在后面的角落里!

可现在却不见了。

 

“妈妈?”马蒂一直坐在楼梯的后一级台阶上,那台阶就像是突出的下嘴唇一样,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坐下。他在那儿待了很久,屁股都坐麻了。

妈妈被马蒂吓了一跳,她伸出手,轻轻地打开了电灯的开关:“黑着灯,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我以为你早就上床睡觉去了。”

“我在等你。”马蒂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他不能把爸爸吵醒,“我有事要问你。”

“等会儿—这地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你把自己的行李打开了?不对,等会儿—你把我的箱子打开了?东西就摊在这儿?马蒂,你到底是怎么了?!”妈妈的声音从担忧变成了愤怒,后瞬间变成了歇斯底里,就好像她眼睁睁地目睹着马蒂在门口丢失了自己的理智一样令人崩溃。

马蒂心想,现在丢的可不是我的理智,而是我的夹克,这可比丢失理智要糟糕得多!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正常一些:“我的牛仔夹克。就是爸爸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的那件,你还记得吗?在酒店的时候,我把它放到你的行李箱里了。”

“当然了,我还记得。”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被随意丢弃在地板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但是你也不能乱扔东西呀,先帮我把这些都捡起来吧。你现在还好吗?”

“它不在箱子里。整个箱子我都找遍了,拉链都弄乱了。你把我的夹克放到别的地方去了吗?”马蒂说着站了起来。他的腿都坐麻了,好像有成群的蚂蚁正在他的腿上爬上爬下。

“亲爱的,我没碰它。你放到哪个包里了?”

“就这个。你当时看见我把它放进去的呀。”马蒂绝望了,这种事情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他就应该拿着夹克,应该穿着它,“我每个包都找过了,可哪儿都没有。妈妈,夹克不见了!”

正蹲在地上收拾衣服的妈妈抬起了头,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疲惫不堪,就像是一块耗尽了后一点儿电量的电子显示屏:“马蒂,现在太晚了。找不到夹克我也很难过,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精力,尤其爸爸还……我肯定我们会找到它的,好吗?你现在先上床去睡觉,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好不好?”

马蒂摇了摇头。现在妈妈说什么他都不信,至少现在不信。

万物各得其所,可这次不是。

牛仔夹克不见了。

 

 

2

开箱仪式

这件夹克是以普通的方式来到马蒂手里的。

在他去年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爸爸照例带着他去吃汉堡和奶昔。

每次爸爸都会说:“这是咱们男生的自由时间。”穿过了大块的厚浆巧克力和厚厚的肉饼奶酪汉堡,爸爸把一个盒子从桌子的另一边滑了过来。

这个盒子应该是从妈妈的办公室拿的,她经常要邮寄东西,所以总会备一些放在办公室里,这样她就不用每次都跑到邮局去拿盒子了。

盒子的外部没有任何复杂的包装,四片防尘翼以一种依次叠压的方式密封在一起,所以在没有粘胶带的情况下,盒子也可以保持闭合的状态。

爸爸向来讨厌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很明显,这个盒子是他自己装的。

马蒂瞬间就被这个盒子吸引了。

他很善于把细节关联起来,所以以下这些判断对他来说很容易。

 

 

专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马蒂把奶昔推到一旁,双手抓住了盒子。他差点儿就把盒子给扯开了,但好在他及时想起了些什么—拆礼物得有仪式感。

如果有一件礼物值得在被拆开的时候遵循这种仪式感,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件了。

马蒂咧嘴一笑,看着爸爸的眼睛,用双手把盒子举了起来。盒子很宽,但并不高,比他的头大一些,拿起来也挺轻的。

“比煮鸡蛋要重一点儿,”他说着。收礼物的规矩是你先得猜一点儿靠谱的东西,“比笔记本电脑要轻。”

“煮鸡蛋?”爸爸笑着说,“你还能找个比它更轻的东西来猜吗?”

马蒂也笑了,他摇了摇盒子说:“没动静啊。”然后他又摇了摇,“这里面有点儿晃……可能是一只仓鼠?”

爸爸又笑了,接着就咳嗽起来,而这声咳嗽紧接着引发了更严重的咳嗽。看着爸爸这样,马蒂皱起了眉头。爸爸挥了挥手,仿佛在说“没事儿,我很好”。可他足足咳嗽了有一分钟,这一点儿也不正常。

他近总是这么咳。

“妈妈应该跟你说过,在空调屋里待着,你得穿件羊毛衫才行。”等爸爸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马蒂忍不住说道。他手里还举着盒子,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已经开始抽筋了。随后,他就把礼物又放到了桌子上。

“羊毛衫,像个花大姐似的。”爸爸直起了腰,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继续拆你的礼物吧,先生。”

马蒂接着拆,他双手抓住盒子的两个防尘翼把它们拉开,发现盒子里面塞满了皱巴巴的……纸巾?他抬起头,看了看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爸爸。

“别那么看着我,”爸爸气喘吁吁地说,“我送的可不是用过的纸巾,我只是需要一些东西……”他又开始咳嗽了,不过好在这次只咳了一下,“来固定礼物,防止它在盒子里乱晃。”

马蒂摇了摇头,爸爸也是。然后,他给盒子掉了个个儿,扣在桌子上。纸巾团掉得到处都是,虽说是没用过的,但放在礼物里面,还是看着很恶心。不过,当他剥去这些蓬松的云朵以后,一捆布从里面露了出来。

一条牛仔裤?

“一件夹克,”马蒂边说边把它抽了出来,“你给我买了一件牛仔夹克。”

“是的!”爸爸伸出一根手指在马蒂面前晃了晃,“它看起来是一件挺普通的牛仔夹克,对吧?不过,小飞侠,请听我说,它的用途可远不止这些。这是一件大事儿,而且还是专属于咱俩的大事儿。你听我说,这事儿是这么干的。”

说着,爸爸把手伸进了他的衬衫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圆圆的、亮晶晶的小铁片。这是一个跟马蒂拇指差不多大小的金属徽章,上面的图案像是一堆蓬松的小面包圈上放着一个肥厚多汁的汉堡。徽章的背面还有一个别针。

“看见了吗?”爸爸说,“这是咱们的件收藏品。小飞侠,把它别在你喜欢的地方吧。”

马蒂睁大了眼睛,把那根笔直的别针插进了夹克正面的领子下方。接着,他把夹克套在了T恤外面,转过身对着餐厅的玻璃窗,照镜子一样地看着自己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进行某种神奇探索的准备,而这件夹克看起来就像是带有神秘力量的超级英雄斗篷。

“喜欢吗?”爸爸问道。

“喜欢。”马蒂说,“说真的,这是我收到过的好的礼物了。”马蒂用指甲轻抚着徽章继续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东西,对吗?”

“还会有很多很多。”爸爸说,“看到了吗?每一段我们不愿忘却的回忆,都可以像今天这样,用这样的方式把它们保存下来。”

 

这件事情发生在大约四个月以前,从那以后,每隔不到一周的时间,马蒂就会往夹克上别上一到两枚徽章,每一枚徽章都记录着他和爸爸的专属记忆:看马戏表演,玩碰碰车,还有周日清晨的薄饼早餐……

这些金属徽章找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那些有着特定图案的。不过,马蒂可是个找徽章的高手,他从网上找到了一些非常棒的,有时妈妈还会带他去市中心的一家旧货商店。虽说那家店尘土飞扬,可好东西着实不少,马蒂在那里也淘到了一些。

他会把每一枚新的徽章都带回来,然后坐在爸爸的床边,一边和爸爸聊着与之相关的故事,一边决定把徽章别在哪个位置上。

爸爸管这叫追忆往事。

他还得到过一枚小狗形状的大贴布,爸爸帮他把贴布用熨斗熨到了夹克上。那是一个没有特殊意义的收藏品,马蒂纯粹是因为喜欢那只狗脸上呆滞的表情才收藏它的。看着它,马蒂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

可近,这些曾经唾手可得的快乐,他却需要用尽一切的努力才能抓得到了。

 

这件夹克是过去四个月里,一件让马蒂感到开心的东西了。拿到礼物的第二天,爸爸妈妈就给马蒂举行了一场生日派对,这也是马蒂长这么大以来,棒的一次生日派对。

生日派对的第二天,爸爸妈妈和他坐在一起,开始了关于疾病的谈话:爸爸得了肿瘤,是恶性的,那叫作癌症。它会使爸爸的身体事实上是整个生命—都内外颠倒,还会一直不停地折磨他。

从那以后,一切都开始迅速地发生改变:越来越频繁地看医生(奔走于不同的诊所之间)和住院(虽然每隔几天爸爸就回家一趟),特制的金属框架病床,楼下小屋里成堆的医疗设备(那时爸爸开始将小屋称为“病房”,而马蒂则恨极了这个称呼),壁炉架上成排的药瓶,还有在妈妈出差时来帮忙的卡拉护士……

马蒂发现,自己也在改变:他不再回复朋友们的信息,他的足球上落满了灰尘,他花了大部分的时间沉迷在网游的世界里……妈妈虽讨厌他这么做,却也忍了下来,因为马蒂想,也许妈妈明白,有时候一个孩子是多么需要迷失在一个他能理解、能控制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的惊喜之处是一个能改变一切的超音速旋涡,或是那个从黑暗的角落里向你袭来的威震天。

每当马蒂冒险回到现实世界时,他都会亲眼看到很多改变。而迄今为止,变化的就是爸爸。

这简直无法令人相信,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一个人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从一个身体健硕,能把一个大小伙子抱起来、抛出去的“大力士”,变成了一个连说句话都会喘不过气来的病秧子。

这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对劲。一点儿都不。

但事实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