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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莫浪费——粪便是人类可利用的资源

 

    人类适应性强,富于创新,还拥有大量可利用资源。在整个人类历史中,甚至自有史之前,这个星球上出现的几乎每一种天成之物,都已被我们拿来为己所用。既然如此,粪便岂能逃过人类精明的眼光?动物粪便显然可以用作粪肥。这一用途至今仍为西方读者熟知,我们会在稍后探讨。在此之前,还有许多不为人熟知的粪便用途值得一提。除此之外,粪便还有一些古怪的用场,有着八卦小报大号标题的“特质”,已经被尝试过多年。

    在那些其他用途中,合理的,或许是用作燃料。不过,只有植食动物的粪便可用。先待粪便干燥,然后,将之切劈、碾碎成植物质颗粒,再经过处理,加工成型煤或原木燃料大小的燃料块。成品燃烧持久性好,介于轻木和榉木之间。依我个人的经验,搁陈的马粪和干燥的兔屎,皆易成渣成粉,是野营生篝火的好材料。在北美,无论是外来殖民定居者,还是土著印第安居民,都曾把北美野牛粪“粪片”当作标准燃料。在非洲、印度及亚洲其他一些欠发达地区,烧牛粪仍是家庭取热的常规途径。将原形或塑形牛粪放在太阳下晒干,再砌成结构别致的贮堆,随用随取。从1870 年到1876 年,蒸汽轮雅瓦里(Yavari )号在安第斯地区的的喀喀湖(Lake Titicaca )上行驶。为它带来名声的,是用来驱动60 马力双缸蒸汽机的燃料——羊驼干粪。这是游客指南热衷引用的关键细节,而我可以肯定,自己就是目标读者。若知道附近哪儿有粪便“驱动”的蒸汽火车或轮船,我肯定会前往体验。

    燃烧的牛粪还以充当驱虫剂而知名。不过,从理论上讲,任何烟雾都会影响被驱昆虫的化学感受器,有碍其定位叮咬目标—血液丰富的人类。在世界旅行当中,阿尔弗雷德· 拉塞尔· 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 )一直为蚊虫所扰,所受影响非同一般。这位达尔文自然选择进化理论的联合提出者(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时常为之大发雷霆,与蚊虫扰人行为有关的文字,见于其诸多著作。1849 年9 月,他行至巴西北部帕拉(Para),依旧不堪蚊虫所扰。每天晚上,就在书写日记、整理科学笔记之时,他也经受着蚊虫的不断叮咬。在当地家家户户门口,都点有一堆干牛粪。为寻求心理安慰,他也学当地人那样做。只有如此,才能让蠓群敬而远之。他写道,“夜里,无论大屋小舍,都点有一盘牛粪,散发出宜人的气味”(Wallace,1853)。所以,即便有人尝试利用牛粪生产驱虫喷雾或精油,可能也不足为奇。不过,粪便本身对昆虫有强烈的吸引力,且粪便的关键气味物质—粪臭素,也是一种已知的化学诱虫剂,对一些昆虫有效,包括南美的兰蜂及一些种类的蚊子等。因此,很难想象,为这种尝试而付出的努力,究竟会收获什么成果。

    尽管有明确的记录表明,布列塔尼地区烧粪的历史一直持续到20 世纪初,但总的来说,欧洲北部为温带气候,寒冷潮湿,烧粪的情形难以想象,不值一提。然而,粪便中含有甲烷,它在污水处理厂大量产生,从农场的粪肥中也可小规模沤出一些。如今,对甲烷的控制技术不断提高,存储量不断增加。人们越来越多地使用甲烷,它已成为一种完全可接受的现代便利。

    直觉告诉我们,牛粪的另一个合理用途,是用作建筑材料。可将牛粪与泥浆混合,制成粗灰泥,用于修建抹灰篱笆墙。牛粪中含有嚼碎的植物纤维,可使材料具有很好的强度和弹性。它还可以作为烧砖原料。在干燥的过程中,牛粪刺鼻的气味蒸发殆尽。待到完全干燥,牛粪的化学性质已变得相对“惰性”。它们与黏土混合,可使材质变得有刚性,且降低了可燃性。这种纯粹的DIY 或家庭作坊式手艺,正不断产业化。此外,砖窑以粪源甲烷为燃料,可让产品带上环保卖点。

    狗粪曾在糅革业中被广泛使用,一直到20 世纪初才被弃用。狗粪是糅革厂的臭源之一,它们通常由孩童拾捡自街头(狗随地排出之处)。臭气的其他来源,还包括(收集自)人类(便壶中)的大便和尿液。它们与脂肪酸败和动物腐烂之气混在一起,使糅革厂沦为一处恶臭弥漫之所,不得不退至城市边缘。在制革过程中,粪便可使皮革软化,起作用的,是其中的细菌。有些地方也采用鸽粪。

 

下一步打算—探索直觉之外的用途

 

    以上介绍的粪便用途,貌似皆在情理之中。接下来将要呈现的,是粪便资源利用的其他种种可能。相比之下,它们要奇特得多,从单纯的匪夷所思,到毫无意义,林林总总,可谓蔚然大观。例如,中亚地区有一种神秘的占卜体系,名为“胡玛拉克”。依照传统,萨满巫师将41 粒羊粪球分发到方格形棋盘中,根据它们在其中的排列方式进行解读。虽说粪球也可以用豆粒或石子替代,但谁要用这些卫生的现代替代物为我解读未来,我有理由认为自己是被忽悠的。因为,“胡玛拉克”在突厥语系中意为羊粪。

    动物粪便同浸透捣碎的植物纤维一样,易用于造纸。何况,如前所述,粪干臭尽失。但是,由于产量有限,目前,这种纸张仍是一类相对鲜为人知的工艺品。大象的取食以“多进多出”为特征,消化道处理的食物量巨大,但汲取的营养微乎其微,所以,象粪是不难闻的动物粪便之一,几乎如同仅经初步咀嚼的大量植物材料。象粪纸十分受欢迎,它的成功,催生了以牛、马、驼鹿、驴、大熊猫的粪便为原材料的相似产品。

    此外,有人以象粪为绘画原料,为洒泼画添加纹理,也有时尚设计师将象粪作为厚底鞋的鞋底。这些作品以创意取胜,吸引大众的关注。类似的,还有人在驼鹿和鹿的粪便干燥后涂上清漆,制成耳坠,也以“吸引眼球、匪夷所思”为卖点。

    对于人类而言,大象消化道的用途,是对咖啡豆进行初步消化。将这些初步消化产物从象粪中挑出来,或制成咖啡(冠以“黑象牙”之名),或拿去酿制象粪咖啡啤酒。投资如此项目,虽有噱头和哗众取宠的成分,但它确已发展成一番成功的事业,不仅收获真金白银,还吸引了国际关注,为21 世纪举步维艰的大象保护事业添砖加瓦。尽管它还只是家庭作坊式产业,但类似的小规模经营,估值可达数千万美元。生产“黑象牙”咖啡的灵感,直接源于椰子狸的天然喜好。椰子狸是一种形似猫的小型林栖动物,原产南亚和东南亚地区,以咖啡果实为食。

    有关渊源,人们通常会从18—19 世纪荷兰种植园主将咖啡引入苏门答腊和爪哇种植讲起。咖啡是一种价值很高的经济作物。殖民者严禁当地农民采摘咖啡果实自用。于是,农民们收集椰子狸粪便,从中挑出几近完好无损的咖啡豆,再将之洗净、烘焙、磨碎。人们发现,用它煮出的咖啡,香味有所提升,且清淡、不苦。用正常咖啡豆制得的咖啡带有苦味,原因在于其中含有某些蛋白成分。咖啡豆从椰子狸消化道中穿过,看似完好无损,但有观点认为,在动物肠道酶的作用下,苦味蛋白的性质已发生显著变化,带上一种香醇润口的风味。猫屎咖啡美名远扬,很快便形成了独有的市场。现在,每千克椰子狸咖啡豆售价约500 英镑(约合700 美元)。此外,被林中野生椰子狸取食的咖啡豆难得,因而价格。如今,椰子狸养殖场在该地区相当普遍。但是,极其恶劣的狸舍环境、可怖的强制喂饲、因咖啡来源不正而涉嫌伪冒的传闻,都对行业造成了负面影响。

    另一种相似的应用,是中国的虫茶——用某些昆虫幼虫取食植物后排出的虫沙焙制而成。这种“茶”是碾碎的叶片(或者说,在此实为部分消化的叶片),但具有广义的药用功效,有别于英国加奶和糖的那种茶。一剂热饮,可解脾胃不适,可助消化,亦可解暑。现在,已有精明的厂家将其制成茶包出口。近来,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昆虫部便组织过一次品尝会,与会者普遍认为,它的味道与茶相似。不过,遗憾的是,我错过了那次机会。

    在1693 出版的《英国内科医学大全》中,威廉· 萨蒙详述羊粪茶,谓之可治天花、黄疸、百日咳。我十分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尽管这是一部非同寻常的医药百科全书,收录了各种药剂和配方,但在当时,就已被认为是江湖郎中的骗术,广受讥讽。然而,据近来出版的《爱德华王子岛英语词典》(Pratt,1998)记载,羊粪茶是一剂供病人服用的民间配方,并非其他事物的委婉称谓。若要品味猫屎咖啡,我乐意之至。然而,对于羊粪茶,我甚至不愿心生沾唇之念。普遍认为,当年(1724、1730、1776)政府颁布各种反咖啡和茶叶掺假的法案,就是因为有消息称,这些昂贵的高端商品中掺有粉碎的羊粪。

    很多人会认为,无论是猫屎咖啡、象粪咖啡,还是虫沙茶,不过是以噱头出奇制胜。况且,品尝会主观性太强,只要是新鲜玩意儿,号称“滴滴金贵”“独一无二”,人们都乐意一试。相似的理由,也可以拿来驳斥其他一些“创意”,例如用夜莺粪便美容(源自日本),或用鸡粪治秃顶(希波克拉底建议用鸽粪)。支撑这些“创意”的,是用户们不靠谱的信息反馈。这类用户心中充满绝望,通常易受蒙骗。

    狮粪被拿来销售,其卖点,据说是可将鹿、兔、猫及其他无关动物阻于私家领地之外。直觉告诉我们,这一想法貌似可行。其理由在于,这些令人烦恼的动物就像是害虫,但出于本能,它们熟悉危险捕食者的气味,以便避而远之。可问题是,西方世界大多地方本无狮迹。因此,当地动物群并没有进化出识别狮粪气味的本能。英国鹿协会(British Deer Society)网站的信息显示,狮粪的臭味十分强烈(大多数肉食动物皆如此),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在我看来,若要让那些不受欢迎的动物远离庭园,选择人类的排泄物倒是更合乎逻辑。它还有更多好处,可以引来有趣的蜣螂。您不妨一试。

    另一种重要的生物源天然产物,人类也已利用了上千年,那便是尿液。它不仅在鞣革过程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还是一种清洁剂,那是因为其中的尿素在一段时间后会分解成氨。这种“陈尿”(lant)也用于羊毛产业中的洗毛环节。在(西方)制造火药早期,人们曾以尿浸干草为途径,生成硝酸钾。或许是尿液的黄色激发了炼金术士的灵感,他们曾尝试从中提炼黄金。尽管这种尝试以失败告终,却让亨尼格· 布兰德于1669 年在汉堡发现了磷元素。

    18 至19 世纪,存在过一种用于油画颜料的罕见色素——“印度黄”。有人认为,它源于印度当地饲食芒果叶的牛所排出的尿液。关于其真假,人们争论已久,但现在可能已沦为迷思。芒果叶中含有一种..酮的葡萄糖苷衍生物—芒果甙,经植食动物消化,可转化为一种亮色泽黄色、

    与“优黄质”(即“印度黄”的学名)类似的类?酮物质。然而,当时是否以这种方式大规模生产,仍不得而知。主要原因在于,芒果叶对牛的毒性很大。而且,依常规方法,先将叶片浸泡,再加化学添加剂煮沸,然后蒸馏纯化,一样能有效地提取这种色素。但这是一种别有异域风情的商品,而且丰厚利润。尿液轶闻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编造的(或至少有所夸大),为的是让商品的神秘气质长盛不衰。

    不过,没有人怀疑“霸道雄鹿”(dominant-buck)或“发情雌鹿”(doe-in-oestrus)尿液的来源和效用。它们作为气味引诱剂,面向美国猎鹿市场,在商业街的店铺中销售。在(南)苏丹,牛尿被用作染发剂,当地蒙达里(Mundari)部落的牧民用它将原本乌黑的头发染成灼红色。当然,人类的尿液现在仍被广泛使用,例如,用水稀释后,当作液态肥料,在配额地里施用。不过,那些以尿来治疗海胆刺伤或海蜇蜇伤的传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一弃了之

 

    如今,我们将自己在厕所排泄的“废弃物”一冲了之。为此,已经造成极大的浪费。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不错,将排泄物往河湖里倾排,在我们西方是一种传统,奥克尼岛、克里特岛、古罗马等众多古代遗址,都保留有出色的下水道遗迹。但是,放眼全球,我们便会发现,它不是人类处置粪便的方式。

    1909 年,美国农学家富兰克林· 哈瑞姆· 金前往日本、朝鲜、中国,考察在这些地区已实践千余年的“永续农业”。1911 年,《四千年农夫》一书出版。在这本饶有趣味的书中,作者不满发达国家坚持一冲了之的积习。对那些伟大东方国家富有智慧的处置,他抱有极大的热情。从民居储集粪便的容器,到商人如何获得粪便的经营权,并以船载经运河运往农业种植区贩作粪肥,在书中都有很好的展示。让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对粪便处置及所涉金钱的数量。1908 年,上海公共租界方面以价值3.1 万美元黄金的价格,将7.8 万吨粪便的独家收集权售予一家中国承包商,并由承包人组织船队,将之运往乡下,出售给农民。同年,日本在田间施洒的粪肥近2400 万吨,平均每英亩1.75 吨。接着,他推算出每年西方挥霍的氮、钾、磷究竟有几百万吨。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祖国如此浪费。他的语气,就像一位激愤的宣讲者。在如今出版的书中,若要谴责水道污染,宣传资源自我循环的有机农业有显而易见的益处,他的这种批判情绪仍未显过时。

    尽管我们利用下水管、人工排水沟渠、主下水道的历史相当悠久,但这一类工程设施仅适于城镇。然而,即便在城镇,也非一蹴而就。城镇多为逐步形成,建设无常。这便意味着,在房屋建成之时,通常没有上述设施。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农村地区,人们采用的是以土掩臭的坐便设施(土厕),只比单纯的落粪之穴(蹲坑)稍强一点。后来,人们改用与积污池相通的茅厕(户外厕所)。完全(或大部)通下水道的局面,并没有形成多久。

    实际上,西方处置粪便的方式从来不止一种,人们也曾将粪便收集于桶,有时用作粪肥,并美其名曰“夜香”。拖粪之人也称“倒老爷”“夜行人”“粪夫”,他们在夜间收集“夜香”,并装车运走,远离城镇,或倒弃,或肥田。

    人类粪便竟(或曾经)被用作肥料!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即便在现代耕作中,仍要使用大量动物粪肥,而且目的相同。无论在奶牛场、肉牛场,还是在马厩、种马场,或鸡舍,都能见到畜禽粪堆。它们是粪肥的来源,用来补充土壤的营养,终被生长在其中的作物、花卉、牧草汲取。在农村,由于这种农业循环,各种动物的“产出”尚有其用途。但在城镇,农作不是生活日常,加之人口密集,人们对粪便处置的态度偏向“一弃了之”,而非“物尽其用”。“一弃了之”,在一段时期,通常意味着将粪便扔到见不得人的地方—粪污堆。这个词的英文是midden,源自古北欧语cmyk-dyngja。myk-dyngja 字面义即“粪堆”(muck-heap),英文中的dung(动物粪便、粪肥)亦源于此。这些词语在英语中出现,全拜8 至11 世纪入侵的维京海盗所赐。

    如今,无论在村庄,还是在城镇,“粪污堆”的概念已淡出大众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城镇回收中心和填埋场。这些现代产物伴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周边道路旁的矮树篱上,也常有被挂住的废旧塑料购物袋,被风吹得鼓鼓的。不过,在“一弃了之”的时代,“粪污堆”给人带来的不适,一定是排山倒海般的,令人无法忍受。在那种情形下,城市的父母官,只要有一丝自尊尚存,都会有将积粪清走的意愿,使之远离公众,越远越好。

    当然,将粪便运走确有必要,就如一百年前,F. H. 金盛赞有关粪便处置的东方智慧之时,在远东仍如此处置。在写实感强的中世纪历史小说中(C. J. 桑瑟姆,在此,我联想到您的作品),只要有可能,都包含有作者对军中临时厕所、室内公用厕所、户外厕棚或那个时期其他一些厕所设施的生动描述,或许还会提到粪渠、粪车,以及将市民(及牲畜)的粪便运送到他地的过程中,散发到空气中的粪臭久留不散。这些描写,皆基于真实的历史文献,所涉物事,亦确曾存在过,但在如今,却已罕见其踪迹。不错,在一些古老的城堡内,仍保留有大量的方便间(garderobe),但它们通常只是向外凸出墙体或专门隔出的小空间,其中常设有坐便器,与外相通,可使粪便直接排入护城河。尽管如此,通过人工将人畜粪便从城镇清运到乡野,在历史上理应达到过相当大的规模,只是在我们如今的生活中,它们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根据大多《圣经》译本,可知耶路撒冷城墙开有专门的“便门”[见于《尼希米记》(2:13、3:13、3:14、12:31)]。它们是否为运送粪便出城之用(或弃而远之,或沤肥留作将来之用),现在还不得而知。在乔叟《修女院教士的故事》里,就提到将要出城肥田的粪车,一位遇害者的尸体藏于其中。

 

从粪堆到豆堆

 

    不管叫“粪丘”,还是“粪堆”,无论堆的是人类粪便,还是牲口粪便,无论在世界上哪一种农业景观里,都有它令人熟悉的“身影”。无论在《圣经》中,还是在乔叟或莎翁的作品里,它都曾被多次提及—多亏网上有可检索的文本可查,我才得到这一启示,不是吗?它还是大大小小地方的地名来源—虽然随着近来语言的变革,这些地方已“改名换姓”,看不出与“粪污堆”“粪丘”“粪肥”的渊源。例如,在萨塞克斯(东南部)伊斯特本附近,有一处地方叫Maxfield(马科斯菲尔德)。但在12 世纪,它叫Mexefeld,源于古英语cmeox—动物粪便;同属萨塞克斯的Terwick (特尔威克),在1291 年时叫Turdwyk ,源于古英语tord—屎,以及wic—农场。在14 世纪的贝德福德郡,有一处叫le Shithepes 的地方,其意不言而喻。剑桥郡有一处地名与之相似—Sithepes。另外,(英国)古代有不少地名以“粪污堆”(midden)命名,如约克郡的Middyngstede(1548 年)、多塞特郡的Myddenhall(15 世纪)。细查古代的文献和地图,就会发现大量显然与粪肥堆和肥田有关的地名(Cullen and Jones,2012)。

    如今,在现代畜牧养殖业中,管理好粪肥堆、牲口粪堆、沤肥池,仍是工作的一部分。养殖人员须将马厩、牛棚内恶臭的污秽之物清走,让它们远离牲口,还得确保在田间施肥之际,沤好大量的粪肥。尽管在发达国家已不再大量使用人类粪便,但在我收藏的一本《农业手册》中,却有不同的说法。这本普里姆罗斯· 麦康奈尔的名著(1883 年初版),是1930 年第11 版第45 千册批次印本,在估算不同粪肥的施撒量及其氮、磷、钾含量的表格中,人类“排泄物”(egesta)名列其中,还可见固液混合态和干燥态的“夜香”。除此之外,另有城镇污水及其干燥后形成的污泥。由此可见,麦康奈尔这本广受欢迎的著作,所面向的读者,既包括传统耕作的农民,也包括在“污水农场”工作的农民。

    尽管几乎所有类型的动物粪便都能用以肥田,但在大多数耕作系统中,牛粪是默认之选,至少在英国如此。在牛的活动场地和挤奶栏里,都会留下大量的牛粪。粪便为半流质(含水量77%~85%),一摊一地,可由人工,或铲或扫,将之倾入沤肥池—一个有时被乐观地称作“氧化塘”的地方。牛粪在塘中缓缓地发酵几日,便可泵入粪罐车、粪肥施撒机、喷撒器或其他设备,在田间施撒。2016 年4 月,我在伦敦写作本书期间,我10 岁的儿子正要去德文郡的一个农场,参加为时一周的学校户外教学活动。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参加过,跟他讲过一些情形,他事先知道有什么项目,包括喂猪、喂鸡、收蛋、挤牛奶,还有用奶瓶给可爱的羊崽喂奶,享受乡间徒步等。尽管如此,给这些小学生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露天场地集体铲牛??——黏兮兮,臭得要命,看谁踩到滑倒—进而被学童们奉为传奇。

    猪粪的含水量稍低(72%~75%),将之从猪圈清出相对容易。只是它的气味更加刺鼻,除非以菊芋为饲料,或许会好一点。

    马粪是配额地和小农场常用的肥料,被拿来给土壤补充营养。时至今日,仍可从全国各地的马厩免费获取。马粪相对较干,略带水果的气味,不是那么刺鼻,可以装在塑料袋里,用车运走,不会有什么麻烦。多年前,我们还住在南海德的时候,有一次,我往院子里铲马粪堆肥,那是刚路过的两匹警马留在马路上的。邻居感到疑惑不解,其实,沤熟的马粪肥是颇受蘑菇种植者青睐的培育基质。

     养鸡场每天产生大量鸡粪。人们将这些鸡粪集中到一起,制成颗粒,售作家用肥料。因为,和所有鸟类一样,鸡的固体粪便和尿液经泄殖腔排出之前,已合为一体,使得鸡粪富含磷、氮、钾等植物生长所需的关键养分。

    粪肥对于贫瘠的土壤尤为重要。英国的白垩丘陵、石灰山地、岩质高地,表土有时仅数厘米厚,营养水平很低,开垦后容易在风雨中流失。若要牧羊,过去只在一些较陡的坡地上才有可能(现在依然如此)。不过,这一政策适于井然有序的管理体系,有助于提升缓坡耕地的肥力。白天,在牧羊犬的看护下,羊群在陡坡上放养。晚上,在牧羊犬的驱赶下,它们回到位于附近休耕地的羊圈。在那里,羊群排出粪便,为下一轮耕作肥田。在英格兰南部的白垩丘陵,牧羊之所以十分重要,不只因为可以收获羊毛和羊肉,还在于羊本身。它们就像一台活动的施肥机。每年早春,这些羊群也是白天在水草丰美的牧地活动,夜里被圈到休耕的白垩土耕地上。在19 世纪,人们还给羊喂油粕(油籽压榨后剩下的废渣),除了产肉量得以提高,作物也因高质量的粪肥而增产,可收回油粕的成本(Bowie,1987)。

 

人为粪战,值得一讲

 

    今天,全球粪肥市场的价值尚不确切,只可凭猜测。传闻中的数字,从数百亿美元到数千亿美元不等。国际粪肥贸易的体量如此之大,有政府为之立法,甚至不惜为之而战。1856 年,美国通过了《鸟粪岛法案》(Guano Islands Act)。根据该法案,美国公民在旅行中遇到任何产鸟粪的无主之岛,皆有权占为己有,若有需要,国家愿派遣军队保护其利益。“鸟粪岛之战”,确切地说,是钦查群岛战争(Chincha Islands War,1864—1866),就是围绕富含鸟粪的岛屿展开的。这些岛屿离秘鲁海岸不远,而西班牙将之强占,必然引起秘鲁和智利的不满,由此爆发战争。

    后来,在阿他加马沙漠(Atacama Desert ),人们发现了大量鸟粪,由此引发了玻利维亚、智利和秘鲁三国之间的边界争端,并导致“南美太平洋战争”(War of the Pacific,1879—1883)。

    英文中guano(海鸟粪层)一词,源自南美克丘亚语(Quechua)中的wanu(或huanu)。海鸟粪层由鸟粪不断积累而成,主要来自南美鸬鹚。位于南美西部安第斯山脉的雨影区,气候极为干燥。在这种环境下,鸟粪不会变质,也不会自然降解,或者被雨水淋溶,由此得以积累数千年,厚达50 米。这种海鸟粪易于开采、运输,而且干燥,几乎无臭,因而可以作为一种富含氮(通常为铵盐的形式)、磷、钾的便捷肥料。一直到20 世纪初,海鸟粪都是农用肥料的主要来源。在1869 年,就有55 万余吨海鸟粪被开采。在秘鲁历史上,1845—1866 年被称作“鸟粪时代”。随着哈伯-博施法(Haber-Bosch process )的出现,人们学会将空气中的氮转化为氨,并利用高压炉和金属催化剂床层,实现工业规模生产。现在,海鸟粪仍作为肥料被开采和销售,但规模比从前小得多。

    当然,粪肥和海鸟粪的种种有针对性的用途之所以可以商业化,有赖于来自农仓、猪圈、牛棚、鸡笼、马厩内的动物,或多年来自然积累的鸟粪。人们可将有机物质从这些场地清理出来,高高堆起,可将之封装,运往他地,存储待用。在田野、草地、树林里,放养的动物任意游荡,随地排便。粪便中的营养物质回归大地,土壤终将从中受益。不过,首先,粪便会吸引其他受益者前来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