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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之塔

 

人类是群居动物,而城市建立是这群灵长目动物通力合作的伟大成就之一,城市标示着进步,而城市建筑的节节高升,更是人类进步的具体化象征。

事实上,萌芽于十六、十七世纪的欧洲城市里所谓的“进步史观”(Idea of Progressive History),是由基督宗教的直线史观蜕变而成。在原本基督宗教的史观中,人类行为系经由上帝安排,人无法为自己选定发展的方向,信仰上帝意味着人生不再有东方宗教轮回转世的可能,只能像过河卒子一样拼命往前发展。在文艺复兴时期,法国史学家博丹(Jean Bodin,1529—1596)明确提出了进步史观的概念,相信科学知识推动人类前进,促使社会在不断发展与进步的推动下,持续发展,现在比过去更进步,未来则必定超越现在。这种观念获得英国哲学家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的阐发,培根认为人类历史的进步是建立在知识基础上,而随着科学的进展,人类社会将无止境地进步。另一位法国哲学家佩罗(Charles Perrault,1628—1703)亦与培根持相同论调,认为知识是随着时间演变而递增,新知识必定取代旧知识,往上迭加,愈来愈高。

在进步史观的发展过程中,意大利学者维柯(Giambattista Vico,1668—1744)勾勒出,历史是一个从低级往高级时代发展的进步过程,历经三个阶段:神祇时代、英雄时代和凡人时代,呈现渐进式的螺旋式上升。维柯提出“世界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历史观,对西方进步史观带来巨大影响。伏尔泰(Voltaire,1694—1778)认为理性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他以人类历史进步的思想取代上帝主宰人世命运的观念,批判了神学史观,并将历史编纂扩及人类各方面活动,把人类历史当成整体,进行综合和比较的研究。

当知识启蒙为凡人们带来无限发展的膨胀信心,“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壮志勃勃出现,古老传说里的“巴别塔神话”于是不断上演。

 

进步史观下的现代巴别塔神话

 

巴别塔,希伯来文作Migddal Bavel,英文作Tower of Babel,中文有时意译为通天塔,Bavel在希伯来文中有“变乱”之意。据成书约在公元前一四〇〇年的《圣经·创世记》第十一章记载,古代人类曾联合起来兴建塔顶能直通天际,传扬人类能力之名的高塔。而为了阻止人类的野心计划,上帝施展法力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阻止人类相互之间的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彼此冲突,并各散东西。

《古兰经》里亦有类似的故事,埃及法老曾要求臣子哈曼(Haman)建造一座高耸泥塔,让他能爬上天堂与摩西之主见面,但该塔并没有留下名字。

但中国原本不太有高塔的概念。佛塔与佛教一样,起源于古代中国人认定的“西方世界”:印度。在公元一世纪佛教传入中国之前,中文里并没有“塔”这个字,当梵文Stupa与巴利文Thupo随佛教流传至中土时,曾被音译为“塔婆”、“浮图”、“浮屠”等名,直到隋唐时期,才有“塔”字被创造出来,渐渐成为统一的译名。

有趣的是,汉化之后的佛塔也愈建愈高,明代冯梦龙(1574—1646)《醒世恒言》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名言,正代表佛塔愈建愈高、视炫耀为虔诚,宁可建高塔,不愿救人命的扭曲人心发展趋势。

于是古今中外,东西方城市不顾巴别塔神话的劝告,不约而同地纷纷建造高塔,仿佛接力赛似地较量高塔、纪念碑或摩天大厦的高度。虽然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美国纽约发生恐怖分子挟持飞机,冲撞曾是世界大楼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塔之自杀攻击事件,许多有识之士因此认真反省超高层大楼的公共安全议题,但这个世界的高塔与大楼的高度仍不断刷新纪录。

有趣的是,风水轮流转,从二十世纪末开始,台北101 大楼、首尔乐天世界塔、上海中心大厦、东京晴空塔、杜拜哈里发塔,世界建筑物的“美名”,就像帽子戏法一样,竟在亚洲国家重要城市中一再变出炫目的魔术花样。

在二十一世纪重新审视发源于西亚的古老巴别塔神话,并对照长期影响人类发展却令人忧虑的“进步史观”,城市,是不是该有一些“另类的”发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