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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做一个加拿大作家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与他所处的地理环境紧密相关。法国有个有趣的现象,这片不算大的土地上却存在着巨大的地理差异,在极短的时间内我们就可能从一种风景过渡到另一种,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而在加拿大,如果要从一种风景过渡到另一种则需要穿过很长一段距离,我们永远都无法忽视加拿大的广袤无垠。从哈利法克斯(Halifax)到伦敦的距离不算什么,从哈利法克斯到温哥华(Vancouver)的距离才叫远呢。我的家族在美国大陆上生活的历史悠久,在那里,有在十七世纪被赶出去的美国清教徒、法国胡格诺派。他们中一部分人去了美国,一部分人去了爱尔兰(Irlande)或柏林(Berlin),还有一部分去了新苏格兰(Nouvelle-Ecosse)。应该就是我这一支……


您的作品中有哪些主题是典型的加拿大主题呢?

(她突然开始用法语说话。)有很多。我在1962年写了一本关于这个主题的书,《加拿大文学专题指南》(Essai sur la littérature française)[1]里面涵盖了所有相关内容。(她换回用英语说话。)虽然后来情况有了一些不同,但并没有完全改变。我建议您去看看1972年发行的那版里关于印第安人的那章,再和约瑟夫·博伊登聊聊。那个时候还没有他的书。虽然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写自传了,但那就是全部了。其他相关的作品都是之后才有的。



…………


我们得还原一下六十年代的时代背景。极少有出版社愿意冒发表加拿大作家作品的风险。他们更愿意找美国作家和英国作家,这样的话就可以有一家英美出版社一起分担成本。他们常说两句自相矛盾的话,一方面他们抱怨作品“没有加拿大特色”,另一方面又说“您的小说加拿大味太浓了!”所以对加拿大作家来说,诗歌是容易的。当时是咖啡馆的黄金时代,起源于旧金山的咖啡馆开始普及,在多伦多也有一家咖啡馆开张了,叫流浪者大使馆(Le Bohemian Embassy)。很多人真的把它当成了大使馆,寄信过去申请签证!(她笑。)但实际上这只是一家咖啡店。上楼我们就到了一个四壁砖墙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被刷成了黑色,桌上铺着桌布,放着一个插着蜡烛的瓶子,还有一台咖啡机,我们从未见过这玩意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看它……每周四晚这里都会举办一场晚会,供大家朗诵诗歌,放爵士乐。一些伟大的爵士乐手曾在这为我们表演过。

听起来棒极了。

有谁意识到了呢?我们那时都太年轻了,没意识到那究竟有多棒。我们只是想着:“啊,今天是周四了,有人要唱歌了。”在那个年纪,我们把一切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首先,我们认为这很正常,之后,又以为那样的时光会永远延续。但其实那只是短短的一刻,画着眼线,穿着黑套衫的“朱丽叶·格雷科[2]一刻”,属于存在主义的一刻。我们读萨特、加缪、波伏娃。太可怕了。(她从嗓子里发出愉快而讽刺的笑,谈话不得不暂停一会儿。)一切都沉浸在这种气氛里,那时正好处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之间。我当众朗诵我写的诗歌——或者不如说,我当众朗诵我那“灾难般”的诗歌。我还在一些小型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它们。一共只有五六首,有一首是写给流浪者大使馆咖啡馆的。那时候我们连电脑都还没有呢!嘘……我们都用铅字印刷机和油印机印刷作品,然后再把它们钉起来。就这样,我出版了自己的部诗集,用亚麻油毡版画做的封面。



作为一名女性,在文学圈子里混是不是很难?

有点难。在加拿大没我们想象的那么难。我觉得在美国才是真的很难,在那里,女作家完全被当作另类。那时,战争刚刚结束,写作完全是男人们的领域。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厄普代克(Updike),菲利普·罗斯……这些都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大作家。战争开始之前,有一些像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这样的女作家,但到了那个时候,她们要么已经上了年纪,要么已经不在人世了。在美国,当一名年轻女作家被认为是很大胆的事情。我们被看作追星族,或是颓废派的小女朋友。但在加拿大,由于文学圈子很小而且独特,所以作家们都很团结。如果您是一名诗人,您就加入诗人圈,而不是别的……不过,我们偶尔还是会听到有人说:“女人是不能写作的”,但这往往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想法。我们这一代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与之相反,我们互相帮助,组成一些编辑小组。阿南西(Anansi)出版社,如今已经具有相当大的规模了,就是我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在1966年创办的。我们每人领一份政府发的微薄补贴,然后把这些钱放到一起创办了一家出版社。一共大概花了六百美元。我们当时也是迫于无奈,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其他出路。我们的出版社就这么发展起来了。后来因为小出版社的政策问题,我在1972年离开了:椅子越小,为得到它而进行的争斗就越激烈。后,是我朋友格拉汉姆·吉布森(Graham Gibson)的前妻当上了出版社的头,她想方设法把我们都挤走了!(她笑。)另一位创始人和我一起上了大学,后来,他在儿童文学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您和爱丽丝·门罗熟吗?

我次和她见面是在1969年前,那时她出版了本书。《快乐影子之舞》(La Danse des ombres heureuses)[3],和《可以吃的女人》同一年出版。在那个时候,人们都互相写信,我去维多利亚市拜访了她。我睡在她家的地板上,作家们都这么干。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个秘密群体。一些诗人过来,我们给他们提供晚餐,他们也睡在那里,乘坐灰狗巴士来来往往。我的这本《可以吃的女人》写于1964和1965年,我把它寄给一位编辑,他读了我在《字母表》上发表的那个短篇小说,并让我把之后写的东西也给他看看。编辑们通常都习惯在文学杂志上寻找那些他们认为有前途的作家。我寄出了我的小说,但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有代理人,没人有。而且我在准备博士学位的口试。我不知道审稿要花多长时间。

然后我拿了一个大奖——一项值得一提的奖——颁给我发表于1966年的本诗集《恶性循环》(Le Cercle vicieux)[4]。在那之后,我接到一封出版社的信,信上说:“您好像写过一部小说,可以给我们看看吗?”“您已经看了一年了……”我回答他。好吧,我们来找找看。那个出版商是个叫做杰克·麦克莱兰(Jack McClelland)的骗子,他找到了我的手稿,并且跟我说:“您的手稿被一个怀孕的女编辑收起来了,她把它放在一个抽屉里,跟谁都没说。哎,这些人都干了些什么呀!”这完完全全是他瞎编的。我后来才通过在出版社的熟人知道,其实我的手稿就放在他办公室的地板上,和一堆稿件一起,放了好几个月……后来,他请我去喝酒,他喝了四杯之后,跟我说:“我们将会发表您的书。”我问他:“您看过了吗?”他回答说:“没有,但是我会看的。”然后他又补充说:“我们不是出版书,我们是出版作者。”我想着他可能是喜欢我的小套装。那是六十年代末,迷你裙正流行,然而我并不喜欢崔姬[5]带来的直发潮流,虽然所有人都去把头发拉直了,但是我实在没法做到。我曾经尝试过用直发产品,但那简直是一场彻底的灾难。它把我的头发弄断了,之后头发重新长出来了,但有的地方是卷的,有的又是直的。这种发型在朋克时代倒是挺流行的。幸运的是,大众的审美很快又回到卷发上来了,我得救了……好吧,回到我们之前谈到的本小说上来,它是在1969年发表的,那时候我正准备从埃德蒙顿(Edmonton)搬到阿尔伯塔。

…………

那您认为哪本书取得了真正的成功呢?是《使女的故事》(La Servante écarlate)[6]吗?

确切地说,成功指的是什么呢?它们都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成功,毕竟成功是可以有很多重含义的。很奇怪,《使女的故事》并没有一炮大红,它的际遇和《秧鸡与羚羊》(Le Dernier Homme)[7]、《洪荒年代》(Temps du déluge)[8]和《疯狂亚当》(MaddAddam)[9]类似。比如说销量都没有《盲刺客》(Le Tueur aveugle)[10]多,可能因为这几本书比较另类。在英国,《使女的故事》卖得很少,后来就干脆停止销售了,但它获奖之后,又重新上架了,而且再也没下架过。在加拿大,也可以说是小获成功,因为之后也再没下架过。

 

[1] 英文书名为A thematic guide to canadian literature

[2] 朱丽叶·格雷科(Juliette Gréco,1927- ):法国歌手,演员。

[3] 英文书名为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

[4] 英文书名为The Circle Game

[5] 崔姬 (Twiggy,1949-):英国模特、歌手、演员。她的出现如同一场革命,彻底改变了人们对美的定义、对眼部的化妆方式。

[6] 英文书名为 The Handmaid’s Tale。

[7] 英文书名为Oryx and Crake

[8] 英文书名为The Year of the Flood

[9] 这三本书被誉为阿特伍德的末世三部曲。

[10] 英文书名为The Blind Assas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