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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红颜

 

楔子

 

城市的夜幕从来都是亮闪闪的。四面八方的灯光像是冬季飘浮在河面的雾气,喧嚣直上,与浓云一起遮住砂砾般的繁星,把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初春,夜风里夹杂着干燥的青草味,细微得像孩童刚吹出来的七彩泡沫,轻轻一触便消失得无踪无迹。

驱散青草香的便是沉闷的烟尘味。

一辆空空的 112 路公交车停在侨西路车站,前门上了三个年轻人,后门陆续走出五人。

花崇是后一个。

司机往监控里瞧了瞧,打了一个哈欠,关门走人。

112 路像个年迈的老头儿,喷出长长的尾气,晃晃悠悠地扬长而去。

洛城的春天转瞬即逝,花崇还未来得及深呼吸一口春夜独有的青草香,就被迫吃了一口呛人的公交车尾气。

“什么玩意儿!”他小声嘟囔一句,鼻子不大舒服地用力擤了一下,眉头稍稍皱起,却不见真生气的样子。

这时,又有一辆公交车驶来,一位拄着拐杖的婆婆步履蹒跚地往前门挪。他几步赶上,将婆婆扶上车,和气地笑道 :“您慢点儿,这么晚了,早些回家。”

婆婆笑出满脸褶子,“小伙子,谢谢你。”

他站在车门外,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乐呵呵地向上一挥。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这动作做起来未免有些轻佻。但他眉清目秀,眸底透明的光就像天空上的星辰,举手投足间尽是轻快之气,让人压根儿看不出年龄。

说是二十来岁的帅小伙也有人信。

司机挺有眼力见儿,待婆婆坐好了才缓慢启动,驶出站台。

花崇在尾气里打了个喷嚏,拿出湿巾擦了擦口鼻,这才向不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他有车,平时上下班却不怎么开,一来高峰期容易堵在路上,不如地铁方便。二来出外勤有公车,偶尔他还能蹭蹭老陈的大奔,横竖用不上他自个儿的车。

麻烦的是,从市局到画景二期没有直达路线,需要在侨西路下公交,换乘地铁。

侨西路以前很偏僻,附近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百货商场。

这年头老牌百货商场早没活路了,不是被拆了规划成步行街,就是被新兴商业地产收购,建大型购物中心。不过这家百货商场遇上了不错的买家,去年年底签了合同,现在正在推倒重建。

花崇不急着回家,朝工地方向上多看了两眼。

夜色里,辉煌过几十年的百货商场就像个垂垂老矣的病人,东边被削掉一块,西边被拆掉几层,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它存在过的痕迹就会被彻底抹去。

正如许多离开的人,和经历过的事。

花崇眼尾一垂,准备继续朝地铁站走,忽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下一秒,他条件反射地转身,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起,却看到一个上身穿着帽衫,下身穿着牛仔裤的年轻人正握着手机,望着工地出神。

那人的身材颀长,露在衣袖外的手腕筋骨微突,感觉既脆弱又有力量。

大约是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半侧过身,朝花崇这边看了过来。他俊朗的五官被路灯打上了一层柔光,眉间浅淡的诧异转为笑意,还礼貌地

点头说道 :“你好。”

花崇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职业习惯让他有了刚才的动作,而且还是在工地

这种地方,难免警惕性会高一点,听见快门声就会本能地循声望去。他也笑了笑,说 :“拍工地?”

年轻人看看手机,明白过来了,说 :“嗯,我刚到洛城,听说这里以前是个老牌百货商场。”

“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花崇的职业经历已经让他习惯了与陌生人搭腔,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过个一年半载,新的购物中心就能建好了。”

“修筑之时是诱人的时候。”年轻人由衷地赞叹。

花崇不明其义,将年轻人上下打量一番,猜测对方身上可能携带文艺细胞。

而他自己除了名字与文艺沾了些边儿,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与文艺有关,他知道自己和他没有共同话题,于是笑着说道 :“你慢慢欣赏。”

而他内心想的却是,我就不陪你站在工地边搞行为艺术了。

“你不觉得吗?”年轻人却勾起一边唇角,眼睛稍稍向下一垂。

明明是个有些邪性的神情,年轻人的眼里却带着几许虔诚。

花崇好奇道 :“怎么个诱人法?”

黑夜里的破烂工地很诱人?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它就像一串串代码。”年轻人说,“将成未成时,永远是完美的。”

花崇想了想,说 :“你是程序员?”心想,原来不是搞行为艺术的。

年轻人一笑 :“你呢?”

“我?”花崇信口胡诌,“我是搞行为艺术的。”

年轻人露出探寻的神色,似乎不大相信。

花崇潇洒地扬了扬手,道 :“走了。”

路上车水马龙,花崇哼着小调踩上地铁站的下行电梯。

地铁广播里传出甜蜜的女声 :“地铁即将到站,请您依次排队,站在两侧黄线外,先下后上,不要拥挤……”

地铁站外,月亮从浓云中钻了出来,暗淡的光芒被城市的夜光吞没。苍穹之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出来的它。

年轻人收回望向地铁站的目光,看着工地上黑沉沉的建筑发呆。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那可怜巴巴的月亮。

车流如水,噪音如潮。

年轻人走向路边,骑上一辆摩托,头盔之下的双眼笑意渐消,变得冰冷而沉默。

而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西边的角落里,有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睁着一双血流如注的“眼”,在努力仰望那冷清的月亮。

第三案 镜像

 

1

“花队呢?花队呢?”

张贸在痕检科打了几天工,又跟着李训等人出现场,还守在办公室等建模,成天被呼来唤去的,屁股都挨不到几次板凳,见识涨了不少,勘察经验也累积得挺多,但就是累。他难得有空,一回重案组就想找花崇,先表达一下自己跑现场时有多能吃苦,再复述一下痕检科大佬们的夸奖,后立正站好,等待花崇说:“行,那你就回来吧,别天天跟着痕检科忙了。”

算盘打得倒是好,但花崇不在。他既不在重案组办公室,也不在早就装好新窗帘的休息室,连法医科和陈争的办公室里都找不着人。

“花队呢?”张贸拿起曲值的冰红茶,拧开就喝。

“花队这两天去特警那边了。”办公室新到了几箱冰红茶,曲值懒得跟张贸抢,由着他喝。

“去特警那边干什么?”张贸紧张起来,“是不是韩队把他要回去了?陈队能同意?”

曲值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可能?放心吧,陈队不会放人的,韩队都死心了。”

“那花队跑去干什么?”张贸环视一周,“小柳哥怎么也不在?”

“花队陪小柳哥去特警支队开小灶去了。”

“啊?开什么小灶?”

“特训啊。小柳哥不是文职吗,花队觉得他有必要练一练。”

“所以花队亲自指导?”张贸瞪大眼。

“是啊,这都指导好几天了吧。”

张贸“嘭”一声将冰红茶放在桌上,瞪大双眼喊:“花队偏心啊,我怎么没这待遇?我也想跟着花队开小灶!”

“你知足吧!你以为吃花队的小灶这么容易啊?,花队很少带人;第二,花队以前在特警支队是出了名的严厉。你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真要狠起来,整得你想哭。”

张贸年纪小,哪里知道花崇当特警时的事,不信道:“花队能严厉到哪儿去?总没有特警一队的安副队吓人吧?”

张贸刚从警时,去特警支队接受过轮岗训练,被特警一队的副队长安霖折磨得哭爹喊娘,要不是他意志坚定,早就辞职不干了。

曲值“啧”了两声说:“就说你啥也不懂吧,安霖比花队小,以前是花队带的小队员。”

张贸震惊,“真的吗!”

“明白了吧?安霖的严厉都是从花队那儿继承的。你说花队狠不狠!”

“看不出来啊!”张贸不敢相信。

曲值叹气,自顾自地说:“小柳哥也是惨,被花队押着去特警支队的,不知道被练成啥样儿了呢。”

“不行!”张贸说,“我得去看看!”

曲值抻着脖子喊:“小心被抓去当陪练。”

 

室内射击馆里QIANG声单调,时不时才响起一声。特警们要么在外执勤,要么在远郊拉练,偌大一个训练馆,像是被花崇和柳至秦包了场一样。

申请训练用QIANG和ZIDAN要打好几份报告,ZIDAN数量还有限制。但花崇不一样,他特警出身,和特警支队队长韩渠称兄道弟,别人得打报告,他只需打声招呼就行,没人拦他。头两天韩渠甚至还让新入队的小孩儿跟着他偷师。

常用的是手QIANG,携带方便,既能防身,也能追凶,虽然跟步QIANG之类的没得比,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够用了。

花崇擅长的是步QIANG,狙击步QIANG、突击步QIANG也都玩得转。在西北支援反恐时,手QIANG基本上没有用处,回来在刑侦支队待了几年,手生了些,但教一教柳至秦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呼吸太急了。”此时,他正一手搭在柳至秦的腰上,一手握着柳至秦的手背,专注地传授射击技巧,“不是说一定要屏住呼吸,但在扣下扳机的这一刻,你必须保持气息平稳,不然打出去的ZIDAN就是飘的,懂吗?”

柳至秦带着透明的护目镜,轻声道:“嗯。”

“来,我先扣一下。你看看你的呼吸和我的呼吸有什么不一样。”花崇说着手臂一紧,半边身子贴在柳至秦身上。

在传授手QIANG射击的技能时,这是很寻常的姿势。很多东西光靠嘴巴说是完全不够的,传授的一方要尽量让学习的一方用肢体感受。如何调整呼吸、如何持QIANG、如何在扣下扳机时保持稳度,都需要以身心体会。

花崇认真地盯着前方的胸环靶,食指压在柳至秦的食指上,低声说:“就像这样……”

柳至秦有些心猿意马,花崇挨得这么近,他甚至能听见花崇的心跳声。

突如其来的QIANG响令他微微一怔。胸环靶上,弹孔落在十环靠下的位置。

他心不在焉,甚至没注意到花崇压着他的食指扣下了扳机。这个学生当得实在是太不认真了。

花崇收回手说:“自己来一次?”

“嗯。”他微垂下眼,看了看手QIANG和自己的右手。

“记着刚才那种感觉。”花崇退到一边,“别紧张。”

柳至秦双手持QIANG,瞄准胸环靶。

刚才那种感觉……

他甩了甩头,接着深吸一口气。

“砰!”ZIDAN出膛,弹孔出现在八环。

“不错!”花崇鼓掌,“你看,一旦呼吸稳定,命中率就会上去。接着练,我们先练准确度,再练稳定度。”

柳至秦取下护目镜,说:“我想休息一下。”

“这才刚开始练。”

“有点累。”柳至秦转了转手腕,“感觉很酸。”

“行,那就休息一会儿。我去拿水,你喝矿泉水是吗?”

柳至秦点头笑道:“谢谢花队。”

 

花崇出去后,射击馆就没动静了。

柳至秦甩着手,眉间轻皱。

其实,他根本不用参加特警支队的基础训练。花崇会的,他也会,若真要较量起来,他不一定会落下风。但花崇想教,他没有办法拒绝。

“接着。”花崇回来,提了四瓶矿泉水,拿出一瓶凌空一抛,他单手接住,正要拧开瓶盖,花崇又走过来说,“还是我帮你开吧。”

他哭笑不得,“你觉得我拧不开瓶盖?”

“你不是手腕酸吗?”

他愣了愣,矿泉水已经被花崇拿了过去。

“我看你不是手腕酸,是想偷懒。”花崇拧开盖子,把水还给他,笑道,“我是过来人,以前训练时,什么手腕酸、膝盖酸、脖子酸、眼睛酸,都是我用过的借口。”

柳至秦喝了两口水,知道自己这是掉坑里了,只好说:“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那接着练?”

“你练,我看着。”

近距离胸环靶射击是基础的训练。实战里,很少有人站着一动不动等你瞄准,高速动态射击才是常态。但柳至秦目前的身份是文职警察,和徐戡差不多,花崇不能贸然给他提升难度,只能从基础的练起。

虽然枯燥乏味,但感觉还挺不错。

花崇抱臂,看着柳至秦的侧脸,唇角不听使唤地向上扬起。

“哎,小柳哥,你手臂别僵着。”看了一会儿,花崇又挑了处毛病,再次走到柳至秦身边,照样一手环腰,一手扶手,一丝不苟地纠正。

张贸风风火火地跑到射击馆,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曲值不是说花队严厉得像魔鬼吗?

曲值不是说安霖是花队的队员吗?

骗人!

花队那么温柔,一句重话都没说,哪里严厉了,哪里像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