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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从名古屋开往青森县的火车上,路上有些无聊,拿出一本中文的日本旅游攻略正打算看一眼,手机突然响起。

“喂,叶大佬,有什么指示?”

“……不……要来恐山……呼。”

“喂喂?”我拿起手机拍了拍,信号太弱,根本听不清叶慕在说些什么。

“一定……不……要来恐山……呼……”

我拼命集中精力,勉强听清了几个字。

“一定要来恐山是吧,放心,我已经在半路上了。这边信号太差,到地方再跟你联系,就这样先挂了。”

旅游攻略刚好翻到青森县那一页:恐山位于日本青森县北端,是日本著名的三大灵场之一。山中建有众多寺庙,由于以前火山活动形成硫气孔,温泉随处可见,整座山被蒸汽和硫黄臭气所笼罩,形成肃杀的景象……在很多日本人眼中,它是连接人世与黄泉之地。

青森县火车站。

下了火车,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这里距离恐山还有一段路程,叶慕之前说过,目前他应一个朋友的邀请过来做客,我依稀记得那人叫饭田源。手机上存有叶慕之前给的地址,打算直接过去找他,毕竟他还打电话叮嘱我一定要过去。

走出火车站,我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听到我的目的地是恐山,司机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是却从后视镜中频频地观察我,让我十分不自在。

“您过是来参加恐山大祭吗,您近有亲人过世?”终于他忍不住问道。

恐山大祭?

我摇摇头,举起手边的书:“我是来旅游的,请问恐山大祭是什么?”

“每年的七月二十到七月二十四日,是举行恐山大祭的时候,全国的市子巫女都会来参加盛会。修行高的市子巫女能够召唤死者的亡灵,所以很多想要再次见到死去亲人的人,都会来恐山大祭。”司机解释道。

市子巫女嘛,我多少也有耳闻,它的性质跟中国的灵媒差不多,自古有之。听说厉害的市子巫女不仅能召唤死者亡灵,连活人的生魂也可以招来,甚至可以“招神”。

“现在排名第三的市子巫女就出身我们青森县啊,以前有个很出名的妻子伙同奸夫杀害丈夫的案子,就是靠着市子巫女召唤亡灵才破案……”

出租车司机十分善谈,一路上给我普及了不少有关恐山大祭和市子巫女方面的常识,我听得昏昏欲睡,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一户看起来带着十足古典韵味的大宅前。

宅子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日文铭牌,上书岩崎两个字。

岩崎?不应该是饭田吗?

我拨通叶慕的电话,不一会儿,装饰着铭牌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叶慕在看见我的那一瞬表情有些僵硬,但是马上嘴角就挂上了一抹微笑,仿佛刚刚只是我的错觉,他温和地说道:“你来了。”

很久没见叶慕了,我挺高兴,上前给了他一个友情的拥抱。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两个大男人,你恶不恶心啊。”

我耸耸肩,“我对你又没那个意思,有什么恶心的?”

叙了几句别情,我跟随叶慕走进大宅,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地合上。

那声音撞进耳朵里,让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紧,无端生出易进难出的感觉。我晃了晃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中驱散。

进入大宅之后,才发觉这里真是不小,典型的日式古典建筑,脚下是墨色的木质长廊,干净却陈旧,照进来的阳光被这沉寂的颜色压着,都失去了几分明媚。叶慕身上穿着便装,脚上却套着一双木屐,走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听上去空旷而悠远。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感觉。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怪怪的?”

“哪里怪?”叶慕反问我。

我蹙着眉头,兴许是我的错觉吧。放弃这个话题,我提出新的疑问,“你不是说饭田源请你过来玩吗?怎么我看到大门上写的是岩崎家。”

“嗯,是这样。”叶慕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饭田说近有恐山大祭,这边会相当热闹。岩崎家距离恐山比较近,岩崎家的女儿岩崎花正巧是他女朋友,我们借住几天也不算失礼。”

说着他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瞥向某个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丛树荫下,站着一个身穿深色和服的女人,头发很长,并没有束起来,一直披到臀部,黝黑得仿佛没有星子的夜幕。

“容我给你介绍,岩崎花小姐——岩崎家的大小姐,也是青森县如今负盛名的市子巫女。”

我没来得及诧异叶慕与平日迥异的说话腔调,只见岩崎花抬起头,那双眼睛朝我“看”了过来,她的眼睛很大,瞳孔却是灰白色的,乍看下根本不像真人。诚然,她长得很漂亮,可是被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无法为她的美貌惊叹,只觉得毛骨悚然。

对了,出租车司机跟我科普过,做市子巫女的无一例外都是盲女,多数是因病致盲的女性,从小拜师修行,学习三到五年,只要通过入巫式,也就是成为市子巫女的一种测试,才可以正式成为巫女。

岩崎花是盲女,却可以如此精确的感应到我的位置,或许她真的有着超乎常人的本事。

不管她看不看得到,作为蹭住的客人礼不可失,我远远朝她打了声招呼:“你好,岩崎花小姐,我是叶慕的朋友顾流年。”

岩崎花对着我们的方向点点头,随后从树后走出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一手打伞,一手扶着她的胳膊离开了。

“那个是照顾岩崎小姐的女佣安里麻衣。”

“看来你对岩崎家的事情很了解嘛。不过我总觉得这里有点儿怪……”

“进去说。”

我跟随叶慕进入一个房间,叶慕很自然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给我倒茶。

我牛饮几口,心里那股子燥气慢慢平息下来,“说吧,你过来岩崎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并不相信叶慕之前那套说辞,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自打进入岩崎家之后,他的言行和平常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让我觉得违和,所以我在直觉上认为他说来玩只是托词。

“还是瞒不过你。饭田请我来的确另有目的,不过现在不方便说。”

“老叶,我们是搭档!”我强调。

叶慕瞥了我一眼,“我和饭田签过保密协议,搭档也不行。”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我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眼睛,“是不是和岩崎花有关,她太敏锐了,不太对劲。”

叶慕微微一晒,“老天关上一道门,总会给人留一扇窗。没有了视觉,其他感觉会更加敏锐,这并不奇怪。”

我愣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我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我有些泄气,由于工作的特殊性,我对旅游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太多,闲暇的时候我只想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当个快乐的毛虫。

叶慕沉思片刻:“好吧,我可以给你稍微透露一些,我这次来的目的,跟岩崎家的诅咒有关。”

“诅咒?”

“是的,岩崎花是市子巫女,据说她刚出生就瞎了,但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岩崎家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盲女!”

“也许,并不是诅咒,而是家族遗传病。”我迟疑地说道。

“岩崎家还有位二小姐岩崎月,正在外地工作,她就是个正常人。况且诅咒延续了二百多年,现在的医学日新月异,如果是遗传病不可能查不出一点儿端倪。”

“我觉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嘎达”声,叶慕神情一紧,我飞快的起身拉开纸门,然而门外没有人,我朝前走了两步,在台阶上发现了一只掉落的木屐。

我捡起来查看,木屐的样式和大小跟叶慕那双几乎没有不同,轻轻一触,上面还带着点余温。很显然,这只木屐刚刚还穿在某个人的脚上。

我进屋把木屐交给叶慕,他看了两眼,随手抛在地上。

我挑眉:“你不好奇是谁在偷听?”

“从来到岩崎家的天就这样了,是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出来的。”

 

 

 

2

 

七月十五这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中国的阴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是祭祀死去亲人的日子。

在日本这个日子也没什么特殊,要说特殊,可能是距离恐山大祭越来越近了吧。

这一天岩崎家来了一位蹭住的中国客人,尽管是蹭住,但是怠慢客人可不是岩崎家的传统。

小牧菊江是岩崎家的用人,专门负责做饭和打扫。她在厨房忙碌着,准备着主人家和几位客人的晚餐。日式的厨房里面摆满了各种电器,可是房子是老式的,灯光也不是亮如白昼的日光灯。

小牧菊江听到外面有走动的声音,于是把头伸到窗外瞧了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穿着和服,披着发,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向这边正缓缓走来。

那身影走到一半就不动了,她的脸部还藏在黑暗当中,手中抱着的东西却在暴露在灯光下,那是一个比幼猫大不了多少的婴儿,浑身不着寸缕,青紫干瘪的皮肤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像个小怪物。

“请帮我抱一下孩子。”女人说道。

婴儿朝小牧菊江递过来,近看之下更加恐怖。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撞翻了刚做好的玉子烧,疯子似的跑出了厨房。

我和叶慕正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自然没错过这声尖叫。我们对视一眼,急忙赶过去查看情况,跑了一段路就发现小牧菊江筛糠一样倒在走廊上,嘴里喃喃念叨着“产女产女”,然后昏死了过去。

做饭的厨师突然晕倒,这顿晚餐自然没有吃成,我倒因此见到了借住在岩崎家的几个人。有两个男人是这里的房客,还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叫岩崎吉悟,他话不多,看起来有些腼腆,据说是岩崎家这一代的男丁。

安里麻衣搀着岩崎花出现了,苏醒过来的小牧菊江看到岩崎花的装扮,吓得差点儿从床上跌下去。缓过神后,她抱住岩崎花就开始哭,一边哭身体还一边轻轻地颤抖,看起来吓得不清。

“产女出现了,我没有害死她的孩子,小姐你要救救我!”

我纳闷,产女是个什么玩意?

叶慕对日本的妖魔鬼怪素有研究,于是低声给我解释:“产女是没生下孩子就死去的女人化成的厉鬼,据说有的地方害怕难产的女人变成产女,就在孕妇快要咽气的时候把孩子硬生生从肚子里掏出来,如果因此保住孩子还算好,可一般都是一尸两命……”

我搓了搓鸡皮疙瘩:“那是以前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哪还有这种事?”

“那个孩子很小,只有我的小臂那么长,皮肤又青又紫,一看就是个死婴,产女让我抱,我就吓跑了。”小牧菊江哭哭啼啼地向岩崎花诉说见鬼的经过,似是这样才能缓解她紧绷的神经。

岩崎花神色淡漠,只是安静地听着,倒是安里麻衣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脸色比小牧菊江还要惨白几分。

“小姐,你说会不会是织香……又回来了?”小牧菊江小声说道。

岩崎花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菊江,不要胡说!”

“可是……”小牧菊江又开始啜泣,“不是她又是谁?我知道她死得不甘,但是我没害她,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岩崎花叹了口气:“我为织香进行过超度,她不会变成产女的。”

她摸索着拍了拍小牧菊江的手臂,“不要胡思乱想,你一会儿去给座敷娃娃点几支安息香,它会保佑岩崎家,同样也能保佑你平安。”

小牧菊江喏喏地答应了,众人这才散去。我偶然间回头,看到一个男人远远地站在岩崎花身后,形态鬼祟。

我撞了一下叶慕,让他回头看那个男人,叶慕皱起眉头:“好像是中川里藤,这个人猥琐得很,我住岩崎家这几天,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安里麻衣房间外徘徊,估计是不怀好意。”

岩崎花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转身呵斥了几句,中川里藤这才退了回去,我跟着松了口气。

“不知道小牧菊江说的织香是怎么回事,咱们找个人打听打听?”

我话音刚落,就看见岩崎吉悟走了过去,看到我们他还很客气地点头笑了笑。

我眼睛一转:“岩崎君,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的日文还可以,虽说比不上叶慕,不过日常交流没有问题。

岩崎吉悟停住脚步:“请说。”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织香……”

岩崎吉悟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骤变:“抱歉,我还有事。”说完他像是身后有鬼怪追赶一样,飞快地跑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叶慕皱了下眉头,“这事你还是别参与了,毕竟也待不了几天。”

我不置可否:“对了,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看岩崎家这么大,看着就像是名门望族,还有钱雇女佣,为什么还要对外租房子呢?”

“我听饭田说,岩崎家以前的确很风光,不过近些年已经落魄了,为了保有世家的派头,实在是入不敷出,租房是为了增加收入吧。”他的声音放轻,“饭田大概明天就来了,他跟岩崎花交往的事情,岩崎家的人并不知情,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提。”

“知道了。”我点头。

由于发生了产女的事,这一晚谁都没心思吃饭,大家就简单吃了些速食填饱肚子。我是客,自然也不好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到了半夜生生给饿醒了。我睁眼瞅着头顶的天花板,极力抵抗那种前心贴后背的饥饿感,后实在受不住,只好起身去找东西吃。

静谧的夜晚,夜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子,岩崎家的庭院笼罩在黑暗当中。我拿手机当照明,寻找厨房的位置。岩崎家实在大,厨房的位置又偏,我走了一会儿,竟有些不辨方向。

正焦躁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仔细辨认似乎是铁锹铲土的声音。

我急忙按灭手机,蹑手蹑脚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我藏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伸出头去。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树下忙碌着,铁锹落下,泥土翻飞,他挖了好几处地方,似乎正在找什么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到底去了哪里?”

听声音是个女人,我仔细回忆一下,这个声音跟安里麻衣的声音倒有几分相似。

她突然把锹扔了,蹲下身用手继续挖,挖了半天似乎还是一无所获,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埋到膝盖里低低的啜泣。

她在找什么?我正胡思乱想,浑不知有道身影正在缓缓地靠近。

陈旧的木质地板,虽然还算结实,可是某些地方仍旧藏着陷阱。我突然听到“吱嘎”一声,顺着方向看过去,一道黑色的身影就站在离我不足五米的地方,我实在看不清对方的脸,仅能模糊地辨认出她穿着和服,手中还抱着什么东西。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脊背紧紧贴着柱子,恨不能和柱子融为一体。那道身影和我面对面地站着,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动作,但是我仍然感觉到芒刺在背。

安里麻衣似乎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那身影忽然侧身,把手里抱着的东西递了出去:“请帮我抱一下孩子。”

安里麻衣疯狂地摇头,“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害的你!你这个怪物,小姐能收你一次,也能收你第二次!”

她喊完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和服女人收回手,转身朝着我藏身的柱子走来。我紧张地手在发抖,我应该逃走吗?不,其实我更想看一眼产女的真面目!

“请帮我抱一下孩子。”

即使离得很近,但是光线太暗了,产女的头发几乎将她的整张脸裹住,我瞪大了眼睛,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却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腐臭味。

“请帮我抱一下孩子!”那声音蓦然尖锐起来,震得我的耳膜发痛。

“……快抱啊,为什么不抱?你听他哭了呢。”

我颤抖地伸出手,小牧菊江和安里麻衣都没有抱产女的孩子,如果我抱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轻飘飘的婴尸落在我手中,他还保持着刚出母体的姿态,冷硬得像块石头,那奇异的触感加深了这种印象。我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死了很久的婴儿。是真的婴儿,而不是什么用来吓人的道具。

“呵呵,终于有人肯抱我的孩子了……”

随着产女的话,那婴尸的重量陡然加重了不少,然后他在我手中蠕动起来,力量大得我几乎抱不住!蜷缩的手脚伸展开来,慢慢探向我的腹部……

“快撒手!”

恍惚间我听到了叶慕的叫声,双手垂落,婴尸滚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我趁着脑中还有一丝清醒,转身就跑,结果慌不择路,脑袋直接撞到一根柱子上,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才清醒过来,叶慕坐在一旁没好气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额头,那里撞了个大包,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

“老叶,昨晚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三更半夜人突然不见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就看见你捧着块石头发神经,还把自己给撞晕了,现在能蠢成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我被叶慕说得满脸通红,忍不住辩驳:“我……我那不是撞到产女了嘛!”

“别人撞到都没事,偏偏就你出事?”

我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闭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怪我自己,要是我当时逃走了,估计也没什么事。可我偏偏就是好奇心太重,自己作死真是怨不到别人。

“既然清醒了就快起来,安里麻衣死了,咱们得过去看看。”

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死了?”

“她吊死在一棵树上,其他的还不清楚。”

到了现场我才知道,安里麻衣就吊死在她挖坑的那棵树上。

树下的那些坑已经被填平,安里麻衣的头部套在绳圈里,在晨风中悠悠地晃动着,像是在荡秋千。

小牧菊江随着岩崎花过来,看到安里麻衣这副模样,当下腿软得站不住,趴伏在庭院里,那柄撑在岩崎花头顶的伞也顺势摔了出去。

岩崎花似乎很厌恶阳光,她用手遮住头顶,面无表情地走进树荫里,刚好站在安里麻衣的脚边,站定后就不动了。

死人动,活人静,场面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间岩崎花扭头向某个方向“看去”,岩崎家的两个房客都过来了,中川里藤面色苍白如纸,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下,而另一个名叫茂木信一的年轻男人看着安里麻衣的尸体愣愣地出神。

想起昨天中川里藤鬼祟的模样,我有些疑心,可是安里麻衣半夜的时候还活着,后来产女出现,她吓得逃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实在让人想不透。

警察来了之后,把安里麻衣的尸体从树上放下来,用尸袋收敛好,然后把那棵大树用封锁带围起来。取证、录口供等操作差不多用了一个上午才算完成。

“叶大佬,我刚来一天就发生命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岩崎家世代受到诅咒,本就是不祥之地。”叶慕面无表情,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比较棘手。

“对了,我昨晚看到的那个产女,我觉得不是什么厉鬼,更像是……”

“像什么?”

“虽然我没看到产女的脸,但是她的身形看着眼熟,我觉得有点儿像岩崎花。”

叶慕吓了一跳,“不可能吧,你不是听见产女说话了吗?是岩崎花的声音吗?”

“说到这个就怪了,确实不是岩崎花的声音,不然小牧菊江早就认出来了。”

叶慕呼了一口气,“我估计你看着像岩崎花,是因为整个岩崎家就她穿着和服,穿和服的女人,光看身形当然相似了。”

我摇摇头,直觉告诉我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却拿不出证据来反驳叶慕。

外头突然传来击掌声,叶慕拉开门,看到小牧菊江恭谨地站在门外。

“岩崎花小姐让大家过去,她要为麻衣招魂。”

招魂?

我想到出租车司机所说的那番话,他嘴里说的排名第三的市子巫女,难道指的就是岩崎花?

 

 

3

 

岩崎花住的地方很大,不过房间内家具和摆设都特别少,显得有些空荡。这并不奇怪,盲人居住的地方,东西太多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我和叶慕到时,岩崎花端坐在茶室当中,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从没见过的年轻人,相貌斯文敦厚,一看就是很容易相处的那种人。

我和叶慕进屋的时候,他时间看过来,虽然没有交谈,但是两个人之间熟稔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就是叶慕说的饭田源。

茶室的气氛说不出的肃穆,桌子上摆着一只铜制香炉,三支安息香插在上面,散发着袅袅的烟气。

岩崎花素白纤细的手指摆放在桌上:“各位请安坐……麻衣是个孤儿,不过她在岩崎家工作多年,我早就把她视为一家人。这次她无故死去,我想为她招魂,问一问事实的真相,请大家来,是想让大家做个见证。”

“姐姐,还有几天就是恐山大祭了,你现在招魂,身体还受得住吗?”岩崎吉悟面露忧色。

“吉悟说得对,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我想麻衣在地下也不会怪你。”疑似饭田源的年轻人温柔的说。

岩崎花摇摇头:“我不要紧,现在就开始吧。”

从岩崎花说开始,我的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岩崎花的手指快速地动了几下,结出一个类似手印的姿态,嘴里也低低的吟唱着什么,她的眼睛紧闭,睁开的时候,灰白的瞳仁像是染色了一般,渐渐变黑,看着与正常人无异。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张美丽的脸,我甚至形容不出发生了什么变化,变得竟然和安里麻衣有几分相似!

这变脸技术也太强了吧,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她,难以想象她说的招魂是这种招魂。

那张脸迅速扭曲起来,紫胀着,跟吊在树上的安里麻衣重合起来,她鼓胀的眼球微微转动,面无表情的巡视着茶室里的每一个人。茶室的气温明明很高,我却觉得浑身冰冷,全力控制自己才没当场失态。

“我的孩子……没了,我要去地下找他……你们跟着我……”屋子里响起安里麻衣的声音。

我没叫,倒是有人尖叫起来,还是三个人,小牧菊江浑身颤抖地趴伏在地上,两个男房客面无人色,之后就传来一股尿骚味,饭田源扯住中川里藤的手臂,直接把他拖出了茶室。

突然间,岩崎花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岩崎吉悟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样,人却没有醒过来。

我和叶慕走出茶室,正午的阳光热热地照在身上,身上的那股寒意才慢慢散去。

中川里藤吓尿了裤子,已经狼狈地逃回房间。茂木信一从屋子里出来后一直神情恍惚,我觉得他情绪不对劲,故意走过去撞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差点儿摔倒,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闷闷地走了。

“怎么感觉个个都有问题。”我摸了摸下巴,这个是我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刚才岩崎花说的话很有意思,虽然没有直接指出凶手,却给出不少线索。”叶慕说道。

我灵光一现:“我知道昨天晚上安里麻衣在挖什么了!”

叶慕立刻扯了我一下,我放低声音:“小牧菊江说起产女抱着死婴的时候,她就不对劲,你说有没有可能,树下埋的是死婴呢?”

“既然有死婴,必然有个经手人,我觉得有可能的人是中川里藤。”

“不,她说的是“你们跟我走”,“你们”可是复数。”

“难道有两个经手人?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也可能跟她有仇的不止一个人。”

昨晚安里麻衣在树下挖掘,很显然她并没有找到婴儿的尸体,所以才会崩溃。是产女的出现让她行为产生了异常,她看到产女手中的婴尸,想到了自己曾经埋葬的婴儿,所以才会半夜跑去挖掘。

叶慕说我昨晚犯了邪病,可我总觉得我是真的抱到了那具婴尸,那不是幻觉,那感觉太过真切。

安里麻衣的死除了岩崎花的那场招魂,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那天失态的三个人,再次出现的时候,表现得都很平静,就好像尖叫崩溃的人不是他们。警察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不过有一点已经确认,安里麻衣是自杀,并不是他杀。

可是她好好的为什么会自杀呢?原因何在?

知情的人讳莫如深,不知情的人胡乱揣测,岩崎家表面上还算平静,其实是一潭藏着暗涌的水,随时都可能生出波澜,把人搅个粉碎。

比起其他人,我更加在意的是中川里藤这个人,那天他表现的为激烈,如果不是做过亏心事,是不可能惊吓到直接尿裤子的程度。

我暗中观察着他,偶尔和他视线相撞,他都是立刻躲避,更让我怀疑他有问题。

入住岩崎家的第三天晚上,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

那天晚饭后没多久天就黑了,我发现中川里藤鬼鬼祟祟地来到小牧菊江的房间外,找到一个不易觉察的死角,把一个钢笔大小的东西,顺着窗缝探了进去。

偷窥!我脑袋里闪过这两个字。

我走过去,毫不留手地给了他一拳,他的脑袋撞到窗框上,发出“嘭”的一声,屋里立刻有个女人喊了声“谁”。

我怕闹出来不好解释,扯住中川里藤的衣领,迅速撤离了现场。

撤到安全位置后,中川里藤突然推开我要跑,我的反应速度快过他,抬起腿就是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在地,他抱着肚子,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我一只手举起手机,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十分霸气地俯视他:“刚才你偷窥小牧菊江,我可是全都录下来了。说,是要到警视厅走一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中川里藤艰难地爬起来,面色如土:“别,别送我去警视厅,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很好,那我问你,安里麻衣的孩子是你的种吗?”

“她没有孩子。”中川的眼神游移。

我作势要打电话,他急忙拽住了我的胳膊。

“不是,不是!”他拼命地摇头,“她的孩子是跟茂木那家伙生的,完全没我什么事,我是偷看过他们……才知道的。”

“是这样吗?有孩子就有孩子,为什么要瞒着人呢?他们又不是未成年,要么结婚,要么把孩子流掉,生下来之后埋起来,这有点儿不合情理。”

中川撇了一下嘴:“还不是岩崎家的老妖婆,她不允许麻衣谈恋爱,怕她身体不洁净,伺候不了岩崎花。所以麻衣和茂木信一只能暗地里交往,要不是我偷看到……”他咳嗽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岩崎家的……老妖婆?”我的眉间出现了褶皱,“那是谁?”

“岩崎知子,她是整个岩崎家辈分的人,九十多岁了,平时很少出来,脾气古怪得很。我远远地见过她两次,每次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在训斥岩崎花或者麻衣。”

没想到暗中还藏着这么一个人物,我摸了摸下巴。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不是说老妖……呃,不允许安里麻衣谈恋爱生孩子吗?那安里麻衣怀孕之后,就没人看出来吗?”

中川叹了口气,“麻衣可能是想生下这个孩子,一开始遮掩得很好,大家只是以为她胖了,都没发现她怀孕。后来……茂木这家伙平常阴沉得很,喝醉酒后却喜欢打女人,他踹了麻衣的肚子,那孩子还不到七个月,生下来就死了。”

“真是禽兽!”我听的直皱眉,“我再问你,织香是谁?”

中川里藤的脸色一变,躲开了我的视线:“她也算是岩崎家的小姐,不过听说是养女,后来出意外死了。”

“哦?她是怎么死的,你具体说说。”

中川里藤显得很不情愿,但是并没有拒绝。

“老妖婆不止不让女佣怀孕,对岩崎家的这些孩子,也管得特别严格。织香……织香怀孕了,不小心被老妖婆发现,逼问她孩子的父亲,织香不肯说,也不肯打掉孩子。老妖婆让人把她关了起来,不让她出去,也不让她上学。她逃跑的时候发生意外,没来得及送医就死了。当时一直是菊江看守她,老妖婆认为是菊江放跑了织香,还因此惩罚过她。这是岩崎家的家丑,一般没人敢提起。”

这确实算是家丑,岩崎家的人讳莫如深可以理解,小牧菊江的恐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说产女是织香所化,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突然间灵光一现,小牧菊江曾经说过一句“她又回来了”,安里麻衣碰到产女的时候,也曾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说过一句“小姐能收你一次,也能收你第二次”。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织香不止“回来”过一次,还被岩崎花给收拾了?

“织香死后,产女就出现了?”

中川里藤脸色一变:“不,那天是产女次出现。不过……”他突然咬住下唇,“织香死后曾经复活过一次。”

我啼笑皆非,“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人死了怎么可能复活?除非她只是假死。”

“不,我亲眼看到的,织香的身体下面都是血,流了那么多血,人不可能还活着。岩崎家的人把她装进棺材里,第三天将要下葬的时候,她的尸体不见了。”说着中川里藤浑身都颤抖起来,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整个岩崎家都乱成一团,尸体好好的放在棺材里,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是谁偷走了尸体?

他们想到也许是织香那个神秘男友做的,岩崎家内部没有监控,倒是大门和几处容易被人进入的地方有监控,于是调来监控查看,结果并没有发现有外人进入,却发现织香直挺挺地走出大门,身上还穿着入殓时的衣服。

其实岩崎家所在的小镇一直都有死人复生的传说,因为这里靠近恐山,没有消散或者进入黄泉路的鬼魂,就会前往恐山,人们把进入恐山的鬼魂称之为恐山之灵。

市子巫女可以用自身作为灵媒,召唤恐山之灵,不过这种形式的招魂,只能在灵媒身上逗留一小会儿。更强大的市子巫女则能够把鬼魂招来,封入原本的躯体当中,这就是死人复生的由来。

岩崎知子责问岩崎花,岩崎花说自己没那个本事令织香死而复生。织香的尸体失踪之后,岩崎家找了她很长时间,三天后才发现她的踪迹。当时织香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模样十分吓人,说她是活人吧,偏偏她浑身冰冷僵硬,不认得人也不说话,说她是个死人吧,她还能活动自如。谁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因为未知才会越发的令人恐惧。

把织香抓回岩崎家之后,岩崎花为她进行超度,超度仪式刚刚结束,织香突然喷出一口污血,浑身上下迅速溃烂,倒下去后就再也没起来。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岩崎花还是坚持为织香进行土葬。岩崎家的人担心再次出事,埋葬织香的时候,特意将土坑挖深了近一倍,还用在神社供奉过的黑绳将织香的尸体重重地捆住。

这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直到产女的出现,那段恐怖的记忆重新又回到了大家的脑子里。

“我能说的都说了,可以走了吗?”

“别着急,我还有后一个问题。既然安里麻衣的孩子不是你的,岩崎花招魂那天,你怎么怕成那样?”

中川里藤陡然涨红了一张脸:“我胆子小不行吗?”

我冷笑一声,朝他晃了晃手机。但是这一次,似乎并不管用。中川里藤眼睛通红,暴起想要抢手机,我故技重施,再次把他踹了出去。他颓丧的趴在地上,看模样像是快哭了。

“我不能说,不能说,会死的!”

“你要是不说,可能会死在我手里!”为了让他安心,我随即软化了态度,“你如果肯说,我马上就把视频删掉,而且你我的对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中川里藤狐疑地看着我,我坦然和他对视,过了半天他的身体一垮,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像是放弃了挣扎。

“好吧,我说。安里麻衣死的那天晚上,我……我跟踪过岩崎花,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一晚,中川里藤其实一开始跟踪的不是岩崎花,而是安里麻衣。岩崎花很漂亮没错,不过她是市子巫女,又是岩崎家的大小姐,身份高贵,面对如此的高岭之花,中川虽然色欲熏心,但是却从来不敢生出冒犯之心。

偏偏那天岩崎花觉察到中川里藤跟踪,将他驱走,他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突然冒出偷窥岩崎花的念头来。岩崎花虽然看不见,不过她习惯在房间里点上一盏小灯。中川里藤在岩崎家住了将近两年,也是无意间才发现她这个习惯。                                 

他悄悄摸到了岩崎花的房间外头,岩崎家的大宅看着华丽典雅,其实很多方面都不尽如人意。比如说门窗这些地方,密封和防盗性能都要差一些。天气比较热,岩崎花的窗子敞开了一道缝隙,中川里藤顺着缝隙往里面看,十分凑巧的是,这位大小姐当时正在脱衣服,应该是要去沐浴。

中川里藤激动得都快爆炸了,他用尽全力才没发出声音,死死地盯住岩崎花的背影。她那头长发束起,露出雪白的脖子,看上去是不同于白日的魅惑,和服一件件地落到地上,后一件是雪白的里衣。

“她脱掉了那件衣服,我看到她的后背上有……”

中川里藤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张嘴开合几次,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我正要催促他,只见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后心上赫然插着一块细长锐利的铜制碎片!

鲜血在他后背慢慢氤氲成一片,他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我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脖子,没有脉搏。他死了,甚至没留给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机会。

警方过来很快就查明了中川的死因,他站着的地方刚好是屋檐下,那里吊着一只铜制的风铃,风铃的底端坠着一个长长的菱形装饰物,很有分量。风铃挂在那里已经好多年了,风雨的侵蚀让连接的吊环变得很脆弱,再加上风力的影响,装饰物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直到中川里藤的尸体被抬走,我还是缓不过劲来,这种死法太过诡异,让我无端想起《死神来了》那部电影。更何况中川里藤死的时候,正要吐露岩崎花的秘密,却在关键的时候死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吗?如果不是意外,岩崎花到底拥有何种恐怖的能力,能够杀人于无形!

然而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两个人的接连死亡,让整个岩崎家都笼罩在不安的阴影下,时间也距离恐山大祭已经越来越近了。

中川里藤死的那天晚上,岩崎家的二女——岩崎月回来了。

岩崎月的性子十分活泼,见人三分笑,岩崎吉悟似乎很喜欢这个二姐,两个人在餐桌上叽叽喳喳地说话,岩崎花捧着特制的餐盒吃饭,冷冷清清的模样。

岩崎家的餐厅不大,只摆放了一张餐桌,不过那张餐桌足够容纳十个人。此时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有岩崎家三姐弟、饭田源,还有我和叶慕。

岩崎花坐在靠里的角落里,我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她的身上,她的感知力太过敏锐,所以我并没有明目张胆地看她,而是通过各种侧面观察来了解这个人。

叶慕这两天异常沉默,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懒得问他,我决定自己查。诅咒什么的我并不感兴趣,让我感兴趣的是岩崎花这个人,目前发生的种种怪事和凶案都没头没脑,但是以我的直觉来看,岩崎花这个人十分可疑。

我假装不小心把餐具碰掉地上,低头去捡的功夫,飞快地朝着岩崎花的方向看过去,她穿着和服,坐着的时候会露出脚面。不过她的姿势很古怪,膝盖翘起很高,再仔细一看,那双脚只有脚尖触地。

我直起身子,心跳得飞快。

岩崎月突然转身跟岩崎花说道:“姐姐,近家里不太平,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拜拜座敷娃娃吧。”

岩崎花闻言放下食盒:“拜座敷娃娃就不必了,恐山大祭在即,我必须保持精力。”

她站起身:“太姑婆那里,你也不必去了,她老人家说身体不舒服,近日不想见任何人。”

岩崎花走出餐厅,岩崎月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看得岩崎吉悟直笑。

饭田源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岩崎月:“阿月,你这样做不好。”

岩崎月的脸飞快地撂了下来:“饭田源,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叶慕,这是唱的哪门子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