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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山碑》·李斯的“另一片江山”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离开风沙弥漫的黄土高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次远距离旅行——按照官方的说法,叫做东巡。两年前,那场持续了五个多世纪的漫长战事在终于尘埃落定,作为的胜者,秦始皇有理由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他从咸阳出发,走水路,经渭河,入黄河,一路风尘,抵达山东齐鲁故地登陶县的峄山[ 今山东省邹城东南。 ]。
这一事件与艺术史的关系是,当秦始皇站在峄山之巅,眺望自己巨大的国土时,内心不免豪情荡漾,一个强烈的念头控制住他,那就是要把这一事件落在文字上,刻写在石碑上,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他的圣明。
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一路陪同的丞相李斯。李斯当即提笔,运笔成风,沉稳有力地写下一行行小篆,之后,他派人在峄山上刻石立碑,于是有了一代代后世文人魂牵梦绕的秦《峄山碑》。
《峄山碑》从此成为小篆书写者的范本。

大篆和小篆有什么区别?
李斯的时代,是小篆的时代。
此前,在文字发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流行的字体是大篆。广义地说,大篆就是商周时代通行的、区别于小篆的古文字。[ 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第46页,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这种古韵十足的字体,被大量保存在西周时期的青铜、石鼓、龟甲、兽骨上,文字也因刻写材料的不同,分为金文(也称钟鼎文)、石鼓文和甲骨文。
大篆的写法,各国不同,笔划繁琐华丽,巧饰斑斓。秦灭六国,重塑汉字就成为政府号文化工程,丞相李斯亲力亲为,为帝国制作标准字样,在大篆的基础上删繁就简,于是,一种名为小篆的字体,就这样出现在书法史的视野。
这种小篆字体,不仅对文字的笔画进行了精简、抽象,使它更加简朴、实用,薄衣少带,骨骼精练,更重要的是,在美学上,它注意到笔画的圆匀一律,结构的对称均等,字形基本上为长方形,几乎字字合乎二比三的比例,符合视觉中的几何之美。这使文字从整体上看去显得规整端庄,给人一种稳定感和力量感,透过小篆,秦始皇那种正襟危坐、目空一切的威严形象,隐隐浮现。
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我们所熟知的夏禹的治水功业,终也指向了文字——治水完成后,大禹用奇特的古篆文,在天然峭壁上刻下一组文字,从此成为后世金石学家们终生难解的谜题。
被大禹镌刻的这块石头,被称作“禹王碑”。人们发现它,是在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岣嵝峰左侧的苍紫色石壁上,因此也有人把它称作“岣嵝碑”。这应该是中国古老的铭刻,文字共分9行,共77字,甲骨文专家郭沫若钻研三年,也只认出三个字。唐朝时,复古运动领袖韩愈曾专赴衡山寻找此碑,却连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失望之余,写下一首诡秘的诗作——《岣嵝山禹王碑》。当然,对于这一神秘物体的来历,今天的历史学家们众说不一,但即使从唐朝算起,这块铭刻也足够久远了。
文字也是一个国。尽管小篆的“国”字,里面包含着一个“戈”字,但真正的“国”,却不是由武器,而是由文字构建的。那时还没有国际法意义上的国家观念,那时的“天下”,不只是地理的,也是心理的,或者说,是文化的,因为它从来没有一道明确和固定的边界。国的疆域,其实就是文化的疆域。秦始皇时代,小篆,就是这国家的界碑。
一个书写者,无论在关中,还是在岭南,也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庙堂,自此都可以用一种相互认识的文字在书写和交谈。秦代小篆,成为所有交谈者共同遵循的“普通话”。它跨越了山川旷野的间隔,缩短了人和人的距离,直至把所有人粘合在一起。文化是强悍的粘接剂,小篆,则让帝国实现了无缝衔接,以至于今天,大秦帝国早已化作灰烟,但那粘合体留了下来,比秦始皇修建的长城还要坚固,成为那个时代留给今天的遗产。
在中国人的心里,无论秦始皇多么残暴,对于他“车同文,书同轨,行同伦”的举动,都是心存感激的。《岱史》称:

秦虽无道,其所立有绝人者,其文字、书法,世莫能及。

吕思勉先生在《中国政治史》里对秦始皇的评价,可以与《岱史》呼应:

秦始皇,向来都说他是暴君,把他的好处一笔抹杀了,其实这是冤枉的。看以上所述,他的政治实在是抱有一种伟大的理想的。这亦非他一人所为,大约是法家所定的政策,而他据以实行的。这只要看他用李斯为宰相,言听计从,焚诗书、废封建之议,都出于李斯而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