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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节选)

我们谈到了《观念的冒险》中的那一页,其中有个醒目的句子似乎与这一神秘有关:外部经验影响身体、脊柱和大脑,与外部经验再被表达出来,这两个时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句子是这样的:

过程本身便是实际。

我把这句话引用给他听,并说:“人们曾告诉我,外部经验一旦进入他们的头脑,就不会出来了。我自认为是懂这意思的;至少我知道,这对于我是什么意思。但你可否谈谈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哲学家花了很长的时间,事实上是数个世纪,才超越了静态物质观,”他说,“有些物质,比如水或火,人们可看到它们迅速变化;其他一些物质,比如岩石,却看起来是不变的。我们现在知道,一片花岗石是一块活动剧烈的物质,它以惊人的速度在变化着;然而在我们确实明白这一点以前,岩石照我们看来却是不具备生命的,或具备的生命很少,即便它看起来是永恒不变的。但是,由于周遭显然有许多精神存在,古代的哲学家就认为那是从外部来的。宇宙的一部分与另一部分之间似乎存在着分界线。但根据我们现在所知,无限大与无限小之间是不存在分界线的。时间的因素也影响它。我们人的身体日日变化;它们的有些外貌虽没有变,但变化是不断的,且有时是可见的。星座似乎根本没变化,虽然我们知道它们在变化,正如我们知道星云变成了现在的形式,而且还将变成另一种形式。这种变化是一分钟内发生的,抑或是数十亿年内发生的,这仅仅是人类测量的问题。变化这一事实,并不因为我们作为人类使用我们所具有的测量标准而 受影响。反倒是我们的测量标准,会因为我们自己生命的有限性而必然受到影响。我们在一定的时空条件下存在于此,我们必须在这些条件内发挥作用;这些条件,除非我们有所警惕,否则都会给我们的判断染上色彩。……我旁边的这张小桌子,”他用手指敲打它,“就处于变化的过程中。如果把它封闭在某处一万年然后回头去看它,那变化可能会如此之大,乃至你几乎不知道它曾经是一张桌子;尽管如此,导致那一如此明显变化的过程,当前就正在它内部发生,尽管因为人的各种目的,它仍是你上次来这儿时的那同一张桌子,也是我看了大约 40 年的那同一张桌子。变化是持续不断的,无论我们用分钟还是千年来测量它;我们自己也是变化的一部分;正是由于变化的诸过程, 我们才得以在宇宙的某一角落生存下来,因此我们并无理由认为,我们难以想象的其他类型的存在就没有在宇宙别的地方产生出来。那些其他类型的生命,照我们看来,其与我们之不同,难以超过我们目前所知的我们与我们祖先之不同。离我们更近的祖先会同我们很相似;然而,当你的祖先离你越来越远,他们就会是些我不相信你竟然会喜欢的生物。”(他一直在用简单的语言对我们说,我们的判断受到时空的严格限制,然而实际物是超然时空之外的。变化即过程,它本身就是实际。)

 

第二十九节(节选)

话题转向了英国和俄国小说家的对比。

“总的说来,”怀特海说,“小说似乎还是俄国人写得好——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在那些人的笔下,社会面面都被 呈现出来了——家庭、政治、军事、经济制度,以及人格间、思想间的冲突。除了这些以外,其余的小说主要关心的是某时某地风行的社会习惯。这常常使得小说被限制为二流的艺术形式,没有跃升到伟大的希腊悲剧的那些宏大的普世主题。然而,你是否注意到,很多二流的艺术作品居然享有长久的生命,流传下来了——它们本不该像那些更优秀的作品那样享此荣幸——仅仅是因为它们体现了某个持续流行的主题?确实,一个广受欢迎的主题可能是个好主题,然而,若要流传,则必须吸引大量的人。”

“我们的世界多想知道,我们所熟知的 33 个希腊悲剧,是否就是三个伟大的悲剧诗人所写的 319 个悲剧中秀的。”我说,“吉尔伯特·默雷认为,流传下来的可能就是好的。然而,如果我们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评判一部小说,那么我想读的那部作品(如果我想得到一幅关于 19 世纪中叶英国中产阶级的风情画),就是一位女士写的,它的名字是《米德尔马契》。”

“我要告诉你另一个小说家,”他说,“我认为他即便不是更接近也算是很接近现实的。那就是安东尼·特罗洛普 。”

“亲爱的,那只是对于你以及你的牧师家庭来说是如此。”他的妻子道,给他做了个滑稽的鬼脸,语气尽可能地甜。“我并不否认,”她顽皮地补充道,“他的描述很接近现实。”

“对话如何啊?”我问道,“书上的或舞台上的对话,有多少是接近人们实际上所说的呀?”

“哈!”怀特海夫人高声叫道,“我们又回来了,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了:书面语和口语的差别。”

“那是‘奏鸣曲形式’——各种主题的反复。……实际生活中的对话,除非做一些加工润饰,否则鲜能照搬上书——通常相当少。它必须听起来像是人们在说话,然而,如果你一字一句地照搬他们的谈话, 你会发现它似乎不像它所应该的那样接近生活。”

“艺术,”怀特海走过来助我们将话题进行下去,“是把模式施加于经验,我们的审美快感则是对该模式的承认。人们的错误在于把语言当做了实体。语言的力量,以及它们的意义,取决于情感的联系和历史的含义,它们的大部分效果来自它们所在的整个作品的影响。脱离了上下文,它们就会被歪曲。我就曾为此烦恼不已:有的作者引用我 文章中的某一句子,或则脱离其上下文,或则与一些不协调的事物并列,歪曲了我的原意,或则与原意全然相悖。”

“那会是职业的哲学家可能干的事吗?”

“我不太看好作为一个阶层的哲学家,”他说,“人们理解为数不多 的流哲学家时,须结合他们生活于其中、思考于其中的那个时代, 而这,恰好就是人们没干的事。一个声名卓著影响巨大的哲学家,并非是在真空里思考。甚至他抽象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受到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们所知的或未知的东西的限制。诸如:他周围的社会习惯是什么,人们的情感反应是什么,被人们视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宗教和治国的主导思想是什么?比如说,笛卡尔就是个相对简单的人。我认为他忘记了 17 世纪。”

“我在此读本科时,那些教授笛卡尔的老师是这么做的。而且,他们教授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时也是这么做的。”

“亚里士多德更好地解释了我的观点,”怀特海说,“他建立了现代科学。他把观察到的现象划分成若干类,他认为那一划分是全部真理,但后来经证明,即便是真理,也不过是半真理。亚里士多德对种属的 划分在这个意义上是真实的:我们知道一只狗不同于狒狒,而且两者 都不同于人;然而,你和我,以及狗和狒狒,都来自活体物质的微细 颗粒,它们数百万年前或数十亿年前源自于海洋边缘和陆地的某个地方。尽管如此,如果我们有了科学,亚里士多德所做的就正是我们该做的。在科学中,你必须有秩序,为此你必须挑选某些秩序来观察。然而,对待科学就像对待哲学一样,若不研究相关课题与它周围生活 的关系,就不会懂得该课题。我们本可能在阿基米德时代就迎来工业时代。工业时代所有必要的东西当时人们都知道了,缺少的就是茶和咖啡。那一事实如此地影响了人们的习惯,乃至工业时代只好又 等了数个世纪,直到苏格兰的人们观察到他们的烧水壶在冒气,因而发明了蒸汽机。”

“有一个对自己的环境提出了社会学解读的哲学家,”他继续说, “那是西方至今所产生的伟大的智者。那就是柏拉图。他以对话的形式写作,也就是说,写的是几个人的交谈。你听到了他们不同的观点,知道他们是何种人物,他们的思维受到了周围何种社会习惯和政治制度的影响——城邦、工业、经济制度、家庭生活,以及传统的风俗习惯。 我刚才说过,语言不能有把握地被视为脱离其语境的实体或思想。语言只有在文章上下文的发展中才能展现它们真正的意义。这正如星星之美不仅仅在于它的颜色和亮度,也在于它那广阔无垠的宏伟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