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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龄化社会:适合老人生活的社会是什么样的?

老年人快乐的事情之一,就是可以和孙子坦率地聊天。当我和克里斯托弗在一个艳阳天去捡蓝莓时,我们自豪于分工合作。他很有效率地清空够得到的树枝,我则忙着处理那上面的灌木丛。没有蓝莓逃得过我们的掌心,我们的篮子一下就满了。一阵子之后,我需要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下,但他可不用。他又继续了一会儿,然后挺直地站在我面前汇报重点。“奶奶,”他说,“你是旧的,我是新的。”这是一个不容挑战的宣言。

在我们国家,就像我们都知道的,无用的旧东西是要被丢掉的。然而,我们引进“回收”,延伸旧东西的实用性一阵子,保护过度承载的土地不要忍受太多垃圾。我们没有把老家伙丢掉,但也没有做什么去回收他们。如果我们能为老人提供更好的眼睛保健、眼镜、助听器、放大字体的书报杂志,会怎么样呢?所有的健康照护顾问都建议我们多运动,起码要维持规律的步行,以维持健康和运动能力。但是很少有城镇拥有安全步道和街道,好让老年人能缓慢而轻松地散步。你在这个国家的哪个城镇有看过行人椅,好让老年人在买完东西回去时,能有个地方喘口气或者休息一下吗?

当我的人生进入到名不符实的第八阶段和后阶段时,我开始思考那些持续挑战我们的意外经验和发现。我们的社会对于老人的态度是很令人困惑的。当历史、人类学、宗教文献记载古代对于长寿老人的喝彩和尊敬时,这个国家对于老人的反应却通常是嘲笑、轻视、甚至反感。人们为老人提供帮助时,往往会因为缺乏尊重而伤害他们的自尊。老年人就像进入全然无趣的二度幼童期。当一个老人没有办法爬楼梯或健步如飞时,这个不幸等同于失去思考和记忆能力。接受这个宣判要比对抗容易。听障和视障者已经找到一些方法适应缺陷,同时维持有人权的生活,拥有自己的感觉、判断和步伐的隐私。他们受惠于专业机构的协助。

假设你知道自知才是真智慧,而且要打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是这些知识又怎么能为你准备面对后的死亡之路而服务呢?我们的社会如何促进后的人生阶段转化,并适应老年人的存在呢?现代社会的整体人口结构都开始老化,八十岁以上人口数前所未有。医药大幅延长了人类寿命,但是缺乏帮助老人融入我们社会的计划,也缺乏安排老人生活的远见和规划。

在这个国家,特别是拥挤的都市,当我们开始思考如何支持和照顾老人时,已经往前迈进了一大步。老人明显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照护。有一些赡养院机构设置在都市范围内,但相当拥挤和吵闹,还有空气污染。有的机构试图在郊区找适合的房子,这是一个进步,但是这很明显是因为郊区土地多,比较便宜,很多方面都比较实际,且面积大比较适合仔细奠基和建造。很多机构的确有美丽的环境,还有细心计划的娱乐活动,以及绝佳的照顾和监督。有这些设施的地方,多半有美丽的树木和池塘,适合“住院者”散步的迷人小路。这些居所显然是为老年人的所有需求而设计,没有什么好辩论和批评的——除了价钱高昂,对于多数人来说都太昂贵。

一般来说,老人的居住设施越大,工作人员的分工和分层就越细。许多人必须整晚待命。假期太少和工作量过大,通常导致人员流动率高,而新人一开始则缺乏经验。因为大多数的工作人员住在这些设施之外,所以机构本身往往被一大片停车场围绕。卡车带来水和食物、办公室用品、衣服和娱乐设备;美发师定期造访,还有足部护理专家、牙医、美甲师、按摩师;厨房人员来了又走,服务的人员也是;清扫人员一大早就开始工作,为了接待“住院者”和访客。这样的设施就像是一个大饭店,每天有活动主管或者委员会所主持的活动,工作人员会定期举办安息日服务、特殊活动和节庆。也许“住院者”可以有机会表达对于特殊活动的希望和期待:宾果游戏往往极受欢迎。各种各样的活动和时间都用在照护和维护质量上,这么好的成效实在非常杰出和值得赞赏。

也有一些老人需要医生和护士。这些老人也许变得迟缓、感觉不安,或者短暂地感到无助。许多老人需要轮椅、助行器、拐杖;一些老人会大小便失禁;一些有消化问题;很多人骨头断裂而未痊愈。这是一个脆弱的族群,任何或者所有意料之外的系统“机器”停摆,以及人员和被照顾人员的替换,都会威胁到他们的互动关系和每天的运作。有件事完全错误:为什么一定要送我们这些老人去“人间所无”的偏远机构,只为了让我们在身体照护和舒适下度过余生?每一个人都会带着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逐渐年老,但是我们要如何从老人身上学习怎么预备生命终点的到来?这是我们都必须独自面对的事情,却没有榜样住在我们身边?

一个解决方法是(也许只是一个梦想)每一个都市都要有一个公园——一个被守护得很好的公园,开放给所有人。在每一个公园中间是一所老人院,他们可以在公园里面与亲戚或者好朋友散步,或者推着轮椅。亲友们可以来拜访,坐一坐,在露台和阳台上聊天。我们可以跟他们说话,听他们的故事,学习他们还能传递的智慧。

我们已经度过第八阶段,多多少少也失去了一些朋友和亲人,不可避免地渐渐对自己的身体力量和能力感到失望。我们多半很少和活到九十几岁的朋友或亲戚保持密切联系,所以也没有办法分享他们在第九阶段的经验。

我们该如何计划和想象、如何配合这个未知的将来,使其丰富、有意义,而且尽可能精彩?我们应该注意什么样的成功老年故事,好提醒自己也这么做呢?也许九十岁以上的人应该聚在一起,比较新经验,做一些有趣的短期计划。他们也许应该分享一些不再受到年轻世界牵扯和吸引的好处以及满足感。

当我们变老,我们会变成什么

老年期的主要对立概念和后的危机是“统合与绝望”。这时的不和谐元素可能比较有说服力,毕竟,事实是表3上面的那条线代表所有的终结(时间点跟方式都无法被预期),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宿命。然而,“统合”似乎具有一个独特的要求——我们所假定从后的对立中衍生出的成熟力量——也就是智慧,我们解释其为“面对死亡时,对于生命本身的了然于胸和超然”,这可以表现在古老的格言上,也可能用简单的方式呈现在日常生活中。但同样地,智慧也有其天生对头,那就是或多或少的轻蔑:一种面对(及看着别人)结束时,困惑而无助的情感反应。

在我们理清这种终极矛盾之前,好再次思考所有发展和发展理论的历史相对性。以这个后阶段来说,它是我们在“中年”时建构的——当时我们当然没有意图(或者能力)去想象自己老的时候。这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当时我们对于老年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和现在完全不同。当时认为“老者”是少数智慧的男女,实践了他们的阶段性任务,而且知道如何有尊严地死去。当时的文化认为长生是少数人才有的天赋和义务,但是如今保养良好的“年纪较长的人” 快速增加,这种概念还依然存在吗?另一方面,社会变迁会改变我们对于老年的看法,从而阻碍我们得到在传统机智和智能中仅存的精粹知识吗?

毫无疑问,老年的角色需要被重新检视和思考。我们可以试着重新检查我们的理论架构。让我们回到表3:老年期在表的什么位置?从时间顺序来看是在右上方。我们说它的非和谐元素为绝望。当我们看一眼左下方时,那里的个和谐元素是希望。在西班牙文中,这个词是“希望”和“绝望”的桥梁。事实上,在所有的语言中,“希望”都代表了基本的“我”,没有我,生命便无法开始或结束。当我们看左上方的空格时,我们知道那里必须有一个词,代表希望的后形式,随着上升的垂直线渐渐成熟——“信仰”这个词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生命周期后回到原点,那里有成熟的希望,不同形式的信仰(“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子……”),这证明希望是所有人类特质中有稚气的。后的阶段确实也备初始特征:在有些文化中,小孩借由与老人相处而变得有思想。我们可能要仔细思考,当将来的老年期成为一种“一般可预期的”经验而可以被有计划地预期时,这种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平均年龄延长这个历史性的改变,让仪式化产生变化,从而必须能提供初始与结束之间有意义的互动,与某种明确的统括感,以及对死亡更积极的预期。对于这一切,智慧仍然是一个有效的词——我们认为绝望也是。

让我们再次回到右上角,退回一步,进入老年期之前的生产、繁衍期。但是,根据渐成说的架构,“之后”只能代表前一个版本后面的版本,但不会因而失去前一个版本。的确,老人也依然拥有广义的生产、繁衍功能。无疑,今天家庭生活的溃散与中断,造成了老年期缺乏维持生命活跃的限度互动。“缺乏互动”这一主要原因,反而被隐藏在其他导致老人去接受心理治疗的明显症状背后。他们多数的绝望来自一种无止歇的延滞,这可能会导致一些老人试图延长疗程。这个新症状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老年人退行到了早期阶段:特别是当年老病人不只悼念时间逝去和空间减少,还有(我们的表格上方从左到右)自主权削弱,主动权丧失,亲密关系不再,生产、繁衍能力被忽略,更别提认同的可能性被置之不顾,或仅有极度受限的认同。如同我们所说的,这些可能都是“为发展效劳的退行”——即为(字面上的)特定年龄的冲突寻求解决之道。

我们会在后一章回到这个问题。此处顺带强调:老年期的所有过去的特质都有新的价值,我们要去研究它们本身,而不是它们的过去——不论它们是健康的还是病态的。

用更现实主义的用语来说,在后阶段时焦虑相对较少,并不是因为脱离了对“生—死”的恐惧;理解婴儿期的罪恶感,并不能消灭每个生命各自感受的邪恶;正如明确的心理社会认同,也不能取代存在的“我”。总而言之,运作良好的自我,并不能统合代替“我”的知觉。社会风气,也不可能因为宗教和政治理想在历史上所预言的终极远景,就放弃本身被赋予的责任。

但为了完成我们的心理社会结论:如果智慧的对头是轻蔑,它(如同所有的不兼容)必须被视为面对人类弱点、堕落与欺骗时,自然和必然的反应。事实上,只有害怕被暗地伤害,以及或多或少隐藏着自我轻蔑时,轻蔑才会被否定。

老年期后建立的仪式化是什么?我认为是“友好—诡辩”:在身心不统合中维持某些秩序和意义,也倡导对智慧的永久希望。这种仪式化的相对危险在于教条主义——一种强迫性的假统合——若结合了不适当的力量之后,可能成为高压的正统派。

那我们建议的后老年期(老年前期)的社会心理状态是什么呢?我认为是知觉模式的统合,启发更丰富的身体和心理经验,即便某些功能减弱,生产能力也消退了。(很明显地,这种力比多理论的延伸需要更多的讨论,所以我插放在表2里面。)

回到我们在后阶段所描述的主导和谐元素:统合——其简单的意义当然是一贯和完整的感觉。无疑,在终阶段中,这些感觉备受威胁。其他危机还包括可能会失去三个组织过程的联结:在身体上,细胞、血管、肌肉间的互动减弱;在心理上,对于过去和现在经验的记忆连贯性逐渐消失;在社会意义上,害怕突然完全丧失负责性互动的功能。

这里需要的就叫作“统合”,即想要把东西留在一起的倾向。我们必须认识到老年期的怀旧神话可能成为一种假统合,以防御潜藏的绝望(这种防御可以由表3里呈对角线的和谐元素构成)。但我们终究必须在有利的条件下,或多或少积极地考虑到人类的潜在能力,让早年的统合经验开花结果。表3右边的垂直线就是在表达统合的缓慢成熟。

再看一下我们当初是如何建构“统合”概念的:当老年人在某些方面开始变得像小孩时,问题在于这种“转变”是带着智慧的返老还童,还是受限制的幼稚。(老人可能会变成、想变得太快太老,或者想维持太小太久。)这时,只有统合感可以把一切联结起来:统合并不是一种稀有的个体特质,而是一种共同的倾向,能理解或者“聆听”那些知道如何统合生活的人。这些人简单的成果和话语,为差异的时间和不同的诉求建立秩序,形成同志情谊。对这些少数的“他人”,生命特殊状况时的主要对手,也会产生不同的、跨越时光的爱。个体的生命不但是生命周期的巧合,也是某一段历史的巧合;所有人类的统合都随着个体分享的统合风格,或屹立,或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