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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的神话在宇宙荡漾(节选)

一关掉小船的发动机,仿佛能将万物吞噬的静谧便笼罩了平静如镜的海面。竖起耳朵听一听……果不其然,犹如哭喊的鲸歌隐隐传来。说时迟那时快,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气泡圈,无数鲱鱼一齐飞上天空,六头鲸鱼也张开大嘴一跃而起。

7月,我们来到阿拉斯加东南部的海上,追寻座头鲸的踪迹。想当年,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印第安人——海达族与特里吉特族的祖先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凝视这些巨型生物的呢?他们依林傍海,生活在丰饶的大自然中,没有必要冒险捕鲸。想必他们是怀着无限的畏惧,透过林中的树木遥望汪洋中的庞然大物。

话说好几年前,我去过同样漂浮在这片海面的兄弟岛(Brothers Island),走进了岛上的原生林。无论是站着的树木,还是倒地的枯木,无论地面还是岩石,表面都长满了苔藓。这座远古时代的森林仿佛生命体一般,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在林中彷徨。也许我是在鸦雀无声、纹丝不动的森林气场中搜寻自己还不了解的时间轴。因为在无比悠久的流金岁月里,这座森林是在一点点运动的,而我就想在心里感受这种肉眼看不到的运动。

就在这时,神奇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咻——咻——微弱的声响穿越森林,渗入耳中。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我穿行于树木间,一步步往前走,只为了搞清这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片刻后,四周变亮了。突然间,我已走穿了森林,来到一片巴掌大的海滨;只见眼前的海里竟有两头座头鲸一边优哉游哉地喷水,一边游过。我坐在岸边目送它们远去,直到两个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远古时代的印第安人会不会也是像我这样凝视鲸鱼的呢?远眺海岸山脉,便能看到好几座被冰川覆盖的山谷。曾经彻底覆盖这片土地的冰川缓缓后退,新生的大地在不知不觉中孕育出森林,海水涌向深邃的山谷,也带回了鲸鱼。在地球的历史中,同样的事情究竟重复了多少回?某种难以名状的心情将我笼罩。也许早在悠久岁月的某个节点,森林、冰川与鲸鱼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很久很久以前,一头跟高山一样大的鲸鱼浮上宁静的海面,张开巨大的嘴巴,恣意吸取晴朗天空下的大气。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来了一只渡鸦,飞进了鲸鱼的大嘴巴。鲸鱼痛苦得乱翻乱滚,终冲上海岸,一命呜呼。那只渡鸦倒不慌不忙,在鲸鱼肚子里上蹿下跳,边闹边唱歌。碰巧路过海岸的村民听见死鲸鱼的肚子里传出歌声,大吃一惊,连忙找街坊们来帮忙,一起给鲸鱼开膛破肚。见渡鸦从鲸鱼肚子里出来,村民们又吃了一惊,便请它担任村长。于是渡鸦化身为人,开始统治那座村子了……所以直到现在,渡鸦氏族和鲸鱼氏族还跟亲戚一样紧密相连。”

说人类对鲸鱼的科研兴趣始于1968年罗杰·佩恩在百慕大海域发现的座头鲸之歌,也毫不夸张。他的发现也成了一座里程碑,带动了全球范围的环保运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阿拉斯加海域收录座头鲸的歌声。

当晚,我们在同一片海湾下锚停船。我就这样得到了和罗杰·佩恩深入交流的机会。巧也是真的巧,与他相识于学生时代的挚友,竟是我在费尔班克斯的邻居。他向我讲述了自己与鲸鱼的次邂逅。

“……当时我刚从大学毕业,才开始做研究没多久。一天夜里,我在大学的研究室忙到很晚,忽然,广播里报出一条新闻,说是有鲸鱼在附近的海岸搁浅了。我立刻开车过去,在雨中打着手电,一步一步往前走,就看见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果然躺着一头小小的鲸鱼。

“尾鳍的一部分被人割回去当纪念品了。气孔里插着烟,可能是恶作剧吧。在手电的灯光中,蓝白色的海浪冲刷着鲸鱼的身体。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每个人都会有毕生难忘的体验,不是吗?对我来说,那一晚就是我毕生难忘的体验。我下定决心,要为人类的未来研究鲸鱼,把它作为我的终身课题……”

太阳早已落山,四周却还没完全黑透,空中出现点点星辰。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跟丢了鲸群。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结队的海豚,不时如飞箭般闪过,在海面上留下一道道夜光虫苍白的光亮。

不久后,海面与天空的分界线都看不分明了,无数星星在天上眨起了眼。我遥望夜空,想起了罗杰·佩恩提起的一件事:曾把鲸歌从海洋传到陆地的人类,如今正把它们的声音送往宇宙。

1977年,空间探测器旅行者1号和2号发射升空,它们此时仍在银河系航行,承载着地球人给外星人的讯息。据说录有座头鲸歌声的唱片能保存10亿年以上。莫非有朝一日,会有我们无从知晓的外星生命发现那张唱片,读懂鲸歌?这种可能性是不是不完全为零呢?我也说不好。

但是在我心里,为我讲述渡鸦与鲸鱼的神话故事的特里吉特族老人和罗杰·佩恩忽然重叠在了一起。因为我强烈地觉得,驱使我们将鲸歌送往宇宙的想法,一如由人类亲手缔造,并且不断拷问着自身存在意义的神话。